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0 傳信
上岸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就又下了水。
沈悅還記得,潘上岸之後就帶她去了城市的另一端。然後,半夜三更的,潘居然叫人搞到一艘漁船。又連夜把船開出了九江市。
船艙非常狹小,睡的也不如大船裡面安穩。然而,她很快得知小坂裕生和他的屬下棄船逃生,也不知道到底躲到了什麼地方去。
其實,就算誰也不告訴她,她也能猜到小坂裕生去了哪裡——歸根究底,小坂裕生能來中國的鄱陽湖上撒野,無非仗著手中有一張日本皇軍的戰略地圖。而地圖小坂裕生給她看了好幾遍,上面圈圈畫畫的地點,也記得差不多了。
靠近九江市的地方,有一處偏僻的日軍要塞。若她是小坂裕生,會選擇那裡。
然而,現在無法把這些訊息傳遞出去。她只能每天聽著隔壁的各種嘈雜,閑度日子——
臨近打撈寶藏的日子了,潘身邊的人手逐漸地增多。漁船每天都會前進一段水域,然後停靠在岸邊等待某些人的光臨。她聽到音色不同的人,從老至少,從男到女都有——上船,走進船艙,然後和潘說著什麼,其中最常聽到的單詞是:「money。」
「多少錢?傭金十萬起步價,事成之後小坂先生還會有額外獎勵。」
「哦,這可不行,潘先生,我們這從越南偷渡至中國搞定海關就花費了不下十二萬。」一個操.著東北口音的中國人說道。
「那放心,很快你們就會回去了。小坂先生不需要任何浪費錢的飯桶!」潘罵了一句,然後把此人趕走。她坐在隔壁的屋子裡,聽到潘打了個電話:「剛才那一伙人不行……我知道他們跟著您辦事二十年了,但是開口談錢的人,幹不了這筆買賣。請您多考慮考慮。」
潘掛了電話,然後屋子裡就陷入了沉默。
她豎起耳朵聆聽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聽到,打算上床睡覺了,沒想到那邊的人卻開始發火:「該死!事到臨頭一個都靠不住!全給我滾出去!」
滾出去就沒人做事了,她想。
結果:「林悅,你給我滾進來!別裝死,我知道你在隔壁聽得到!」
於是她只好起身,開門,轉到了他的房間去。這房間真的很狹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張凳子。她坐在唯一空餘的那一張凳子上,等著潘的發話。而潘望著她的雙眼沉默了一會兒,卻是冷靜地問道:「寶藏打撈最少需要幾個人?」
「我跟小坂先生說過了,如果最簡化打撈程序的話——一艘船,兩個水手,兩個潛水員,再加一些專業的設備,就夠了。」
然而,小坂裕生一開始根本就不信她的話。非要大架勢地跑到中國來,貪得無厭地想要把全部寶藏打撈起來——那真是痴人說夢。
「為什麼都是兩個?」
「如果一個出事了,另一個可以接替他的任務,不是嗎?」
「那好。」潘走到了她的身邊:「七個人,你,我,許,兩個開船的水手,兩個潛水員。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
「這些告訴我做什麼?」她淡淡地嘲諷道。
潘看她的眼光,好像在打量一隻掌心中的小白兔:「告訴你別妄想著逃跑,也別耍什麼花招。其餘的人手我會安排在水路上和岸邊上監視,若是周圍有一點風吹草動,我必定第一個拿你當擋箭牌……林悅,你笑什麼,我說的話這麼好笑?」
笑,的確要笑:「潘,你知不知道。你有個很大的缺點,叫做心虛的時候就愛逞強。」而且,她的小澤也有這個缺點……
潘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白化人沒有表情變化。但是眼珠子卻是釘住不動了,她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潘忽然問道:「不怕我強女干你?」
「怕,很怕很怕呢,但是你如果那麼做了,我也只有死路一條。大不了拉數億的寶藏陪葬就是了。」她冷笑道:看誰比誰狠。
「還真是有恃無恐。」潘也嘲諷道:「到了下個星期,看你是不是還這麼囂張。」
說的好像他自己不囂張似的,沈悅想。她早就摸清楚潘這一套了。真是應了一句古話: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親人和你的敵人。但潘這一回之所以這樣精簡人員,她猜還是由於小坂先生的屬下叛變的緣故。獵人要防止任何半途劫道的窺視者。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潘好像很嫌棄似的:「接下來幾天別再來煩我!」
她還不願意見到他呢!
結果接下來的三天,她果真沒有見到潘。這一艘漁船繞著水道彎彎曲曲,也不記得拐了多少彎,才來到了一片開闊的水域上。她以為潘會直接把船開到鄱陽湖裡,沒想到他居然要棄船上岸,改換另一條船秘密前往撈船的地點。
第六天的早上一大早,她就被潘吵醒了。
走出船艙,能看到碼頭就在不遠的地方。岸上幾乎沒什麼人,只停著一輛小吉普車。
「今天上岸,許會看住你。」潘站在甲板上告誡她:「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許你和旁人說一個字,要不然撕爛你的嘴。」
正說著,她的眼角餘光掃到了這個叫「許」的中國殺手——他正站在對面的甲板上抽煙,穿的一身黑色風衣比潘裹得還緊,夾住煙捲的兩根手指的關節處都有厚厚的老繭,而且眼神冰冰涼涼的,只盯住遠方地平線的終點。
「我知道了。」她會識時務的。
「那好。」潘看了下手錶:「別忘了你今天的話,再亂來誰也保護不了你!」。」說完,潘就離開了。而看在別處的許立即轉過了目光,接班潘監視她。沈悅搖了搖頭,也不理會這個殺手,只用手肘撐在欄杆上面,假裝眺望遠處的風景。
這個地域的水面很開闊,堤壩也延伸的很長。因為是春天,岸邊的柳樹垂下流蘇的狀絲絛,閑閑地隨風晃動。然而,不知道下一步怎麼做……滿心是對兒子的擔心,可這一群人只想利用她找到沉船寶藏。
「哦,該死!誰讓你碰它了?」身後傳來潘的罵聲。
「對不起,潘先生,我以為這只是一個小木盒子……」道歉聲漸漸小了下去。她看到潘手中捏著一個小首飾盒出來了,上面還鑲嵌了一朵白色的玫瑰花。這麼女性化的東西,一看就令人覺得羅曼蒂克起來,她甚至自嘲心道:是給我的嗎?
當然不是給她的,潘經過她的身邊,把小巧精美的盒子放進了行李箱。然而,只是一瞬間的擦肩而過。她卻忽然覺得身上冷颼颼的,順著冷風的來處看去……首飾盒上泛濫著一層黑霧,這霧是如此之濃郁,代表著強烈的一股怨念……
「盒子里裝著什麼?!」她脫口而出。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潘沒好氣道,然後把行李箱搬到了小船上。
於是沈悅不再多問,畢竟多管閑事,還是敵人的閑事實在太愚蠢。她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這裡什麼都沒有,除了……她移開枕頭,拿出一隻已經快禿了的鉛筆——這是房間的床板下面發現的,像是船的前任主人隨手扔掉的垃圾。
慶幸,她還能在自己的房間撿到一支筆,說不定,這也是自己唯一的自衛武器了。
不一會兒,船就停靠在碼頭,沈悅隨著潘上岸。過程一切順利。
然後她進入了那一輛吉普車裡。潘開車,許陪她一起坐在後排,筆放在右邊的口袋裡。她估算著拿一隻筆和兩個大男人同歸於盡的可能性有多少?根本沒有。那麼……目光掃向了窗外,這時候吉普車正好穿過鬧市區。
好久沒看到這麼多人了,黃皮膚黑頭髮,都是中國人,都說著熟悉的中國話……她甚至有點感動,現在就算是死也算葉落歸根了。但是她不想這麼早死,尤其是杜以澤上船來找她之後,活下去的信念就更加堅定了。
那麼,只有拼搏一把了。
「哎呦!」她忽然捂住肚子叫了起來。
「怎麼了?」潘的車速沒有減慢,而許警惕地看著她。沈悅假裝疼得要命的樣子:「剛才走的時候太急了,喝了一口昨晚倒的冷茶……停車,我要上衛生間。」
「不行,這裡是鬧市區。」潘毅然地否決道。
「可是我忍不住了,好疼!」她擦了一把因為緊張出的冷汗:「求求你們,放我下去上個廁所!」
許就坐在她的身邊,把她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臉上滲出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佝僂著腰,捂著肚子,一副急壞了的模樣……他想到了什麼,建議道:「去加油站一趟,那裡面有公共廁所。」又警告她:「下車以後別做找死的事情,小坂先生說過我隨時可以殺死你。」
沈悅點了點頭。
GPS導航,很快他們就找到了一家有公共廁所的加油站,現在是清晨,加油站的員工都沒有上班。沈悅搖搖晃晃下了車,而潘進去「掃蕩」了一遍,確認了之後才走過來跟她說道:「給你兩分鐘的時間,不出來你知道後果。」
「好的。」她急忙跑進去了。
兩分鐘,時間寶貴……她拿了一張廁紙,然後拿出了筆……這時候連手都是顫抖著的,但還是完整地留下了求救信號……然後趕了出去。出乎意料的是,她前腳出來,後腳許也走進了女廁所。她立即明白這兩個殺手的敏感是多麼地可怕了,而她,她把求救的那一張紙條……手掌心捏出了汗水,大腦里一片空白。什麼都不知道了。
直到那個姓許的從女廁所出來:「沒問題,繼續出發。」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也是,畢竟藏紙條的地方太隱蔽了。
她之前就知道,中國式的抽水馬桶掀開頂蓋,可以看到裡面有個抽水裝置,還有一個控制抽水時間停止的浮瓶。剛才,她把浮力瓶拔到了最高處,卡死。然後把紙條塞到了浮力瓶的下面,再把牆上貼的小廣告紙條撕下來幾張,黏上去……
若是有人上廁所,肯定會發現抽不上來水。那麼就會打開水箱的蓋子,發現下面黏貼的紙條……當然,一切只是她美好的猜想而已。
希望這一次,上帝能夠眷顧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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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後。
「篤,篤篤!」三聲不緊不慢的敲門聲,驚動了屋子裡的人:「進來。」
徐楠走了進來:「少爺,打擾了。」
這個房間很大,用酒店的標準來看:是五星級酒店裡面的總統套。地上鋪設著大理石的地磚,窗口垂著長長的絳紅色窗帘,外面是一架子的紫藤花搖搖欲墜。陽台上還擺設著萬年青,君子蘭和散尾竹。卧室,辦公室各擺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之所以為少爺選這間,是因為他讀心理學課程的時候聽教授說:處在植物當中可以使人放鬆心情,少爺一直以來都沒真正休息過。
可現在,他知道自家少爺又要忙活了:「少爺,剛才警察局打電話來。」
「什麼事?」
徐楠把一張紙條放到了他的面前:「少爺,今天早上有人在一間公共廁所里發現了一張沒署名的求救紙條,留下的電話號碼和聯繫人是你……」還沒說完,杜以澤就奪過了紙條,頓時,熟悉的字跡就躍入了眼帘:「給杜以澤——」
「小澤,四月十五日,他們必定要到鄱陽湖老爺廟區域,望慎行。我們的孩子在小坂裕生那裡,小坂裕生去了九江市。我猜他可能會去找一處日軍的要塞。先救孩子。」短短几句話,下面附上一幅小畫。一共是畫了三個景象——一條江,一座山,和一個長著骷髏頭的日本海軍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