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章 手工巧克力
已經九月下旬了,秋老虎竟還未顯露頹勢,低氣壓加上散不去的濕熱,又是一個潮悶窒郁的桑拿天。
這樣的天氣,人也特別容易氣鬱躁動。劉淼晚上九點鐘還被產品部門拖在會議室里提需求開會,說這個要改那個特別緊急,他氣得差點掀桌子:「老子到現在還沒吃晚飯,你讓我明天給你做出來,是讓我熬通宵別睡覺的意思嗎?我把命給你擱這兒得了!」
LisaYang坐在會議桌盡頭。平時她穿得很隨意,看著就像給其他人端茶倒水開投影儀的新人小妹,說起話來語氣也是柔柔弱弱的:「這麼晚你還沒吃飯呀,那你快去吧,別把胃餓壞了。」
劉淼恍惚又產生了虛幻的錯覺。
她接著說:「我們先內部討論,等你吃完飯回來,直接把總結整理完的給你。」
意思就是剝奪他的討論決定權,該做的還得全接著一點都不少唄?
劉淼在心裡默默罵了聲艹,坐回椅子里。都過去這麼些天了,還沒看清她的真面目?幻想你妹啊。
最後一直開到將近十點才散會,Lisa留了兩個人下來說有其他事,留在會議室沒走。
劉淼現在知道了,周日晚上加班什麼的,肯定也是她自己自發。
他回到工位上,發現斜對面的高屾居然也在加班,扶著格子間的隔板問他:「山哥吃飯了沒?」
高屾不知在看什麼,長時間一動不動,懶懶地回了一聲:「沒。」
「我也沒吃,要不咱回去弄點夜宵吧?正好把唐楚妹子叫過來!」
說完劉淼就覺得不對了。高屾仍坐著沒動,只從電腦屏幕上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好深重的怨念……
他忽然想起,似乎有好幾天沒見到唐楚了。說好的小長假兩人一起去郊區度假休閑二人世界嘿嘿嘿,誰知去了一天就回來了,之後唐楚就沒再出現過,而高屾一直埋頭工作,連早飯都不做了。
好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最近工作忙煩心事多,居然忘了關(ba)懷(gua)山哥!
他趴在隔板上,靠近高屾壓低聲音問:「山哥,你那邊……進度咋樣啦?」
高屾轉著手裡的筆:「沒忍住,跟她說了。」
「跟她說什麼?哦,表白啦?」劉淼興奮地湊上去,「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又收到一記怨念的眼刀……
劉淼有點同情他,但又實在很想笑:「你咋這麼沉不住氣呢!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表白,不是發起進攻的衝鋒號,而應該是最終勝利的號角。」
高屾放下筆:「我以為差不多了。」
看到她態度終於有所軟化,看到她對自己的廚藝毫無抵抗力,看到她因為身體的小觸碰而面紅耳赤,看到她在虛擬世界中對他依賴不舍,以為她終於感知到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存在感和吸引力,即使不那麼喜歡,至少也不會排斥。
然而以為什麼的,並做不得准。
就像高中那會兒,他滿心以為她是為了他來問數學題,為了他而緊張羞澀臉紅,為了他去烘焙館學做巧克力。他沒有戳破,滿懷期待地等著她把精心準備的巧克力送到他手裡的那一刻。
同桌驚喜地說「你桌兜里好多巧克力」時,他還故作淡定地綳著臉,沒有立刻衝上去搶。
先拿出來一盒德芙,不是;又拿出來一盒費列羅,也不是;再拿出一盒全是法文進口的,仍然不是。
最後同桌拿出一個沒有商標的禮品紙盒:「這是什麼?自己做的?」
他懷著最後一點希望湊過去,如同比賽公布名次時,從后往前一一揭示,直到只剩第一名,仍未聽到自己的名字。那些微而又熱切的渴望,是他,就是巔峰奪冠的榮耀;不是,就是徹底失敗的深淵。
——不是。
一盒圓球巧克力,外層裹著堅果碎和椰絲,不是他見過的,滿含心意的獨特造型。
盒子邊上夾著一張扯壞的心形卡片,字跡陌生。
「山寨費列羅啊,沒勁。」同桌失望地把紙盒塞回桌兜里,「這麼多巧克力,你吃得完嗎?要不要我幫你……嘿嘿!」
「隨你便。」他轉身離開教室。一會兒錄取通知書會在年級大會上公開頒發,他還有演講任務,不能失態。
暑假裡仍然有高一高二的學生來參加暑期興趣班。走在去報告廳的路上,他遇到了兩個高一的小男生。其一是奧數小組的新成員,新一屆的種子選手,他去做過輔導的,叫彭什麼的。
他注意到他,並不是因為認識,而是他手裡拿著的盒子。
夢幻的粉紅色紙盒,沒有商標,只在側面印有烘焙館的logo,他見過的。
打開是三乘三的九宮格,每個格子里不重樣,貝殼、花朵、楓葉、星星、月亮、桃心、小熊、米老鼠、HelloKitty,看得出女孩花了很多心思,才做出這一盒精巧細緻的手工巧克力。
旁邊的男同學伸手想搶:「哇!好漂亮,分我嘗一個!」
叫彭什麼的男生往旁邊一閃:「這是我家糖糖親手做給我的生日禮物,我都捨不得吃,你離遠點!」
男同學扁扁嘴:「真羨慕你們成績好的學生,談戀愛老師也不管。」
我家糖糖……生日禮物……
原來如此。
就連她經常來問的奧數題,每次心不在焉別有所圖的心虛模樣,耳垂泛起的微紅,他看得心裡暗笑,以為那是因為自己不經意的靠近,其實也並非如此。
頭靠頭給她講題時有多麼親密,想到她轉頭拿著答案再去和別人討論時就有多麼誅心。
彭什麼的看到了他,主動向他點頭致意,他當做沒看見從他身邊越過。
後來這個姓彭的男生成了他的同校師弟,大二時還組織過高中校友聚會,說今年又有十幾個師弟師妹考進了本校和隔壁,把大家湊起來聚一聚,他們都很崇拜師兄您的,師兄也一起來吧?
他借口正在忙著找工作,拒絕了。
他知道她去年考得不理想,復讀了一年,超常發揮上了隔壁熱能系。
她大一,他大四,他們有過一年時間相隔僅一條街,然而一次都沒見過面。
然後他畢業了,去了上海工作;再然後……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過去六年了。六年之後什麼都沒有改變,他和她都還在原地,並未如他所臆想的拉近了距離,如同一個輪迴,結束在又一次自以為是的一廂情願。
高屾推開電腦站起身來:「附近還有開著的理髮店嗎?」
劉淼摸摸下巴,一臉淫|笑:「你指的是哪種理髮店?」
「字面上那種,」高屾冷著臉,「能剪頭髮的。」
「我以為你終於大徹大悟,不在一棵樹上弔死,決定告別處男身了呢……」劉淼小聲道,「這個點理髮店都關門了,出去找找吧。」
還真在回小區的路上找到一家仍在營業的理髮店,店裡只有一位髮型師,百無聊賴地和留下與他一起值班的洗頭小妹勾搭撩騷。
劉淼餓壞了,在路口煎餅攤買了個煎餅填肚子,問高屾:「你晚飯也沒吃,來一個?」
「不餓。」他徑直走進店裡。
髮型師挺殷勤,也很體貼,親自給他沖水,讓小妹坐著休息。圍上圍脖,髮型師問:「帥哥想剪個什麼髮型?」
「能剃光頭嗎?」
一身時尚潮范兒的髮型師有點懵:「啥?」
他伸手在頭上比了比:「全部剃光。」
髮型師看他西裝革履,一副從高檔寫字樓里走出來的職業精英范兒,頭髮有點長了,但也是仔細打理過的。「這個……不太適合您吧?好好的幹嘛剃光頭?」
高屾從鏡子里看了他一眼。
髮型師識趣地收聲:「我先給您剪短一點,您看看再決定。」
劉淼站在門口吃著煎餅,來了個電話,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我十一出去度假還要向你報告嗎?……對啊,是我定的雙人套間,我跟山哥一起去。……我們就喜歡住蜜月情侶房怎麼了!怎麼了!你管得著?……呵呵,我一大男人我還怕你?去就去,誰慫誰是孫子!……你給我等著!半小時後龍門客棧見!看老子這次不把你艹出屎來!」
他忿忿地掛掉電話,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對女孩子說了髒話,根本不符合他平時風度翩翩的紳士style,從哪兒學的?
哦對,是那個女人用丐幫敦敦敦把他揍趴在地上后說的話……
想起來就一肚子無名火。
他打開煎餅攤買的飲料灌下去半瓶,一回頭就看到高屾的頭髮已經剃掉半拉了,嚇了一跳,上去攔住髮型師:「住手,你會不會剪頭髮?剪成禿瓢了!」
髮型師忙說:「沒有沒有,還留了一點的!客人要求的我也沒辦法啊!」
劉淼問高屾:「幹嘛,看破紅塵斬斷塵緣?還是玩cosplay?雖然楚楚妹子喜歡和尚,但是我覺得這招不管用。」
高屾盯著鏡子不想理他。
這位髮型師的基本功還挺紮實,寸頭也hold得住,剃完給他照鏡子看:「您的頭型不太適合全剃光,我給您留了一公分多,您看如何?想再留長也容易,一兩個月就能長到正常長度。」
高屾看著鏡子里的新髮型,點了點頭。
劉淼覺得特別不忿:「憑什麼呀,頭髮剪成這個鬼樣子居然還這麼帥……」仔細看看好像比平時還硬朗有型了一些,顯年輕。
髮型師帶高屾到櫃檯結賬,請他填了一張顧客滿意度調查表。填完髮型師拿起來看:「謝謝您的評價,高……山山先生?」
「高shen。」
「原來這個字讀shen啊,我還以為是兩個山……」髮型師訕笑,見櫃檯里的小妹瞥向自己的眼光頗是鄙視,找台階給自己圓場,「山山來遲嘛,兩個山,誰知道是一個字呢……」
小妹的目光更鄙視了:「姍姍來遲那是女字旁的姍,袁姍姍的姍姍。」
髮型師也不臉紅,繼續兜:「對對,袁姍姍的姍姍。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女明星就想,她是不是有那個時髦的拖什麼……拖拉症!對!拖拉症!特別拖拉!所以才叫這麼個名字,哈哈哈……」
高屾收起錢包的手微微一頓。
姍姍來遲?拖拉?
「沒文化就別瞎賣弄了,」小妹朝髮型師翻了個白眼,「那叫拖延症。」
櫃檯邊兩人笑嘻嘻地打情罵俏。高屾從理髮店出來,問劉淼:「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劉淼剛吃了個加大號煎餅,已經飽了:「你不是說不餓嗎?」
「理髮坐了半個多小時,又餓了。」
上班寫字樓和住的小區只隔一個十字路口,平時二人都是步行上班。T大東門和南門的兩條街上都有不少飯館,兩人走了一段路尋覓目標,高屾的手機忽然響了。
劉淼見他拿出手機后盯著屏幕發愣,鈴聲響了許久也不接,湊過去一看,是唐楚的手機打來的。
「接啊!幹嘛不接!說不定是來找你和好的呢!」劉淼看得著急,伸手往屏幕上一戳,把電話接通了。
高屾緩緩把手機放到耳邊。
電話里是個陌生的女孩聲音:「請問你是唐楚的哥……親戚嗎?」
他心口微微一松,又有些失望:「對,什麼事?」
「我是她的室友,我們班在東門外的××飯館聚餐,她喝醉了。我們宿舍今晚沒人,大家都回自己家……你是不是住在附近?能過來接她回去照顧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