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直到梁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之後,滿朝文武這才開始議論紛紛,一念身為國師,被賜出庭議政,獨獨立於皇位下方左手邊,是最靠近梁澄的地方。
他將跟在梁澄背上的目光收回,看似隨意的一個轉頭,卻直直對上李度秋探究的視線,方才梁澄一說出旨意,他便察覺到李度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看來李度秋以為這是他出的主意,一念心中盪過一圈柔波,想到梁澄這麼做都是為了自己,嘴角就忍不住往上一翹,這般神情,看在李度秋眼裡,倒像是一種承認,於是李度秋點了點頭,便轉身離殿,一些打算向李度秋打探消息的朝臣也跟著往外走去。
這時也有幾人向一念圍了上去,開口刺探道:「也不知陛下此念是何時就有的,此等大事,我等事前竟不曾聽聞絲毫風聲,國師大人深得陛下信重,伴駕左右,可知陛下這回是……」
一念回以一記高深莫測的眼神,嘴角不著痕迹地微微一勾,雙掌合十道:「陛下既有決斷,我等臣子,自當謹遵聖諭。」
「這……」那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不甘心道:「事關天家子嗣,大齊社稷,怎可如此兒戲?」
一念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眼說話之人,對方正是御史中丞溫匡,膝下嫡長孫女剛剛及笄不久,正是入宮的好年紀。
「溫御史此言差矣,陛下自幼恭儉仁厚,謙讓穩重,此令必是經過深思熟慮,又怎會這拿天下社稷當做兒戲?」
最後一句,一念說得又緩又慢,語氣中頗有閑庭信步的隨適,溫御史卻忽然覺得脊背一涼,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以為是自個兒心虛。
見一念這兒刀槍不入,眾人又看向石尚書,這人剛直不阿,又最是看重禮法規矩,大家都以為他會站出來反對梁澄,結果對方從剛才道現在,竟一句話也沒有,手裡端著玉笏,低頭沉思。
「石尚書,您看這……」
石光遠撫了把白須,道:「待老夫求見陛下。」
眾人心裡頓時舒了一口氣。
散朝不久后,梁澄回到勤政殿,還沒喝上幾口茶,侍監便傳石尚書求見。
梁澄並不意外,在石尚書行過禮后,便吩咐侍監看座。
「謝陛下體恤。」石尚書不卑不亢謝過,緩緩落座,脊背自然挺直,正是老松尤有勁節。
「老師可是為了廢除妃制一事而來?」
「陛下英明,」石尚書上身俯了俯,道:「後宮干涉重大,如今朝中人心浮動,此事還請陛下三思。」
梁澄眉尾一挑,有些驚訝石尚書對他今早有違禮法的旨意竟然不是非常抵制,對方所慮,正是朝堂人心不穩一事。
「如今天物不豐,黎民維艱,正是開源節流之時,妃制一除,皇宮便可減下許多開支,下月各地便會選送良女男童入宮,亦可一率裁去,正是夏收之時,也好稍緩百姓人丁之難。」
「陛下仁厚,」石尚書眼裡流露出一絲讚賞,當初在大相國寺沒能勸住梁澄出家,他便落下了心病,自己教出的儲君,仁明賢德,不出意外將來定是一代明君,結果竟然當眾出家,若非他心智堅定,只怕早已吐血倒地,卧床不起。
好在人又回來了……
其實,石尚書剛聽到梁澄要廢除妃制的時候,腦子裡頓時蹦出「荒唐」二字,但是等他細細思考過後,卻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說到後宮亂政一事,沒人比他更深惡痛絕的了,畢竟石尚書歷經三朝,親眼見證僖帝沉迷女色,荒廢朝政,他收回思緒,繼續道:「只是這納后一事不可再拖,陛下膝下無子,皇家僅余陛下榮王二人,著實太過單薄。」
梁澄:「老師不必多慮,朕不過弱冠之齡,榮王也才十歲,此事倒也不急,何況旨意一出,這皇后也沒那麼好選了。」
石尚書臉上閃過一絲瞭然,畢竟一旦族裡出了個皇后,三服之內,皆不可領實缺,對於一些世族貴勛來說,反而得不償失。
兩人又將此事商議一番,石尚書領了梁澄的旨意便躬身退下了。
「倒是沒想到,你這老師竟不是個迂腐之人。」
雲白的袍角自屏風后飄出,一念走到梁澄身邊,將人摟進懷裡,嘴唇若有似無地輕碰著懷中之人的耳尖,低聲道:「師弟,我心裡好歡喜。」
梁澄也深受感染,眼裡溢滿溫柔,不過想到心中所慮,不由輕身嘆息。
「怎麼了,師弟?」
「師兄,」梁澄握住一念抱住他肩膀的手掌,道:「師兄,你真地願意收養一個棄嬰,把他當儲君撫養?」
一念親吻的動作微微一頓,道:「我原先考慮過榮王的子嗣,不過他到底還小,至少也得等個七八年,朝堂上和修漱心那兒只怕拖不了那麼久,為今之計,也只能尋個合適的時機,從不世閣里挑個根骨好的棄嬰抱進宮裡,只說母親是個平民女子,身份不適入宮,最後難產血崩而亡。」
「也只能如此了。」梁澄垂下眼睫,一手下意識撫向腹部,似是想到了什麼,手指微微一抖,又移了開來。
一念自然注意到這一番動作,他捉住梁澄的手,即使在三伏天,對方的指尖也透著些涼意,掌心卻又十分滾燙,正是體寒虛火的癥狀,他將微涼的指尖攥進掌心,道:「別想太多,一切有我。」
「嗯,我知道。」梁澄回頭,吻住一念的嘴唇。
這人難得主動,一念怎會放過,他一把摟住梁澄的腰,將人按向懷中直到二人之間再無縫隙,一手鉗住梁澄下巴,反客為主。
梁澄原本只是用嘴唇碰了碰一念,沒想到下一刻雙唇就被人撬開,一念的舌頭擠入他的齒尖,掃過他的舌面,又滑過他的上顎,引起一陣叫人震顫的激流,流竄過四肢百骸,湧向下方。
「唔……」一絲透明的液.體自梁澄嘴角溢出,他的雙手無力地抵在一念肩上,漸漸地開始摟住對方的脖頸,兩人雙雙倒在榻上,雲白的僧衣與絳紅的天子常服相互交疊,鋪散開來,彷彿落進雪裡的梅。
……
石光遠的動作很快,除卻禮部尚書一職,還是負責起草聖旨的中書令,梁澄蓋過章后,還需經由門下省審議,原先的門下侍朗本是安國公侄婿,二皇子被禁后,梁澄提拔了曾經的太子府屬官方文曜,方文曜出身嶺南方家,往上三代,出過不少明相,可惜文帝時遭人構陷,家道中落,舉家避向嶺南,直到方文曜這一代,才稍微恢復一些元氣。
上輩子此人在梁澄被禁后,雖未落井下石,卻也很快抽身而出,不過梁澄還是決定用他,一部分是因為此人卻有才幹,更重要的原因是,方文曜野心勃勃,一心振作方家,重入東都高門之列,拿他去動京中原有的勢力,尤其是已故趙太后一脈,以及當初跟著明元帝扳倒滕王的世家,最是合適不過。
旨意很快經由驛站派往各地,皇帝要娶幾個老婆百姓們不關心,但是今夏不用血肉分離,卻是一件大喜事,梁澄的名聲本就不錯,現在更是如日中天。
這樣的大消息,自然也傳到了燕河行宮,梁濟前腳剛剛行禮,後腳便有人急急來報,梁澄不顧群臣反對,廢除妃制。
梁濟的臉當場就黑了下來,哥哥竟然為了那妖僧,連後宮都廢除了!
他轉頭向李后看去,卻見李后的反應甚是平淡,原先在宮中總要帶著華麗指套的手指,此時不著一物,她隨意地將聖旨擱到案上,淡淡道:「陛下愛民,哀家甚是欣慰,你回去復命罷。」
「臣告退。」那侍衛一離開,梁濟就起身踱至太後面前,急道:「母后,您不說些什麼嗎?」
「說什麼?」李后心知梁澄的身體狀況,只當梁澄此舉是為了護住秘密,倒也理解,只是有些奇怪梁濟的態度,她這小兒子隨了她,心思深沉,小小年紀就能不露聲色,也不知為何這次反應如此激烈。
梁濟藏在寬袖裡的雙手緊握成拳,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這後宮豈能說廢就廢,皇家子嗣攸關社稷,母后怎麼能讓皇兄這般胡鬧?」
這套說辭李后是一個字也不信的,她掀起眼皮,盯著梁濟的雙眼,開口道:「你也不是尋常家的孩子,該知道的還是需要知道一下,你哥哥這輩子,怕是與子嗣無緣,百年之後,這江山還是要傳到你手裡,你哥哥自來疼你,你莫生了異心。」
這番話不啻於一個驚天秘聞,梁濟倏地起身,難以置信地望著李后,低聲驚叫道:「母后你說什麼?哥哥他……怎麼會……會沒有子嗣!」
李后的神情依舊淡淡的,「你哥哥生來便是陰陽人,他十歲那年,我曾暗中請人診斷,大夫斷言他陰盛陽弱,即使長成之後,也無法令女子懷孕。」
李后卻是不知,梁澄之所以會這樣,也是因為明元帝下的寒毒。
不過因為梁澄無法留下子嗣,當年她才會狠下心來,決定親手結束梁澄的性命,哪想到這個被她視作弱點把柄的孩子,如今竟然成了皇帝。
梁濟垂下頭來,眼睫落下一層陰影,他慢慢地握緊了拳頭,如果是這樣,那他更不能看著哥哥被一念蠱惑,他不信一念會安於一隅,做個清心寡欲的國師,最後心甘情願地看著哥哥將皇位傳給他,他們之間,可是隔著血海深仇!
「母后,」梁濟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烏沉沉的,他看著李后,鄭重道:「有件事情,兒臣要對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