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 你回來了
「快快開城門!」
一支十騎的錦衣衛,手持皇上詔令,在城門內吶喊。
守城門官抬頭看了一眼剛剛安插在城門上的紅色旌旗,親下城樓,驗視了錦衣衛的詔令,確認令出於皇上無誤,才帶著疑惑,開了城門。
怪哉!
之前得到襄王殿下的命令,明明是說,君有不測,往城外舉紅旗,反之,舉黃旗,他聽聞皇上蘇醒,已經拿著黃旗上城樓,中途叫襄王府中侍衛截下黃旗換了紅旗,這朝令夕改,卻是為何?
十騎往潭拓庵的方向,絕塵而去。
十騎之外,就是剛剛換了旗幟,先一步出城的兩位襄王府侍衛,在一個路口分道,一人向襄王府護衛駐地狂奔,一人向潭拓庵而去,而將視線再往外擴一圈,原先就守在城外監視城門動靜的那人,已在潭拓庵山門外。
然,這幾波人俱是慢了一步,潭拓庵內,李斐一下心急火燎,道:「什麼,小叔被擄走了?是什麼人乾的?」
站在李斐身邊的人,是林毅,只見他臉色慘白,眼窩烏青,氣息凌亂的說道:「為首之人,是內官。」
李斐急得在室內踱步,能用內官,除了皇上,就是王爺,林禾十數年深居簡出隱秘行蹤,若說是景王,景王可能連有這麼個人都不知道,若說是皇上,皇上知道了林禾便是李家四子李季繁,那當下,也沒有追究,只是擔心襄王被李家人愚弄,而點破了這件事而已,如何又不顧先前之諾,將人擄走?
「我現在就回城!」
李斐沒有絲毫耽擱,就做了決定。
一直守護在身邊的阿蓮阻道:「王妃,如今城內局勢不明,還是先派人去打探……」
李斐沉沉一呼吸,感慨道:「果然姜還是老得辣。」
皇上都還有能力操控那麼多人,可見他離死還遠得很。
林毅閉目,回想起當日他和林禾中伏的情景,對方目的很明顯,是活捉林禾且不傷他分毫,林禾自知難以脫身,又見他與人死拼負傷,林禾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著他遁走,而那些人,亦即可收手,不與他為難,想來就是讓他活著,做這個傳話的人。
一步步都在他人算計之內,但是,他沒有辦法由著林禾被擄而不聞不問,也只能如他所願了,畢竟,在他的心中,林禾才是最最重要的那一個人。
李斐換了一套輕便的衣裳,正走出去,襄王府侍衛白秀趕到了,他現在是爭分奪秒,一邊讓人為李斐牽馬,一邊單膝跪在李斐面前道:「王妃,請隨臣速速離開此地。」
這陣勢唬得阿蓮一跳,道:「難道皇上……」
她要說,難道皇上駕崩了,只是喪鐘未敲,貿然說皇上駕崩乃大不敬,所以話說一半留一半,其惶惶然之態,大家明了便好。
「皇上已經醒了,景王被押出殿外……」白秀也是一頭霧水,抱拳向李斐道:「殿下讓王妃速速離開此地,前往通州海津,快,快,快!」
快,快,快!
這已經是趙彥恆的原話了。
通州海津,留有一條可以出海的船,那是陳介祺的船,一旦李斐上船出海,茫茫大海,朝廷的兵馬也追不上了。
李斐回頭,看向林毅眼中一酸,道:「林叔,你和小叔朝夕相伴三十餘載,未曾一日或離,如今這般境遇,皆是我的不是。」
林毅慘淡的一笑,道:「一切皆是因緣際會,王妃切莫自責。」
李斐迴轉過來,抬手讓白秀起身,道:「多謝王爺好意,只是我如今走不得,去牽馬來,我要回城。」
白秀想著王妃不願去通州海津,他也強迫不了,便順了李斐之意,一眾十幾人,皆上馬,面向而行,剛好和十騎錦衣衛相撞。
為首的錦衣衛段淮見圍在中間的婦人顏色殊麗,周圍護衛一看便是行伍之人,手一揚,就將這一行人圍住,道:「來者何人?」
白秀之前和段淮有過一次照面,打馬上前,道:「段兄不認得我了嗎?此乃王府女眷。」
襄王府的女眷只有襄王妃一人,段淮這一趟出來,本是要抓被宣國公府送入庵堂的朱妙華,陰錯陽差遇見襄王妃,也算有所斬獲,低頭向左右耳語,隨即,一騎回城,兩騎繼續前往潭拓庵查看一番,其餘留下道:「臣護送王妃回府。」
李斐本是要回去的,看也不看段淮一眼,從他身邊馳過。
及至襄王府,整個前庭清掃過後,勻勻的撒了一層石灰,將所有打鬥的痕迹掩蓋,只剩白茫茫一片,李斐穿庭而過,直入內室,一眼便看見趙彥恆,清凌凌一人坐在上首,如同木雕泥塑。
趙彥恆看見李斐,沉靜的目光轉過一輪華光,內心不知是喜是憂,道:「你回來了?」
李斐輕輕嗯了一聲。
趙彥恆驟然起身,抓著李斐的手腕道:「你可知道,我是萬萬不想你去海津,這次是我迫不得已,以後你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
通州海津。
那艘足可乘風破浪,揚帆萬里的船,原不是為了這一次逃亡用的,而是以妨將來趙彥恆負心薄倖之時,李斐能有一條退路而準備的。這是李家能為嫁入皇室的李斐維護的一絲尊嚴,這也應該是李斐的母親李好,最終和陳介祺言歸於好的條件之一。
李斐笑了笑,道:「你緊張什麼?我早說過了,母親的心意我領了,那艘船,我是不會用的。」
說完,李斐手腕一旋,入內往妝台上坐了,散開發髻重新梳妝,道:「殿下知道我小叔現在身在何處?」
趙彥恆緩緩道:「若我所料不差,應該是在孫鈺琿的府上。此人年少之時,與林禾有數年同窗之誼。」
李斐鬆了半口氣,畢竟林禾不是身在詔獄,又有故人相顧,但是,林禾心性與常人不同,李斐回首道:「林叔想去照顧小叔,你能送他進孫府嗎?」
趙彥恆默不作聲的走出去了,帶著林毅和幾個侍衛,直接去孫府。
趙彥恆錯料不差,孫府外松內緊,便是趙彥恆親至,也入不得內,不過,駐紮在孫府內的侍衛,見到趙彥恆帶人過來,已經派人向宮內傳訊,在這段等候的時間,孫府的主人孫鈺琿走出來,拜見了孫鈺琿。
林毅已經是心急如焚,急切的問道:「孫少爺,我家少爺這幾天可好?」
孫鈺琿和林禾有數年同窗之誼,當年林毅作為林禾的下仆,都是隨身伺候在林禾旁邊的,至今二十年不見,當年的少年們,依稀殘留了些許少年的痕迹。
孫鈺琿一甩袖,看著林毅咬牙切齒道:「難為你還記得,你是仆,他是主!」
林毅不想林禾被故人輕視,真是掙著眼睛說起瞎話來,道:「小人這些年忠心耿耿服侍在少爺身邊,從未逾越啊!」
「你!」孫鈺琿氣得渾身發抖,道:「你不過是李家的家生子,粗鄙卑賤。」
林毅便是不服這世上的貴賤高低,冷聲道:「小人位卑,也是相府豪奴,蘇少爺高貴,也曾是瓦匠之子!」
孫鈺琿姓孫,乃是從了繼父的姓氏,他兩歲喪父,寡母為當時的戶部郎中孫經所納,因為孫經寵愛其母,對孫鈺琿也是視如己出,傾心栽培,養育之恩大如天,孫鈺琿遵從繼父的姓氏,於情於理都是無可指摘的事情。
現在這兩人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下互揭其短,是為哪般?
趙彥恆無心八卦,出聲制止道:「好了,大家都是舊相識,莫傷了和氣。」
林毅和孫鈺琿各自把臉撇一邊,不在做聲。
等了須臾,皇上身邊的何進匆匆騎馬而來,趙彥恆說了來意,何進和和氣氣的說道:「既然王妃已經回府了,陛下也是會退讓一步的。」
說話間,何進身後的兩個內侍就搶上前來,卸了林毅的佩劍,把林毅仔仔細細,里裡外外的搜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帶任何武器,毒|葯,字條,才笑呵呵的踏入孫府,一邊領路一邊說道:「七爺明鑒啊,咱家把人請過來以後,真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為著我們這些生人招李四爺不待見,還特意打聽了李四爺少年之時與孫大人交情甚篤,才安排了住在孫府。」
趙彥恆虛與委蛇道:「叫你費心了。」
何進彎腰笑道:「不敢,不敢。」
一行人走到林禾居住的屋外,還沒見到人,先看見屋外廊下熬著兩個藥罐子,林毅快步上前一查看,一個熬的是參湯,一個熬的是桂枝湯,林毅登時臉色大變,慌忙進入屋內,只見林禾臉色潮紅的窩在錦被中,幾日間瘦骨嶙嶙,便是有人進了屋,也沒有反應。
「阿禾!」林毅虎目含淚,當下就上了床榻,把林禾緊緊的抱入懷中。
林禾勉勵睜開眼睛,模糊看見林毅的樣子,嗯哼了一下,牙齒緊緊的咬住,臉上的潮紅深了一個度數,面含屈辱與憤懣,默默的在林毅的懷中落下眼淚來。
林毅像抱著孩子一樣的抱著林禾,拍著林禾的後背安慰道:「沒事,沒事,將來我們去一人蹤絕跡之處,終此一生再不見人。」
趙彥恆撩著帘子一角,看見林禾和林毅的情狀,注視片刻,默默的放下帘子出去了。
何進尾隨在趙彥恆身後,沉痛的輕語道:「七爺,二十年了,七爺,你應該知道,皇上一直為傷病所累。」
趙彥恆朝外走道:「何進,本王與皇上雖是父子,也是君臣,你說我知道,可是說我有窺伺朕躬之嫌,二哥前車之鑒,本王莫敢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