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第五十一章:我想和你虛度時光(下)
星亮月升,夜色漸濃。
一餐作為夜宵都有些晚的晚飯解決地很快,雙方都不挑剔形式和內容。
結束后聞姜閑散地坐在陸時寒公寓的客廳地毯上。
一旁的蒲團里,趴著輕搖尾巴的陸時寒的布偶貓小狗。
聞姜伸手摸了下小狗的腦袋,見陸時寒靠在客廳博古架的大片陰影里,輕飄飄地扔給他一個問題:「介不介意我問你,你平時夜裡的時間都用來做什麼?」
受傷的左臂仍舊僵硬,陸時寒目光落在此刻聞姜在燈光下如同打了柔光的臉上,說:「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見他一句話說得意味不明,聞姜繼續問:「哦,那你方不方便說說都有哪些具體情況。」
陸時寒眉微挑,邁腿離開博古架前,向聞姜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一點,臉部的輪廓在聞姜眼前顯得更為分明了一些:「真的這麼想知道?」
聞姜幾乎沒多想,即刻便承認:「想。我是這樣一種人,是那種看上了誰不需要他把歷史一一羅列交代的一清二楚,但是我會想了解他多一點,通過我的話讓他知道我對他感興趣,讓他明白我不是玩玩而已,不要誤會。也給我自己機會和他認真地溝通,去了解那些我沒有參與過的他的過去,我是這種人。所以我會撿我感興趣的部分問,不過他有不回答的權利。畢竟過去已經過去,翻出來也還是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陸時寒微琢磨,長睫輕揚,沉默了數秒,而後言簡意賅地總結,語調平穩地幾乎不見任何起伏:「你說了這麼多,是想說——喜歡我。」
聞姜翹唇,有些意外他直接捅破這層言外之意,看向陸時寒的視線瞬間帶了幾許審視的意味:「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在你看到那六十朵玫瑰花的那一刻,我覺得你就聽懂了我想說什麼。我喜歡你?不全是。應該是我很喜歡你,這幾個字用來形容我對你的感覺才更恰當一點。」
「但這又很怪,喜歡這東西,在我這個年紀,在我走到今天的近三十歲的人生里,哪怕作為台詞讓我念出來,我都會排斥,不過我暫時沒有想到可以替換它的詞,就先這麼湊合著用吧。」
湊合著用,開口便用來表白?
陸時寒沒有質疑聞姜的邏輯,繼續抬腿邁步,直到走到聞姜身旁,和聞姜一樣曲腿坐在地毯上才說:「這種話,一般人說的時候,是不是會略微鋪墊一下?」
聞姜擺頭視線微抬,看著高她一個頭的陸時寒:「你需要這樣的心理建設的話,我下次如果想表白可以照顧你,提前鋪墊一下,讓你心理上有一個緩衝時間。」
她自說自話:「嗯,我是這麼善解人意。」
陸時寒聞言笑了下,燦如窗外天幕上的繁星的光輝,給出聞姜適才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之前用來休息,有時候用來工作。最近用來想……你。」
聞姜愣了下,忽而笑出聲:「新認識。我沒想到陸導,陸老師也會這麼直白。」
陸時寒微皺了下眉,而後眉心的結又散開:「沒什麼,只是禮尚往來。」
聞姜看著他的側臉,點了點頭:「這倒也沒什麼不對。那麼說說,你……想我什麼?」
陸時寒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聞姜又搶先出聲:「想我為什麼那麼符合你對另一半的要求?還是想我為什麼那麼像你的理想型?」
陸時寒也笑出聲:「聞姜。」
聞姜很坦然:「叫什麼,人就在這兒呢。」
陸時寒似乎想笑,卻最後只是右手屈指搭在地毯上:「我只是在想,你的眼光過去也許有問題,但現在沒有,現在很正常。」
聞姜捏了下小狗耳後的絨毛,一臉鎮定:「你好像真的挺堅持禮尚往來的原則。」
她撩過去,他撩回來。
對於他的想法,她字字篤定;對於她,他也敢自信地回應。
這種你來我往,她喜歡,她很確定。
陸時寒嗯了聲,再度動了下沒有受傷的右手臂,去拿一旁扔在地面上的為新項目打磨了很久的劇本:「比起禮尚往來,陳述客觀事實這條原則,我其實更堅持。」
陳述客觀事實?
說她看上他是眼光好?
聞姜笑了下,聞言出手覆上陸時寒摸到劇本的手:「那我拭目以待。現在還要研究這個,這劇本是有多好看?」
陸時寒搖了下頭:「不到成熟的那種程度,還在修改中。」
聞姜也沒繼續過問:「好,既然這樣,那先看我。」
她至少好看。
聞姜將劇本抽走,擱置在她身側,而後垂首低笑了聲:「習慣嗎?這麼文靜且開口就吐情話的我。我擔心我明早醒來悔得不省人事,其實我一般情況下不是這樣的人,我只是最近反省了下我自己,覺得人還是不要一成不變。」
陸時寒身軀往後微縮,反問她:「你會嗎?」
聞姜調侃自己:「不會。我有病其實不是一兩天了,我在很多時候可能都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後悔我是可能會後悔,但不至於到悔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我做什麼,都不是一時衝動。」
她掃到陸時寒手臂上的繃帶,又蹙了下眉:「我大概、應該、最好還是建議你去休息。」
聞姜的思路太過跳脫,陸時寒不知道該如何回饋。
他是有些疲憊,但並不想讓這次對話,不想讓眼前這種平和的氛圍就此終結。
想到她此前說她自己善解人意,陸時寒一時想笑,見聞姜神色極為認真,又忍住,忍了下來:「相比休息,現在我更想聊下去。」
他們也算認識了很久。
當年兩條生命線一時交匯,有過驚艷,中間兩人陌路過著各自的人生,各自輾轉顛沛流離,各自滄桑。遇到過別的人,沒想過未來里還會再遇到對方,還有對方的一席之地。
一切來得都很突然,可來了之後又讓人覺得那麼理所當然。好像世界上真的會有一個人是為你量身打造。
再度驟然相逢,你來我往屈指可數,但一直火花四射未曾停過。
有過懷疑,有過踟躕,有過不確定,有過試探。
雖然說過一些讓人心跳加快的話,但他們甚至不曾認真地彼此交心地正式談過一次。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似乎才真正地走近彼此。
拖了很久才有這樣的進展,可這一步邁了出去,任何時候都不會嫌晚。
聞姜輕飄飄「哦」了一聲:「這就有些遺憾了,我們有分歧。現在相比聊下去,我更想你休息。」
她甚至繼續剖白,眉梢微微揚起,眼神中透著一絲魅惑迷離:「來日方長。」
她的眼神甚至在說:不一定非要聊啊,別人喜歡你也許是想和你柴米油鹽醬醋茶,我要求低,哪怕和你眉來眼去也行。
聞姜的姿態不含羞怯之意,似乎她在說的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陸時寒原本冷靜地坐在她身側,此刻有種蠢蠢欲動的,身體內某些一向安靜理智的神經崩斷的感覺。
他側了側身軀,視線停留在聞姜嫣紅的唇上,他剛想低頭咬住聞姜的唇角,聞姜突然向上探身,先一步吻住他。
這個吻蜻蜓點水,很淡,一觸即分離。
可有兩朵花悄悄在兩人心底綻放。
*********
整夜兩人同床共眠,安靜地躺在各自那一半的床上。
陸時寒清晨睜開眼睛的時候,最先看到的就是聞姜近在咫尺的眉眼如畫的臉。
他看了不過數秒,擱置在床畔柜子上的手機震了兩下。
為了不吵醒聞姜,陸時寒輕手輕腳下床,只手接聽,穿過落地窗,走到露台。
來電的人,是此前隨聶回離開N市出差的聶回的司機陳叔。
陳叔從來是執行聶回的命令,直入正題:「聶先生回來了。小陸,我們五分鐘后就到你那裡。」
還是聶回一貫的不解釋不需要商議單獨做決定的風格。
陸時寒想要抬手扶額,可殘了一條的手臂讓他無法完成這個動作。
他回首掃了眼落地窗后閉闔的窗帘,想到窗帘后不遠處的床上安睡的那個女人,對陳叔說:「陳叔,把電話給聶叔,我和他說。」
隔了三秒,聲筒里傳來聶回略顯喑啞的聲音:「是我。」
陸時寒輕嘆了口氣:「我下去,我在下面等你和陳叔。」
座駕早就已經停在陸時寒的公寓樓底,讓陳叔說五分鐘後到,不過是試探。聶回透過車窗抬眼望了眼十九樓的位置,薄唇微動,竟然意外地好說話:「可以。」
掛了電話,陳叔拿回手機。
聶回突然又重複問陳叔他已經問過一遍的問題:「只傷了左臂?」
陳叔點頭:「是,先生,沒有大礙,只是需要些時間復原。」
聶回聞言又突然哼了聲:「這些年一直在教他如何自保,大了,還是這樣不讓人省心。」
陳叔習慣了聽聶回時常三兩句話來點評陸時寒,沒有附和,只問:「先生,我們真的不上去嗎?」
聶回輕擺頭:「他說下來,就是不讓我們上去。我們不能上去,就是說上面有我們不能見的人。」
*************
掛斷電話,陸時寒沒有多耽擱,簡簡單單披了件外套就下了樓。
聞姜還在沉睡,他沒有叫醒她。演員這個行業作息多半紊亂,她睡著休息,他不捨得叫醒。
他的動作已經算快,可乍下到公寓樓底,已經在一旁的露天停車位里見到聶回那台醒目的座駕。
陳叔致電的時候,聶回和陳叔已經到了他公寓樓底,陸時寒此刻才確定。
可聶回沒有堅持要上樓,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陸時寒靠向聶回的車座,陳叔見到他的身影主動下車,並替他拉開後排的車門,將車上的空間留給陸時寒和聶回,到一旁的綠地處靜等兩人交談完畢。
陸時寒入車後排落座,聶回掃了眼他的手臂,沒有再多過問。
該知道的聶回都已經了解調查了個清清楚楚,他並不想做重複的無用功。
聶回不開口,陸時寒不能同樣沉默,啟唇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只稱呼他:「聶叔。」
聶回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一個字,氣氛一時間又冷凝下來。
陸時寒知道聶回的路數,他在等自己解釋。
此刻晨光已經大盛,一道車窗之隔的車內仍舊有些晦暗,和車外的世界差異懸殊。
聞姜隨時可能醒來,陸時寒不能和聶回繼續這樣長久地坐下去。
沉悶的氣氛里,他能捕捉到聶回平緩的呼吸。這種平緩,意味著聶回的冷靜強勢。
陸時寒猶豫了最後三秒鐘,最終對他說:「沒有大礙,讓您跟著擔心,這件事是我的錯。」
聶回輕笑了下:「我提醒過你。」
陸時寒自然記得:「我惜我的命。」
聶回又笑了聲,帶著絲嘲諷:「你這不冷不熱的,知道我現在想聽你說什麼卻不提的性子,是我教出來的嗎?」
他的話頓了一下還在繼續:「怕我上去撞見不該見的人,是嗎?」
陸時寒沒有否認:「見了您會生氣,沒有益處。這是我的問題,我的無能。調解長輩和伴侶之間的矛盾,是身為一個男人最基本的責任。您確定想見她,見了會開心的那天來到之前,我希望你們能暫時不要碰面,這對你和她來說,都好。」
聶回又冷哼了一聲:「我以為你最近的心思在大成石化那裡,原來是在女人身上。」
陸時寒沒有同聶回爭辯,說起別的事情:「葯齋那裡我已經和陳醫生溝通好,陳叔會挑你有空的時候載你過去。你不想調理自己的身體,我也沒辦法逼你去。你為我操心,我懂;有時候吵起來,也沒法避免。我們惦記你的健康,我想你也懂。你既然懂,就體諒下陳叔,他性子溫和,不好勸你。」
聶回:「……」
他一時間沉默,沒想到陸時寒會突然將話題繞到這樣柔和的部分,太過猝不及防。
聶回冷靜了兩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為了掩飾自己應對關心時的不順手,聶回又將話題轉向他擅長的部分:「她知道嗎?」
聶回的話不需要說的太清楚,陸時寒自然懂。
聶回在問他,聞姜是否知道那件舊案里,他是兇手的親屬。
陸時寒稍沉默,聶回便懂了。
聶回:「她如果知道,會走還是留,你並不確定。你媽媽橫死街頭的事情,這麼多年我無法釋懷。這是兩敗俱傷。」
陸時寒左臂抽疼了一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如果人都能趨利避害,也不見得是好事。」
他此前遇見她,是他不告而別。
這次如果換她不告而別,他無非是等一等,或者等下去,並不怕。
聶回:「你知道我的為人。也許明天碰到,我還是會和她聊幾句。」
陸時寒明白聶回的意思:「我不會拖太久。她有權利知道一切,然後做出她自己的選擇。我來說。那些舊事她知道,通過我的口,是最好的結果。」
聶回降下半邊車窗,是叫陳叔回車上離開的意思。
陳叔收到信號靠過來,聶回只最後說:「世界上有幾種痛,一種是永遠得不到;一種是失去了再也不會回來;另一種是執著地堅持了錯誤的事情。前兩種,我作為過來人已經深有體會;最後一種,我希望我過些年入土之前,你得到的不是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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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回和陳叔離開之後,陸時寒沒有著急回公寓,在公寓樓底下沉思了片刻。
估摸著聞姜大概已經睡醒,他才上樓。
可聞姜比他想象的睡得還要沉。
他回到室內,體溫撇去室外的寒涼重新變得溫熱了些,又重新躺回床側,聞姜身旁。
這世界之大,天災人禍很多,空難、地震常有,旦夕禍福總是難以預測。
人不能因為一件事可能存在一種悲觀的結果,就在一開始的時候放棄去爭取。活得這樣謹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和一天又有多大的差別?
陸時寒視線和聞姜飽滿的額平行。
他看了一會兒,突然一直在沉睡的聞姜睜開了眼睛。
他的臉一點點擠進聞姜的視野,聞姜的眼睛,一點點在他眼前慢慢睜開。
每天醒來第一眼,能看到喜歡的那個人在身畔。
如果這不是愛情,那人生之長也沒有什麼好悲哀。
如果這是愛情,那再多的未知和可能的坎坷,也都不算什麼讓人畏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