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73 背信棄義
073背信棄義
「好!」謝秋姜認命地點點頭,甩袖便返身離去。
擺明了的套子,蓄謀已久,多說無益。只是這楊威和沈子城什麼過節?從沒聽過。回去后,她便命人徹查此事。
手下的人辦事效率很高,不刻就回稟了她。
秋姜瀏覽著手裡的奏表,猛地擲到地下。
「使君息怒。」下面彙報的人跪地,「依下官看,爾朱六汗不像是背信棄義之人,這其中是否有什麼隱情和誤解?使君可前往謁見,問明緣由。」
「事已至此,還能有別的辦法?他倒是手眼通天,不知賄賂了楊威多少錢帛?」
秋姜到爾朱勁府上拜謁,回報的人卻說他在午睡,請她稍等片刻。
秋姜抬頭看了看天色,知道他有意為難自己,心中惱怒,但此時有求於人,只能按捺。但是,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下面人連酒水瓜果都沒上一點。
簡直欺人太甚!
她霍然站起。
但是,對方好像拿捏住了她的秉性一樣,就在她暴走的邊緣,侍女過來傳話了:「大王請女士前往一見。」
秋姜跨過兩重院落,跨進門檻,便聽得內堂有人奏琴,似嗚咽之聲,不像平常的弦樂清越嘹亮,琴聲喑啞,繞樑三尺,帶著北地特有的蒼茫而遼闊。她不由駐足,在五色垂簾外安靜地聽完這一曲《敕勒川》。
曲畢,裡面人將這烏木琴橫放在膝頭,輕輕地笑了一聲:「既然來了,何必在外面乾等?進來啊。」
秋姜揚手揭開帘子。
「噼里啪啦」一陣脆響,彷彿玉碎珠落,帘子不斷碰撞。
「好大的火氣啊,誰惹我們謝使君生氣了?」爾朱勁並未抬頭,只是用一方白帕子信手擦拭著琴弦。
「為什麼要害沈使君?」秋姜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你打哪聽來的謠言?」
「我的探子不會出錯。」
這樣針鋒相對,毫不相讓——爾朱勁輕嗤一聲,涼涼地挑起眼帘:「有求於人,也是你這樣的態度?三娘,你是來救人呢,還是和人家有仇?」
秋姜只得放緩了語氣:「六汗是否有所誤解?三娘一直視你為朋友。」
「朋友?不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秋姜無言以對。
爾朱勁將胡琴擱置一旁,拍了拍身旁的矮榻:「過來坐。」
秋姜遲疑了會兒,過去跪坐下來。她坐姿端正,一絲不苟,爾朱勁看著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怎麼這樣拘謹?」
秋姜彷彿觸及一般,微微顫了顫,不著痕迹地避開,垂目道:「沈使君雖然迂腐,卻是個好官,六汗恐怕誤會了。」
真是司馬昭之心,句句不離旁人,意圖昭然若揭,連敷衍他一下也不屑。爾朱勁盯著她,不覺心裡就怒意翻湧,思及白日見到的那一幕,又更意氣難平。本以為她冷心冷麵,倨傲跋扈又目空一切,轉眼卻對別人巧笑倩兮。他真是不明白,怎麼她在旁的男子面前就可以笑得如此開懷,如此雀躍呢?
「謝三娘,你便這樣戒備我嗎?」
秋姜不敢鬆懈:「六汗德高望重,三娘敬重欽佩。」
「好個敬重欽佩!」他掀了茶盞,霍然挺身,居高臨下地俯下身來。秋姜猝不及防,後退中傾倒在地,只能雙肘支著矮榻,勉力抬頭望向他。這樣近在咫尺,他的五官更是濃稠絕艷,因憤怒而染上幾分戾氣,讓她的心跳都漏了兩拍——真是尊煞神。怪不得北地的人都叫他「玉面修羅」,六鎮之地的庶民還用他來恫嚇夜間啼哭的小兒。
他伸手捏了她的下頜:「你喜歡李元曄?」
北地有四美,爾朱勁自然識得這與自己齊名卻比自己年少近一輪的少年。不過與他的聲名狼藉不同,李元曄所得大多都是褒譽。
他真不明白,那小子清湯寡水的有什麼好看?身有胡族血統,卻一股文縐縐的酸腐漢民氣,看著就讓人心生厭惡。現在的女郎都眼瞎了,凈喜歡這樣的?
秋姜猛地推開他,起身退到一旁:「六汗自重。」
爾朱勁道:「我問你呢。」
秋姜本就是個火爆脾氣,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那又怎樣?我與李郎情投意合,有什麼礙了旁人的眼?」
「礙了我的眼!」
秋姜一笑:「那與我又有何干?」
「你就不怕我馬上宰了沈子城?」
「你殺啊!」秋姜發狠道,言語譏誚,「最好把他全家都殺了,讓陛下好好看看,新封的鎮北王是如何地飛揚跋扈,不把他放在眼裡!」
「你威脅我?」
「實話實說罷了。奉勸一句,朝中局勢未明,六汗還是謹言慎行為妙。宇文策雖暫時被調離京城,殿中尚書宇文沖也任要職,不是個好相與的。你這樣對付他兄長,還希望他好好對你?」
「人是你施計調走的,與我有什麼干係?」爾朱勁笑道。
秋姜也笑:「人人都知,我與父親感情淺薄,向來不干預他在朝政上之事,會有人相信是我在暗中挑撥?恐怕宇文策也不會這樣認為吧?而今能與他分庭抗禮且有這個膽量的人,非你爾朱六汗莫屬啊。他的探子,得到的消息也只會是這樣。」
爾朱勁面色鐵青。
秋姜施施然欠身,揚長而去。
斛律金進來,在他身旁道:「六汗,她太跋扈了,要不要我帶人教訓她?」
「不必。」爾朱勁反而笑起來,又愛又恨,「真是渾身是刺,她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我不用點心,豈不是辜負了她這樣全力以赴?這齣戲才剛剛開始。」
「那楊威那邊,要不要把沈子城……」
「放了他。」
「什麼?」斛律金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爾朱勁道:「這麼幼稚的把戲,有什麼意思?我早就和楊威說了,他偏不聽。」
秋姜回來后,元曄倒也沒多問。二人心照不宣,絕口不提沈子城的事情。秋姜問及他為何從南地趕來,這樣長途跋涉,不辛苦嗎?
元曄道:「想聽官話還是實話?」
秋姜笑:「有區別嗎?」
「當然。」元曄道,「官話就是,恭賀公主與光祿卿駙馬都尉新婚在即,至於實話嗎——」
「什麼?」
他湊過去,近乎咬著她的耳垂止不住地笑:「想你。」
秋姜啐罵:「不正經。」
二人這樣其樂融融,蘭奴進來就憋得慌,上前道:「邸下,你忘了來洛陽的正事嗎?豫州多少幢將兵士都等著呢。這可不是開玩笑。」
「什麼時候輪到你訓誡我了?」元曄沉下臉,語氣冰冷。
蘭奴心中不忿,卻不敢忤逆他。
秋姜拉了他的手:「你有正事就快去做正事吧,我沒事,反正明日也要上朝,一會兒自己休息。」
元曄這才抬起頭,拉住她的雙手,溫聲道:「小事而已,三娘不必擔憂。」
蘭奴大聲道:「怎麼是小事?食鹽稀缺,將士們都沒有力氣,卻還要抵禦南朝賊寇趁火打劫、河南王反撲。你東奔西走多少時間,把自己的鹽都讓出來給那幫大老粗,你還說沒事?」
元曄猛地一拍案幾:「誰讓你多嘴?出去!」
蘭奴委屈地奪門而出。
元曄忙回頭道:「你不要理會她,小小婢子,總是這樣以下犯上,是我疏於管教了。若不是源氏與我大兄頗有交情,我昔年也信誓旦旦地應承過,絕不會把她留身邊這麼久。你再也知道,她這個性子,我若是不看著,早晚要出事,而且……」
「行了行了。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的?」她嘴上雖不耐,心裡卻樂開了花,連帶眉梢眼角都染著笑意,「還是說說你的難事吧。食鹽?你怎麼會缺食鹽呢?豫州與洛陽很近,算是繁華地,又在南北交界地,雖有縣衙嚴查,私下走私通商的卻不在少數,再不濟,到南地也能尋得吧?」
元曄無奈搖頭,神情凝重:「如果這樣簡單,我會冒險來洛陽嗎?有人在暗地裡收購食鹽,待我們發覺,豫州一帶乃至周邊州郡已經沒有多餘的食鹽出售,而且,好似有人下了嚴令,州郡府君也不敢私下與我接觸。有侯來報,此人正是皇室中人。」
秋姜聳然動容:「是……陛……陛下?」
他已經忌憚李元曄到這種地步了嗎?
元曄無聲而鄭重地點頭。
秋姜的心一瞬間沉到了谷底。
一邊是愛人,一邊是親人,她應該幫誰?轉念一想,總不至於他們真的勢同水火吧?皇帝多半也只是疑心病加試探罷了。
元曄見她這樣一籌莫展,反過來安慰她:「別擔心,我總有辦法的。什麼事情難倒過我李元曄?」
秋姜笑出來:「吹吧你,不害臊。不過這關於食鹽一事,你倒也不必去別處找了。」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事你得靠我。」她拍著胸脯得意道。
「方才還說我吹牛,謝三娘,你才是吹牛皮的行家吧?」他自然不信。
秋姜氣急敗壞:「不信就算了,讓你那幫兵死了吧。」轉身就要走。
李元曄忙拉住她,好生相勸:「怎麼說兩句就生氣了?算是我不對,這樣行了吧?你倒是說說,有什麼法子?」
秋姜笑著回頭,自在一笑,成足在胸:「雖然這樣做有違陛下定下的法制,但為了你李元曄,我也只得上了這賊船了。」
「別再賣關子了。」元曄無奈道。
秋姜繞著頰邊滑落的鬢髮笑著道:「我說我會製造精鹽,你信還是不信?」
元曄一怔,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半晌,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有些不自覺地重:「容兒不是在與曄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