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姐妹情深
「之前,受了委屈,落衣一時想不開,做出了蠢事……讓母親擔憂了。現在,落衣想通了。像落衣這般,無才無貌之人,燕王看不上,是正常的……」秦落衣素有口疾,說話總是十分緩慢,兩三個字便要一頓。此刻她又受了重傷,整張臉慘白如紙,額頭包著巨大的紗布,微微透著血色,又因為剛才哭過,雙眸紅彤彤的。如今這麼凄楚的一說,反而真像傷心欲絕的模樣。
玲兒一聽,傷感地紅了眼睛,在旁低低嗚咽了起來。
秦落衣抬起頭,醞釀許久的淚水溢出眼眶,她卻死死地咬住唇,努力地想將它們憋回去。這幅靜靜哭泣的模樣,讓不少尾隨而來的下人動了惻隱之心:其實大小姐沒有外面傳得那麼不堪。
「燕王如此絕情……害、害我當眾蒙羞,成為京城笑柄。我、我若嫁過去,必定自取其辱……」秦落衣情緒激烈地說著,再次口吃了起來,「他、他既然當眾休了我,我不嫁了,不嫁了!」
慕容氏原本就打著推掉秦落衣的婚事,讓秦芷萱替嫁的打算,如今被秦落衣說出口,忍不住瞧了她兩眼。秦落衣從小愛慕燕王,剛才還當眾自盡,如今忽然說不嫁了,怎麼聽怎麼詭異。她怕其中有詐,連忙開口:「莫要胡說!這是聖上金口玉言,賜下聖旨的,豈能說休就休,說不嫁就不嫁呢!這可是欺君之罪!」
「不,母親!」秦落衣面色凄楚地嗚咽了起來,「我不想嫁,不想嫁!等爹爹回來,我、我就告訴他……」她說著,醞釀已久的淚水不禁滾落了下來,「這樣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燕王雖然身份高貴,我卻想要個疼我愛我的夫君,而不是一直婚約,聖旨束縛……我想不嫁……母親,燕王如今當眾退婚,不如就把婚退了吧……」
慕容氏朝陳氏看了一眼,陳氏立刻得令,唱起了黑臉:「你這樣置丞相府為何地。君心難辨,萬一龍顏大怒……」
她說著,聲音一頓,望著慕容氏,眼睛一彎,又道:「不過妾身有一法子,不知可不可行。陛下既然要聯姻,相府之女又非大小姐一個。二小姐年齡適中,不如找二小姐嫁給燕王吧!這樣陛下不會怪相府欺君了!」
秦落衣垂下眼帘,心中冷哼。明明是燕王做錯事,卻扣了一個她不願嫁,相府欺君的大帽子。繞來繞去終於說出來此地的目的!
我就如你們所願!
「這……」慕容氏猶疑地看了默默低頭,好似低聲嗚咽的秦落衣一眼,「這怎麼行呢……」
一直沉默的二夫人許氏沉著地分析道:「燕王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如今他得勝歸來,提出不願與大小姐成親,陛下就算龍顏大怒,也不會重罰他。但婚約畢竟是聖旨,燕王單方面是推不掉的。大小姐不願嫁,相爺疼惜大小姐,可能會冒風險退婚,並惹怒聖上,這對相府大大不利。不如提議二小姐替嫁之,這樣不算違背聖旨……燕王那邊若是同意,各退一步,可謂是兩全其美的方法。」
許氏是秦雲鶴的表妹,是秦雲鶴的母親許老夫人在兩位正妻都懷孕時,以強硬的手段下擠進秦家的,為了開枝散葉,求一個孫子繼承秦家的香火。而她嫁進秦府十七年,只為秦雲鶴生了一個女兒秦婉兒。
秦婉兒如今十三歲,還未及笄。就算她心中想高攀燕王,她女兒的年齡也實在是太小了。丞相府慕容氏一手遮天,她能在機關算盡中養出個女兒,是因為她善於觀察,懂得伏下做人,背後也有許老夫人撐腰。如今,她察覺出了慕容氏的心機,順勢順水推舟,博得慕容氏的好感,可讓她在相府過得安穩一些。
「可……」慕容氏又看了秦落衣一眼,生怕她到時候在相爺面前鬧,所以讓陳氏故意提出這點,主要是想說服秦落衣。只要秦落衣鬆口,愛女如命的秦雲鶴必定鬆口,皇上那邊再由皇后吹著枕邊風,這替嫁之事就成了!
秦落衣怎麼會察覺不出她們的心思。她初來乍到,不願意莫名其妙就嫁人。此刻,雖然不滿她們處處算計,但面上憂傷感慨著:「像燕王這般俊朗的男子,唯有像二妹這麼才華橫溢的女子才可相配……」說著,她憂心地望著一直沉默的秦芷萱,顫著唇問,「只是二妹可有喜歡的人?我不想她因為我失去幸福。妹妹這麼好的人兒,一定要嫁的幸福……我寧願自己被燕王侮辱,也不願妹妹受苦……」
怎麼說的燕王好似洪水猛獸。秦芷萱暗中白了她一眼,扯出一個虛偽關心的笑容:「姐姐,妹妹也希望你幸福。如今你和燕王的事情鬧大了,流言蜚語太過難聽。」她湊到床前,握著秦落衣的手,紅著眼睛道,「妹妹不想你受苦,更不想父親觸怒龍鬚。如今有折中的方法,妹妹自然願意幫助姐姐和父親。妹妹願意嫁。」
秦落衣心中冷笑,說的如此深明大義,冠冕堂皇,心裡恐怕偷著樂吧。
「妹妹,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兩人心中皆腹誹著對方,面上卻姐妹情深地握著雙手,互相流著眼淚。
許久,秦落衣呻-吟了幾聲裝虛弱,她們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慕容氏走了幾步,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忍不住回頭望了秦落衣一眼,見她真的虛弱躺下,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眾人一離去,被叮囑不許開口的玲兒憤憤地關上門,氣呼呼道:「小姐,你怎麼同意二小姐嫁給燕王呢!二小姐處心積慮就是要嫁給燕王,你怎麼能同意呢!她們簡直是欺人太甚,在小姐傷口上撒鹽!」
秦落衣撇了撇嘴,幽幽道:「不同意,讓我嫁?我可不想嫁給這種渣男。她要嫁,就讓她嫁,她能平平安安出嫁都是個問題。」這事鬧了那麼大,不知道皇上那邊會怎麼處理。她自然不會讓這對渣男賤女順順利利就在了一起。
當然,如果皇上寵溺包庇燕王的話,她也沒必要去碰這顆硬釘子。畢竟這是個男權的國家,在這個封建的社會,女人是男人的附屬物,根本沒有任何自主權。如今燕王犯下這種未嫁先休的惡毒事,輿論的焦點卻全都怪罪秦落衣這個口吃貌丑的弱女子上。這就是該死的封建男權制度!
玲兒聽著一愣,忍不住看向秦落衣,剛才一直痛苦嗚咽的人兒此刻神情冷淡,彷彿剛才的痛哭都是幻覺,談到燕王更是喜怒不形於色。小姐不但不口吃了,整個人似乎都變了。她心頭一跳,總有種奇怪的情緒浮現心頭。
秦落衣默默環顧了一下她的房間。房內布置頗為清雅簡潔。一張梳妝台擺放在窗邊,上面擺放著一個模糊的銅鏡和一盆盛開的蘭花。窗戶蒙著灰緊閉著,使得房間有些不透氣,可見秦落衣這個人不常開窗,因為貌丑有點自閉不願出門。
床是上好的紫檀所做,柔軟而精緻。青色的紗簾掛在一旁,伴隨著淡淡的香氣。是典型古代女子的房間。
床頭邊的牆角處有張古琴,上面蒙著乾淨的白布。秦落衣順著視線往上望,牆上有著一副掛畫,畫的是落雪下的梅花。上面提著一道詩——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秦落衣蹙了蹙眉,這不是王安石的詩么?難道這朝代也有王安石?
一瞬間,一股強烈的情感伴隨著破破碎碎的記憶碎片衝擊的腦袋。秦落衣心情一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凌寒獨自開。
「玲兒,我要休息了。」
房內,秦落衣不再說話,閉上眼睛開始休息。她不是看不出慕容氏和秦芷萱心中的得瑟,不是不明白秦落衣心中的委屈難受和痛苦。她要鬧並非不行,但現在她剛受了重傷,體弱身虛,最要緊的是養精蓄銳。秦落衣的仇可以慢慢報,養好身體是最關鍵的。
凌寒凌寒,燕王的名字為楚凌寒。一年前,秦落衣花了千金求到了這副圖,日日夜夜望著,日日夜夜相思。她認為燕王,就是那在嚴寒中,獨天下而春的梅花。而那琴也是因為楚凌寒喜歡聽琴,特意辛苦學之,只為了給心上人彈上一曲。
這等痴人……太傻太傻……秦落衣,楚凌寒不配得到你的喜歡……
迷迷糊糊間,她沉睡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玲兒已經離去。她暗嘆這具身體真是太虛弱了,只是講幾句話,竟然不知不覺就累得昏睡過去。
頭上的血已經止住,大夫說她失血過多才昏迷,額頭被刺穿一個傷口,會留下一個很大的疤痕。女人的容貌比命還重要,更何況是秦落衣這種未出嫁的女子。額頭醜陋的傷疤相當於毀容,更別提秦落衣原本就長得貌丑,如今更是丑。
「這就是你口中不錯的身體?」秦落衣沉著聲音,怒道,「一上來就演這麼一齣戲,真是不錯!」
空中浮現出一個淡淡的影子,他望著生氣的秦落衣,諂媚道:「國公府的嫡孫女,丞相府的嫡女,皇子的未婚妻,身份可是極其顯赫的,別人想求都求不來。」
「被繼母繼妹算計,被未婚夫退婚,真是榮耀哦。」秦落衣嘲諷道。
前世她是西南秦家的少主,是很少將中國古武術傳承比較完整的隱世家族。雖然流傳到這代,內力心法大多失傳,但醫毒術卻完好得繼承了下來。她前世名為秦落衣,今世依舊名為秦落衣。比起原身撞馬車自盡,她前世死得可冤枉了,竟然死在自己研製的毒藥中。
原來這毒她可以解的,誰知小鬼勾錯了魂,她陰差陽錯下還陽成為了南楚國丞相嫡女秦落衣。
影子微微一沉,低低道:「你原來的身體都火化了,你陽壽未盡,不能輪迴,只能找與你命格相符的人還陽。而且,我都讓你回去看過一眼,接待過了後事,你就別那麼多抱怨了。」
「你!」對於地府的敷衍作為,秦落衣氣怒道,「我若莫名其妙在這死了,必定鬧得地府天翻地覆以求討個公道!」
「咳咳,以你的能力,應該……」
「小姐,你醒了?」門「吱呀」一聲推開了,秦落衣瞪了一眼漸漸消失的影子后,任命地接受了自己成為相府嫡女秦落衣的事實。因為,哪怕她不接受,各種大鬧,借屍還魂這件事已經成為事實了,她凡人之軀怎麼可能鬧得過地府?
「小姐別動,傷口會裂開的。」玲兒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看見秦落衣額頭上猙獰的褐色疤痕時,眼睛不由一紅。
小姐破了相,若是照了鏡子,會不會再去尋死?為何這麼菩薩心腸的小姐要遭受這些磨難……
「小姐,真的不嫁給燕王嗎?」在她看來,小姐已經毀容,在外的名聲又很差,雖然有丞相府撐腰,但毀容的女子想嫁得好真的很難,嫁給普通百姓又委屈了小姐的身份。唯有綁住燕王這個未婚妻,日後才不會過得苦。
秦落衣不禁凝眉:「你想小姐我再受屈辱,再尋死覓活?」
「不!玲兒不是這個意思。」
見玲兒著急辯解的模樣,秦落衣笑開了。她這一笑,牽動了額頭上的傷口,疼得她痛叫了一聲。玲兒看著心疼不已,暗罵燕王和秦芷萱數百次。
「我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很多事在那刻忽然看開了。燕王不是我的良人,嫁過去不會幸福的。我如今毀容,名聲極差,但若有人不顧那些流言蜚語仍喜歡我,那才是我的良人。」她淡淡道,「至於燕王,我會讓他後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玲兒一呆,隨後抹了一把淚,破涕而笑:「是,燕王休了小姐是燕王愚蠢所謂。啊,呸呸,小姐都沒嫁人,哪裡被休。是玲兒嘴笨,說錯了話。小姐那麼好,一定會遇到良人!
拿出大夫給的藥膏,玲兒細細為秦落衣上藥、包紮。
上藥的過程有股鑽心的痛,秦落衣死咬著牙,出了一身冷汗。玲兒連忙拿來臉盆,為秦落衣擦臉。
將臉洗乾淨后,秦落衣仔細的看自己的臉。秦落衣所謂的丑是因為皮膚略黑,臉上帶著微黃的雀斑,身材還有些臃腫。南楚國以白以瘦為美。眾觀全國,秦落衣自然排不上醜女的名列,但她長年跟隨在秦芷萱的身邊。
秦芷萱是誰,京城第一美女,又白又瘦。肌膚細膩光滑,吹彈可破。身材窈窕,引眾君子折腰。秦落衣原本可能是中等的,在秦芷萱身邊一站,簡直是放大了自己的缺點,變得又黑又胖。這皮膚黝黑黝黑的,這大腿小腿粗粗的。
再加上秦芷萱說的美白方法,秦落衣都聽進去了。臉上覆著很多白粉,想讓自己變白,其實反而變得滑稽可笑。這醜女之名就是這樣傳出去的。
如今失血過多,秦落衣看看自己這張蒼白的臉,發現秦落衣的五官其實長得不錯,若是白一點,算得上清麗可人。
當然,秦落衣有一個重大發現。秦落衣的口疾和皮膚黝黑是出生就帶有的,是娘胎裡帶的毒。這毒是慢性毒藥,下了足足十六年,普通大夫極難發覺。但她是誰,醫毒雙修的秦家少主,在看見秦落衣桌上的胭脂水粉時就瞬間瞭然。
還有脖頸的掐痕。短時間沒有浮現,現在隱隱約約顯現出青紫色的痕迹。玲兒以為是她撞馬車時擦到的傷痕。秦落衣卻覺得這是個手印,而且是女人的手印。
當時和她出門的是秦芷萱,能下手的只可能是她。秦落衣撞馬車時還存著一口氣,卻被秦芷萱生生地掐死了。
秦落衣撫著脖頸的傷口,冷冽的目光似啐了毒。
秦芷萱,先容你蹦躂兩日,稍後再收拾你!
這樣想著,她不禁心口默念:秦落衣,你被歹人蒙蔽了心,欺負到頭上卻不知。如今,我成為了你,那些曾經笑話你,暗中算計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你可安心離去,來世堅強點,別再這麼容易被人騙了……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相府大小姐秦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