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故意

6.故意

冷雙成捧著右手站在游廊上,看著留芳院的燈火。那是葉府侍女們棲居的地方,秋葉曾下令,不準任何人無故接近新進的「冷護衛」,因而也將她阻攔在她們之外。

若說全府管束得最為寬鬆的地方,當屬留芳院無疑,其中的雜役之事由總管阿碧姑娘掌度。

冷雙成在葉府轉了幾日,無人敢與她說些小話兒,她想打探消息自然也沒了途徑。

阿碧穿著錦青色襦裙,在衣外攏著白裘,乾乾淨淨的一張臉,與衣裝相映成輝。她見冷雙成背對著垂花門,站在階上吹風,輕輕移步過去福了福身子:「夜裡風大,冷護衛早些回吧。」

處事穩重的她甚至不問冷雙成站在此地的原因。

冷雙成不由得垂眼思索:阿碧姑娘可不好對付吶。又轉過身來苦笑:「手傷難忍,特來向阿碧姑娘討一副草藥。」

阿碧借著廊燈,看清冷雙成布巾纏繞下腫起的手臂,抬頭說:「公子饋贈的膳食,看來冷護衛無福消受呢。這手傷對練武之人可大可小,我們這兒也沒什麼見效的好藥草,冷護衛若是熬不住,還是去向公子討一副吧。」她滴水不漏地說完,再福了福,撇下冷雙成先回到了院中。

在阿碧打量傷手時,冷雙成就悄悄掀了袖子去遮掩手背,生怕驚嚇到了她。最後見她走了,仍在背後溫聲說道:「多謝姑娘提點。」

葉府前院金鐘聲聲敲擊,不一刻,兩列雪衣騎兵列隊在正廳前,候著車夫趕出了馬車。另有錦袍侍從騎馬提燈飛馳而去,穿過門樓,先行肅清了道路。

冷雙成聽見鐘聲,連忙趕到了前院。兩匹通身雪白的高馬靜靜站在地磚上,額前一抹嫣紅,標識著血統的高貴。

驊龍,塞外名馬。

冷雙成識得馬的厲害,去看趕車人,發覺他坐得紋絲不動,似乎與車廂已融為一體。

她暗想,葉府果然不養閑人,僅憑目前所起的效用來看,她還是最閑的一個。

銀光匆匆走出,鋪好腳踏,回頭對冷雙成說:「宮裡連夜召見公子,商討遼國之事,初一騎馬隨護。」

冷雙成想了想,用右手接過燈籠,站在了馬車旁。袖口抻著一截纖瘦的手腕,和腫痛的手背一照應,越是襯得傷處猙獰狼狽,顯得有礙觀瞻。她垂著眼,檐燈光輝灑落下來時,映得眼底也浮了一層青黛色。

她的倦意十分明顯。

一襲紫袍的秋葉走出來,經過她旁,看了她一眼,說道:「下去歇著。」

她連忙躬身施禮,候著馬車離去。

雪衣騎兵擁簇著馬車消失在白玉街上。

冷雙成將燈籠掛在檐下,垂手走向偏院。葉府安康富貴,循鐘點聲響作息,較為規矩。再過不久,就會有奴僕過來添置燈油,擦拭雲板等物。

轉角處,她不負期望地撞上了燈仆,右身淋了一片油。僕從惶急,她連聲安慰,回到偏房后換上乾淨的衣衫,再站到庭院里提水漿洗淋油的襖袍。

正將腫手放在木桶里費力地攪衣時,阿碧帶人匆匆趕到。

背對院門的冷雙成默默一笑,心裡沒有絲毫驚異。

前後兩番試探,她已看出,每當她遭遇到非常之事,前來處置的必定是阿碧姑娘。按理說,她是以男子身份入葉府,行侍奉護衛之職,出了紕漏時,理應由侍衛長來管束。

阿碧下令隨行的侍女服侍冷雙成,冷雙成面對她們搖搖晃晃站著,額上掛著一層冷汗,雙頰透出濃郁的紅暈色。

她的病態立即引發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此時秋葉出了葉府,對冷雙成的突發之況,阿碧成了拿主意的人。她急聲喚侍女取來清涼藥膏,正待替冷雙成上藥,冷雙成卻側過了身子,笑著說:「我來。」

她走進屋裡上好葯,半晌又不見出來,阿碧推門進去查看,發覺她因體力不支,已經累倒在床榻上。

阿碧抱過被褥蓋在冷雙成身上,將要離開,後面就傳來呼聲:「阿碧姑娘,煩勞倒杯水……」

此後,阿碧離不開屋子,因冷雙成時有狀況發生,不是力虛從床頭栽倒,就是踢掉了被子。

阿碧嘆口氣,喚侍女們守在門外,好生照顧著冷雙成,她自己則拿來針線,坐在燈火下繡花。

冷雙成服過湯藥后呼吸平緩,似已熟睡。阿碧側頭去看,冷雙成的雙手平放在兩側,身子躺得平平的,姿容安詳,她既不翻身,也不囈語。

像是受過嚴苛管教的。

阿碧暗想,起身走到門外,對水井旁閑談的侍女低斥:「輕些聲音,冷護衛才剛睡著!」

漿洗衣袍的侍女吐吐舌,待阿碧走回去時,又對同伴輕輕笑道:「他可真乾淨,身上除了一份契約抄本,沒有一件雜物。」

另一名侍女回道:「來葉府還需要什麼?簽了三年賣身契,整個人都是公子的。」

洗衣侍女壓低聲音道:「姐姐說得對,你看公子簽發的契約,當真是嚴厲得不一般。」

皮紙上清楚寫著,「茲有青衣仆初一入世子府為奴三年,立書為憑。期間任憑教訓,若有逃遁,當訴至公堂追責國法,戮屍以聞天下」。

副本上的內容已被冷雙成背得滾瓜亂熟,她來都城不久,推斷秋葉應是將她簽署的原件扣在了手裡,只是目前讓她找不到藏處。

她暗忖無法做滿三年奴僕,實則上,她連一天都待不下去。

若是不能堂堂正正離開,她寧願做宵小之輩,盜得原件逃亡,然後遠避塞外。

侍女繼續嘀咕:「就怕他撐不過三年。」

「噓,休要亂說話。」

平躺不動、窮極內力搜刮聲音的冷雙成暗暗嘆口氣。

侍女們隨即安靜了下來,不多久,前院傳來聲響,似是進宮的車駕回了府,阿碧連忙帶著她們離去。

冷雙成翻身坐起,瞧著自己包裹得仔細的傷手,微微蹙眉:確實撐不過三年。

她將自己整飭了一番,走去前廳外候著。廳里燃著燈盞,秋葉留銀光吩咐事情,她就避得遠遠的。

有負箭哨羽、雪衣騎兵及黑斗篷暗衛依次走入,她堪堪看了一眼來眾的身份,就明白國事緊急,或許出了變故。

待廳里沉寂下來,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秋葉去了清水殿沐浴,並未喚冷雙成伺候。冷雙成走去寢居點燃安神香,在香線上碾了碾,特意加了軟迷粉末,還多設置了一個熏香爐。

秋葉穿好寢衣走向內室,伸手撩開垂幔時,迎面傳來一點點暖香,他輕嗅一下,隨即在唇邊掠了一絲笑。

冷雙成在幔布外照例請安,不期然第一次聽到了回應:「畫師之手極重要,力道不同,托染層次各異。」

冷雙成聽得心一動,追問:「教會魚小姐作畫的人,用了幾成力?」

重重帳幔后不聞聲息。

冷雙成極為不易從秋葉嘴裡問到了一點「沒骨托染」畫法端倪,偏生又沒被提點透,引得心事也被懸吊了起來。她靜靜躺在窗邊的條榻上,候著更漏計時。

子時萬物希聲。

冷雙成極緩慢坐起,輕輕脫去了靴襪,一步步朝著內室走去。到了床帳前時,她已然屏住了呼吸。

隔帳而望,秋葉安寧睡著,雪毯覆上胸口,右手放置在毯外身側,氣息清淺如故。

他在白日里以冷顏待人,就連睡后容貌也是恬淡的,冷雙成哪敢大意,輕輕喚了聲:「公子——」

隔得如此近,秋葉都沒有反應。

冷雙成把心一橫,執起秋葉的右手,放在眼前查看。他的手指光韌修長,沒有一絲瑕疵,從而也讓她找不到點滴痕迹,來推斷他所說的「秘訣在手上」,到底是何種秘訣。

就連力道也顯現不出來,更不說能推斷出魚小姐的授業畫師,又用了幾成力。

冷雙成並未很失望,對於探查的結果,她有心理準備。她輕輕放下秋葉的手,放在原位,再待摸向一側相連的司衣間。

身後掠起一陣衣染清香,一支有力的手臂向她無聲無息襲擊了過來。

冷雙成在腳下貫力,閃身疾避,嘴上也沒閑著,呼道:「公子恕罪!」

秋葉身形一旦發動,快不見影,他張開雙臂使出擒拿手,白衣拉成雲霞,圍困冷雙成周身。

冷雙成打定主意,寧願被他一掌劈死,也不能被他抓縛住,因此再不出聲,潛力與他拆招。

間隙處,秋葉冷徹心底的聲音傳來:「膽子倒不小,還敢反抗。」

冷雙成終究愧歉在心,此後撤了招式,只是繞著廊柱旋走。秋葉突然頓住身形,一伸左手,用內力吸附住盆景架上的一枚圓石子,將它扣在指間,再運力彈了出去。

「一點驚鴻」絕技不負盛名,切落廊柱一側,彈向冷雙成的前額。冷雙成聽聞風聲就知來者不祥,再待閃身躲避時,已落入秋葉的封鎖之中。

秋葉的左手抓緊冷雙成的脖頸,將她摜上了床面,隨之他低下頭,墨黑的發也垂落在她耳畔。

「想找什麼?」他冷淡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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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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