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95 章
一念張了張口,一句「你說什麼」被他咽進嘴裡,他注意到梁澄眼裡的緊張與不安,無論真假,梁澄定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說出這一句話,何況他也沒有必要拿這種事情說笑,因為,這一點也不好笑……
「二世為人?師弟,你的意思是,你有……有上一世的記憶?」一念握著梁澄的手不自覺微微用力,喉結上下滑動,有些艱澀道:「還是說,你曾經……死過一次?」
既然已經說出口了,梁澄於是不再猶豫,將一切坦白:「上一世,也是這一段時間,東都日食,關中地震,大火焚之不滅,有關先皇身世的說法又開始在民間擴散,我曾一時大意,被孟留君得知身體的秘密,他將此事告訴先皇,為堵民口,先皇便授意司天監,稱上天震怒全是因為,是因為東宮逆亂天和,混淆陰陽,太子非死,不得以平息天地之怒。」
曾經這一樁經歷太過刻骨,被他沉入心底不願再提起,此刻再次將它挖出心底暴露出來,梁澄竟然沒有太多的波動,心中一片平靜,「上一世的今日,父皇賜我一壺毒.酒,等我再次睜眼,卻發現自己身處大相國寺的皇家客寮裡面,時間也回溯到死前一年,為免重蹈覆轍,也是有些心灰意懶,我便借著祈雪一事遁入佛門,以期躲避宮廷傾軋。」
「師兄,」梁澄抬手攬住一念的脖頸,將臉靠在他胸口上,輕聲道:「梁澄何其有幸,這一世能與你相遇。」
佛家所言涅槃重生,世人所傳顛倒輪迴乾坤之說,一念此前對此蓋是嗤之以鼻,不曾想,這些竟都發生在自己身邊,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梁澄為何幾次三番能夠準確地預知出未來之事。
然後更叫他心魂震顫的是,這人上一世竟是眾叛親離,不得善終,他抱緊梁澄,珍而重之地在他發心落下輕輕一吻,聲音里壓抑著深深的后怕,「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也不知是在說給梁澄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他無法想象,原來上一世,他們就這麼錯過了……
他甚至還未見過這個人,對方就已在他所不知道的絕境里,痛苦死去,一想到這個畫面,他就無法遏制地升起一股恐懼,彷彿連靈魂也跟著鳴泣顫慄,如今這人毫髮無傷地倚在他懷裡,他又嘗到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與感激。
幸好,一切都過去了……
心事吐盡過後,梁澄心頭陰霾盡散,雲收雨霽,只覺得身心舒暢,內心一片安寧,一念規律地輕拍著他的後背,梁澄漸漸陷入沉睡。
過了除夕元宵,雪慢慢的就不下了,天氣一日晴過一日,等林花謝了春紅,窗外的芭蕉日漸成蔭,楊柳成林,濃綠掩映。
梁澄的肚子已經大得有些笨重,站起來的時候根本看不到腳,為了掩人耳目,早已搬到太液池池心大的含涼殿里去,而早朝也不再去了,只讓他那替身通過腹音聽命一念行事。
一念本就精通岐黃之術,為了梁澄特意鑽研了婦科一道,還請教了宮裡的女醫,梁澄的生產之日,如無意外,就是在四月底,眼看就要臨近了,饒是梁澄早已做足心理準備,還是生出淡淡的恐懼,畢竟自古婦人產子便是往鬼門關闖一遭,何況是他這樣的身子,只怕更為兇險。
雖然心中惶惶不安,時常對著窗外的暮春之景發起愣來,梁澄也不曾在一念面前表現出來,因為他知道一念的緊張絲毫不下於他,若他再說些什麼,只怕某人都沒法離開他半步了,然而朝務卻不能沒人處理。
這日他正在窗邊的貴妃榻上午睡,忽然從夢裡驚醒,覺得有些胸悶,於是伸手推開窗扇,正見一朵垂枝的芍藥被風吹落,梁澄無端心頭一跳,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幾次閉上眼睛,卻再也無法入睡,於是喚道:」程順。」
」奴婢在,」程順掀開帷幔踱了進來,躬身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國師去哪兒了?」
」國師方才來過一回,見陛下正在小憩,便往承福宮去了。」
梁澄點點頭,示意程順扶他起來,往書房走去。
自當日向一念坦白重生一事後,一念便信了這世間卻有鬼神存在,每日都要在承福宮為梁澄誦經祈福,唯願梁澄能平安順利地誕下孩子。
不但如此,四月八日佛誕日那天,還親自辦了場盛大的水陸法會,在大相國寺外設了粥棚,這粥棚說是要設到梁澄平安誕子那一日為止。
程順伺候好筆墨,梁澄提起筆,示意程順退下,想到重生以來的種種經歷,簡直猶如大夢一場,心中雖有萬語千言,落筆卻是寥寥數畫。
他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撐過去,不管如何,留著也是有備無患,熬過來,他之後就把這信燒了,權當沒寫過,若是熬不過,這封信,也就是他留給一念的遺書了……
他將信折好,放進一個漆雕楠木盒裡,再把它放在書房的博物架上,博物架上呈列的都是些古董擺件,這個楠木盒一看就有些格格不入,此間書房平日里都是梁澄在用,一念到是很少進來,若是他當真走了,一念總該會來收拾他的舊物,到時總會見到這封遺書。
做好這些,門外便有人通稟榮王求見。梁濟最來每日下學后就會來他這處看望問安,梁澄於是吩咐宮人把人帶到正廳。
」哥哥,你說會是小皇子還是小公主啊?」梁濟將耳朵趴在梁澄肚子上,新奇問道。
」這可說不準,」梁澄也有些為難,」民間常言道,酸兒辣女,不過我不管是酸的還是辣的,都沒有明顯的偏好。」
梁濟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振奮道:」哥哥的肚子這麼大,又不嗜酸喜辣的,會不會是龍鳳胎!」
」這……」梁澄其實心裡有個擔憂,他怕這孩子跟他一樣,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如今只能祈禱上蒼,莫要讓他的孩子隨了自己的隱疾,若真如此,他豈不害了自己的孩子?
如果這孩子投身到正常的婦人身上,也就不會受此磨難了。
」哥哥?」梁濟原本興沖沖地說了自己的猜測,還想等來哥哥的稱讚,結果卻見哥哥不喜反憂,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難道他說錯了,是了,若哥哥第一胎就懷了兩個孩子,豈不十分辛苦?
梁澄不願因為自己的胡思亂想平白讓人跟著操心,於是道:」沒事,只是在想該取什麼名字,好了,你扶我出去走走。」
梁濟這一年長得飛快,幾乎每月就要重新裁製新衫,如今已然能與梁澄平肩,加之每日勤練騎射,不過十一歲,便可開二旦五斗弩,扶起梁澄不成問題。
兩人才走了幾步,梁澄忽然渾身一僵,他立即緊緊地握住梁濟的手臂,身子卻還是止不住地下滑去。
梁濟頓時慌道:」哥哥,你怎麼了?」
到了這個時候,梁澄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按住梁濟的手,沉穩道:」扶我去榻上,然後派人去叫一念,孩子怕是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