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時值年初,昨晚剛下了一場大雪,一大早,顧家內宅的僕人就在庭院里掃雪。
「聽說前幾日老夫人派人去了陸家,怕這兩天也該到了。」
「陸家?你是說那個易術世家?」
「可不是。」
「這……府上近來……噢,你是說,六小姐的病?」
「六小姐自從前段時間高燒醒來過後,整個人就不太好,具體什麼情況我雖沒身份知曉,但需要去請陸家高人,怕不止是病那麼簡單。」
「二房就剩這一個獨女……」
「是啊,二爺和二夫人若泉下有知,唉……」
顧家二房居住的碧瀾院正房裡,大丫鬟紫衫端來一個食盒,放到外間的桌案上,極為小聲的問另一個大丫鬟青衣:「小姐怎麼樣了?」
青衣黯然搖頭。
紫衫失望的提起食盒,輕手輕腳的撩了帘子走進內室。
只見窗邊的暖炕上坐著一個小小的人,淺綠夾襖中探出一張皎白如月的小臉,比雪更輕靈,比玉更剔透,怕得奪盡了兩者的精華靈氣,才能造就出這麼一個寵兒。
這麼一個雪玉可愛至極的小傢伙,只要笑一笑,哪怕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瞬間化為繞指柔。
更何況這孩子父母具是很難孕育子嗣的先天高手,精氣純粹超脫凡人,孕育出來的孩子自然不一般,她從出生起就靈慧異常,八月能言,一歲識字,又生在顧家這樣的老牌武道世家,怎能不叫人寄予厚望。
而如今這份厚望卻發生了波折。
自從十多日前,三歲多的顧家六小姐顧玄薇突然高燒不退,經過太夫人親自梳理筋脈,又有杏林高手費心診治,高燒總算退了下來,但這高燒退了之後,原本聰明靈動的顧玄薇不知得了什麼古怪病症,整個人猶如木雕泥塑,眼神空洞,不言不語,任誰來都沒用。
「小姐,用飯了。」紫衫打開食盒裡的飯食,舀了一勺雞粥湊到顧玄薇嘴邊。
顧玄薇曾經黑曜石般的深邃漂亮的瞳仁里,此刻一片空洞荒蕪,彷彿魂魄全失。而她的身體卻自有本能,每到了飯點,聞到食物香氣,菱紅小口就會自動張開,吃起東西來。同樣的,每到了睡覺的時辰,她就會乖乖的躺下,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除了對外界毫無反應外,顧玄薇的作息標準得無可挑剔,也正是這樣的無可挑剔,才讓人心慌。
……
沉重,粘稠,顧玄薇行走在過往的時光里,感覺自己正踩在一條流動的河水中,艱難跋涉,逆流而上。
她跳開了身體的桎梏,像是站在另一個世界里俯瞰。
她看見了自己最愛的人的死亡,也看見了自己的死亡。
兩個顧玄薇,一個站在一旁,一個抱著謝天闌的屍體。
活著的顧玄薇,有條不紊的將蘇幻兒的屍身拋出洞外,靠在謝天闌身上,抬手撫琴,聲音透徹山谷,整個山洞轟然塌陷,滿足了和謝天闌同生共死的願望。
死去的顧玄薇,連靈魂都散發出苦澀的味道,蹣跚的沿著倒流的時光前行。
……
「陸賢侄,有勞了。」外間傳來顧太夫人的沉穩的嗓音。
「陸顧兩家多年世交,老夫人言重了,我們去看看玄薇吧。」蒼老虛弱的聲音回道。
門帘一掀,一行人步入卧房。
紫衫瞥了一眼顧太夫人和如今的顧家家主大老爺,便將注意力放在了和他們並排而入的陸家人身上。
這位被太夫人稱為『賢侄』的陸家人,看起來簡直不是習武之人,那幅頭髮花白,蒼老枯槁隨時要踏入棺材的模樣,就連已過百歲的太夫人面容都比他年輕得多。
不過早就聽聞陸家神異,通曉天機的代價便是有得有失,所以陸家人身上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缺陷,眼前這位會蒼老至此,怕也是這個緣由。
陸家老者走近顧玄薇,先是將松垮得只剩一層皮的手按在她脖頸,真氣探入她筋脈仔細探查了一圈。
「不是身體原因。」老者得出了和顧家人之前一樣的結果。
隨後他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個龜甲,龜甲通體青黑,隨著光暗變化閃過一些金色紋路,似乎是某種神秘文字。老者一手指點著顧玄薇的眉心,一手托著龜甲,口中念念有詞,龜甲竟然在他掌心的自動旋轉起來。
片刻后,龜甲停下,從中滑落出一枚銅錢來。
「咦……奇了。」老者盯著那枚銅錢,「非是外物影響,這失魂之相,竟是自由心生?」
「陸伯父,此話怎講?」顧大老爺問道。
老者收起龜甲答道:「我原是擔心這孩子是被邪魔手段影響,便占卜她是否有礙,結果得出無恙。那就得從另外的方向著手,這孩子近來可曾受了什麼刺激?」
「燒過一場,醒來之後便成了這樣。」顧太夫人答道。
老者仔細看了看木然的顧玄薇,道:「有些大悲大慟之相。」
「三歲多的孩子,又怎麼會大悲大慟?」
「我瞧著,這孩子倒有些像患了相思病。」
「什……什麼?」莫說兩個顧家當權者,就是一旁的丫鬟聽到此言都不可思議。
陸家老者擺手道:「非是常言的兒女情思,過去我一侄孫也有相似的現象,當時也是占卜無果,還是在場一個小丫鬟提起,說孩童有時會因為環境的突然改變,或者某樣東西消失了,偏偏又形容不出那是何物,便開始茶飯不思,玄薇這模樣雖嚴重許多,姑且也可以試上一試。」
顧太夫人聞言對著紫衫吩咐:「快把小姐日常喜歡的東西拿來。」
紫衫忙去取了一籃子的布偶香囊等玩具,逐一遞到顧玄薇面前,沒有一個讓她有反應。
見此情景,太夫人眉頭微皺:「這段時日房裡可動了什麼東西?」
這一皺眉讓紫衫壓力倍增,很快額上見汗,忽然靈光一閃,道:「是了,前些日子除舊迎新,因為添置小姐的東西,便收攏了二夫人的一些舊物。」
屋內眾人皆是一振,很快曾經搬到庫房的東西又搬了回來。
一件件東西遞到顧玄薇面前,她卻依舊毫無反應,很快小件輕巧的東西都遞過了,只剩一些大件,當僕人抬過一個長匣子時,顧玄薇耳心裡聽到了一聲清澈琴音,除她之外,周圍無一人聽到。
她低垂的眼皮掀了掀。
周圍所有人都關注著她的反應,見此情景,連忙打開了匣子,一把玉質古琴隨之露了出來。
「顧姑娘,這麼好聽,為何不彈了?」
「原來這就是琴心天生,我此生還能有機會一聞,真是幸運。」
「想不到這把琴竟是傳承神兵,還藏著失傳已久的音功,太好了,你可以嘗試再度衝擊先天,到時候以氣御體,你就可以再站起來了。」
「玄薇……為我彈一曲可好。」
顧玄薇伸出小手,慢慢撫上冰涼的琴弦,像是從一個世界被拉扯到了另一個世界,枯槁的心湖漸漸復甦,眼中所見,不再是重複不斷的過往時光,而是鮮活真實的光影。
「天……瀾……」
旁人聽不清顧玄薇乾澀的喉嚨里咕噥出來什麼,但看到她終於有了反應,紛紛大喜,待她在琴上摸了好一會,神情恢復往日靈動,顧太夫人傾身前來:「玄薇,認得祖奶奶么?」
顧玄薇抬眼,看到了眼前顧太夫人猶如中年的面容,後面是瞧起來不過而立之年的顧大老爺顧博明和一個陸家老者。
顧玄薇從小就有過目不忘之能,那個陸家老者哪怕只在她前世某次拜訪陸家的時候見過一面,如今她都還記得。更何況另外兩個是與她相處了十多年的親人,同時也是後來大力經營,將她捧上神壇待價而沽,成為顧家最寶貴的棋子的策劃者。
低頭看了看自己幼嫩的小手,五短的四肢,顧玄薇小嘴一咧,抬頭綻放出了無比愉悅的笑臉,霎時宛如暖陽初生,照亮了滿屋。
她回來了,竟然回來了。
回到了這個世界上,還有謝天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