73.遇見
尹湛抬頭,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不由的視線隨著她的落過去,看到那個身影之後有些疑惑,「怎麼了?認識?」
關南收回目光,刀叉無意識地落在瓷盤上,她的聲音很低,聽不清情緒,「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封玖樂。」高中時候和她最要好的,也是利用了她之後遠走他國的女生。
尹湛想起來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女人身材高挑,穿著火紅的長款呢子外套,及腰的大波浪被雪白的帽子扣住,是走在路上回頭率極高的類型。尹湛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隨著她,一直看著她款款穿過餐廳,在另一頭落座之後脫了外套遞給侍者,露出一張精緻的小臉。
連尹湛都忍不住挑眉,「極品。」
關南微窘,敲了敲他,「你別老盯著人看。」
尹湛回過頭,笑著問她:「老同學,不上去打個招呼?」
關南埋頭吃鵝肝。
尹湛深知她性格,便沒再逗她,只是問:「你不是說她一直在國外做模特?怎麼回來了?」
「回來過年吧,我不清楚,很久沒有關注過了。」關南含糊不清道,她不想再跟他談她,但是又免不了疑惑,她怎麼會忽然回來,還出現在這裡?在這座城市,除了尹湛這種笨蛋,少有朋友之間會約在這間餐廳見面,她是有了男朋友,還是有人在追求她?
她不得而知,也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但對面的男人顯然很感興趣,一直往那邊張望著,好奇她約會的對象是誰,接著,他伸長的脖子忽然一僵,臉色微變。關南有些奇怪,放下了叉子,下意識地回頭查看。
「關南,別回頭!」他出聲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關南回頭,立刻就看到了穿著灰色大衣走進來的男人。
一秒不到,她就已經看清來人,登時腦子就嗡了一聲,接著迅速回頭,如墜冰窟般渾身僵硬手腳冰冷。
「關南?」尹湛試探性地叫了她一聲。關南回過神,看了尹湛幾秒,然後才小聲說:「我們走吧。」
尹湛看她煞白的臉,一時有些懊惱,真是不該答應他。
「只是一個舊朋友和陌生人,別緊張。」尹湛柔聲安撫她,「把東西吃完了,我們再走。」
關南勉強平復心緒,吃了幾口,仍覺得坐如針扎,於是放下餐具,再次央求道:「我想回去了。」
尹湛不敢再勉強她,便招手叫來了侍者結賬,又過來替關南穿好外套,護著她走出去。
門口的藍色玻璃鋥亮到反光,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後面那兩人的動作,男人把菜單遞給她,笑著說了一句什麼。
關南的心跌進谷底。
一路無話,尹湛把車開到她家樓下,停車時她仍在神遊。
尹湛沒有熄火,不忍打擾她。
其實這段時間的治療,只是針對她身體和抑鬱方面的,關於情傷,他沒有觸及,也無從下手。他一向覺得,這種事情,應該由她自己慢慢去調節。但看這反應,顯然根本就沒有調節過。
她一直沒有提起過他,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應該只是將他壓在心底,逼迫自己不去想而已。
他這會,是真是有些遲疑了。
作為心理醫生,他當然覺得盛清讓的提議是好的,如果他是真心想對她好,想照顧她,那幫他也沒有什麼。
但是作為朋友,他一點也不想看到關南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每每想起她那段日子的痛苦,就恨不得將盛清讓大卸八塊。
兩人在車裡各自發獃,直到尹湛的手機響起,兩人才回過神。
「到了嗎?」關南看了一眼窗外,動作緩慢地解了安全帶。
尹湛在那邊掐了電話,幫她打開門,「回去早點休息,明天早上給我打電話。」
關南點點頭,默默下車回去了。
電話又鬧起來,尹湛心浮氣躁,又給掛了。
另一邊被掛了兩次電話的人,臉色很不好看。
從洗手間回來的女人笑著坐下,問:「怎麼了?工作上的事?」
「沒什麼。」他收起情緒,不動聲色地放下電話,牽了牽唇,問道:「魚子醬怎麼樣?」
「很不錯。」
女人又說了一些什麼,大概是國外一些口碑極好的餐廳,他聽不進去,腦海里全是關南走時的那一幕,他幾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做心理建設,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追上去。
急不可耐。
急不可耐。
他只有第一次追女孩子的時候才會這樣,那時候還被他爺爺一通笑話,此後十幾年,都未曾有過這樣的心情。
尹湛兩次都掛了他的電話,是那邊出了什麼狀況嗎?
他真恨不得……
如果關南不姓關,如果她的家世再普通一點,他有很多種方法能把她綁回來,也不至於拖了這麼久。
如果她不姓關,也許孩子也不會那麼快就流掉。
但思來想去,還是他的失敗。
盛清讓身心俱疲。
對面的女人什麼時候放下了刀叉,他都沒有注意。
封玖樂抿了一口紅酒,小心翼翼地揣摩著男人的神色。老實說她並不覺得男人對她有意思,這是作為女人的直覺。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對她好,幫她擺平麻煩,給她錢,對她客氣,甚至帶她來這樣高端的餐廳吃飯。
在她那個圈子裡,他這樣的男人,分分鐘可以叫一打她這樣的女人回家過夜。
但別說過夜,她連他的手都沒有碰到過。
好不容易捱到晚餐結束,他紳士地送女人回家,對方邀他上樓坐坐,他回絕了,說孩子在家裡等著,對方臉色有些不好,但仍保持著微笑,「下一次你可以帶孩子一起來吃飯,我很喜歡小朋友的。」
盛清讓點點頭,「好。」
話一出口,他又想到了什麼似的,輕輕一笑。
但是小朋友未必會喜歡你。
車子拐出大路,他看了一眼時間,給陸姐打了電話,那邊回說平平已經睡覺了,乾脆就不急著回去,直接開去了尹湛家。
他沒有下車,又給對方撥了電話,沒接,發信息。
——我在你家門口了。
對方的電話馬上就回過來了。
「你瘋了?你來我家幹什麼!」他壓低了聲音說,有些惱火,「我爸和關家是世交,早把你列入黑名單了,要是給他看到你,我們兩都死定了!」
「……」
「把車開走,我馬上下去找你,後門見!」他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
聽這語氣,關南應該是沒有問題。
盛清讓鬆了一口氣,慢騰騰地將車捯飭到後門去,十分鐘之後,才在路口看到睡衣外套了件棉衣就跑過來的尹湛。
他迅速上了車,調高了車裡的暖氣,哆哆嗦嗦的罵人:「有事不能電話里說?跑來找我幹嘛!」
「你接我電話了?」盛清讓反問。
「……剛剛在開車啊。」尹湛自知理虧,連忙轉移話題,「你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
盛清讓直接忽略掉他的問題,「關南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了?」尹湛故意問。
「……」盛清讓直接拿起手機,隨意點了點,然後示意給他看,「我弄了自動發送,五分鐘之後你沒有回答的話,你的視頻就會出現在十個新聞小編的郵箱里,還有微博。」
「……去你媽的!」尹湛真恨不得掄起胳膊給他一拳。
「她有沒有反應?」盛清讓耐心地再問了一遍。
「沒有!」
「兩分鐘。」
「靠,盛清讓,你能不能別那麼幼稚?」
盛清讓皺眉,他也有些火了,「是你幼稚還是我幼稚?你明明知道我很在乎,很著急,你還不接電話,半天不回答。尹湛,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尹湛反而平靜了下來,盯著他問:「那你想聽到什麼呢?她看到你之後很鎮定,彷彿不認識你,已經完全釋然,還是失魂落魄,在傷心哭泣?盛清讓,你根本不知道你對她造成過什麼傷害。」
盛清讓說不出話。
「以前她被男人欺騙,但說起來,人家程教授比你人道得多,沒有碰她,沒有給她承諾,花言巧語也很少,她自己也承認,當初她的喜歡,多的是自己幻想的成分。我也和你說過,她沒有看起來那麼堅強,她小時候的事情你也都清楚了,但是之後的,我不想說,也覺得沒有必要說,你大可以去查一查她的住院記錄,看一看你帶給她的那些災難。」尹湛說完忍耐性地深吸一口氣,然後撇過頭,「你要繼續,我阻攔不了,我知道,沒有我你也會有別的辦法,但是手段就沒有那麼溫和了,可你覺得你現在是溫和的嗎?我真的不確定,你現在做的,是不是在給她二次傷害。」
尹湛說完就推門下車了。
盛清讓的車,過了很久才開走。
什麼「放了她是對她好」這樣的話他一向嗤之以鼻。因為是他摔破的東西,他一定要親手補好。
他仍然會繼續自己的計劃,但是會猶豫許多,要考慮的,也會更多。
他撥了一個電話,連夜讓人去拿病例過來。
尹湛一晚上沒有睡好,第二天沒有接到關南的電話,便火急火燎的趕了過去。
傭人說小姐還沒起,他便端了早餐上樓。敲了許久的門都沒有來開門,他一心急,就直接推開了。
女人已經醒了,呆坐在床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尹湛鬆了一口氣,將早餐擱在桌子上,替她拉開了一半的窗帘,外面陽光明媚,照得關南眯起眼,她只能下床去洗漱。
「今天怎麼這麼晚才起?」尹湛跟到洗手間門口問。
後者安靜的刷牙洗臉,沒有回答他,之後過來吃早餐,全程一句話也沒有。
她這個模樣,多半是昨晚又做了噩夢。
吃過早餐之後關南下樓和狗玩,狗狗非要跑到草坪去曬太陽,關南拉不住,只能跟著去了。
尹湛雙手插兜,在她後面一步一跟著,等關南精神了一點,才開口:「昨晚又做夢了?」
她沒有開口,顯然不願意說。
尹湛看了一眼身後,確保沒有人,才彎下身子,小聲道:「昨晚見到了那個人,這一點你不需要自欺欺人,你必須把你的情緒都告訴我,憋著沒什麼好事。」
他這樣一說,關南立刻就猶豫了。
她昨晚,是做了一個夢。
「關南?」尹湛聲音很溫和,「我是你的心理醫生,有什麼是不能和我說的?」
關南搖搖頭,目光潰散,「沒有什麼好說的,我昨晚回來之後什麼也沒想,洗完澡就睡覺了,凌晨的時候才做了一個夢罷了。」
「是什麼樣的夢?」
「是……」關南摸著腳邊的狗狗,小聲說:「夢到昨晚封玖樂和那個人結婚了,他們看起來很相愛。」
在夢裡,他們結婚了,平平做花童,一家三口飛去澳洲度蜜月,平平很喜歡新媽媽,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她醒過來之後,真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陽光太刺眼,關南低下了頭,明黃的光線打在她後頸和頭頂,像是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圈,聖潔又脆弱。
尹湛又心軟了,他一點也不想把準備好的話說出口。
「尹湛……」關南抬頭,聲音很軟,表情很迷茫,「你不是說,時間會治癒傷痛,為什麼過了這麼久,再見到他,我的那些情緒和感覺,都還是這麼鮮明,這麼強烈呢?」
「所以你還是喜歡他的?對嗎?」尹湛試探性地問。
關南搖搖頭,「我不喜歡他,但是如果讓我知道他要娶別人,要和別人生孩子……我會想殺了他。」
尹湛微微皺眉,仔細地瞧著她的神色,女人越來越恍惚,「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記恨封玖樂,但是現在忽然……為什麼偏偏是她?我……」
尹湛察覺不對勁時,她腳邊的狗狗忽然嗷嗚一聲,掙脫她的手掌跑開。
他覺得心驚,連忙把關南拉起來,對方回過神來,怔怔地瞧著他,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你把它弄疼了。」尹湛說著將小狗抱起,關南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裡有些酸澀,連忙伸手要抱,結果小東西縮進尹湛懷裡,不敢再看關南。
關南的手僵在那裡。
「關南,如果盛清讓這半年一直都在努力向你靠攏,想要取得你的原諒,你會怎麼做?」尹湛忽然說。
關南沒有聽懂,疑惑地望著他。
他笑著拍拍她的腦袋,「你要想清楚,你是還在意他,還是只是看不得他好。如果是後者,那我說的沒有錯,時間會抹平一切,如果是前者,恐怕一輩子都難釋懷。」
關南頓了頓,繼而笑了,也不知道是在和他說,還是在告誡自己,「當然是後者。」
她一笑,小狗就嗷嗚著朝她伸出爪子,關南接過它,撫摸半響,忽然想起,抬頭問他:「明天你有空嗎?」
「怎麼了?」
「我想起打個吊針。」
尹湛莫名其妙,「什麼針?」
「來點生理鹽水,我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