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前路難安
說是誰贏誰三日內掌握完全話語權,奚玉棠果真將這個賭注發揮到了極點。
原以為出城前那張字條能讓她多少鬆動一些口風,誰知一連三日,越清風都沒能從奚玉棠口中得到任何她和太子會面的細節。儘管多少猜出了些苗頭,但誰知和真相距離多遠?萬一他一個不小心會錯了意,弄死了太子,轉過頭髮現殺錯人怎麼辦?
難道都不怕他胡思亂想?
直到兩人雙腳踏入江南境地,越清風終於回過了神,看來奚玉棠早就知道他會去查東宮,所以一早便想好了怎麼堵他的嘴,哪怕韶光、秋遠、斯年都看出她和太子之間有了齟齬,她依然沒有對是否放棄司離松過口,口風嚴得如同被灌了溶鐵。
那股子好奇勁過去后,越清風也懶得再問了。
一路南下,他們的目的地雖是南疆,卻仍繞了個路。放棄坐船連續多日急行軍,饒是幾人各個武功高強也有些吃不消,於是當到達杭州后,越清風果斷決定停留一日休整,正好按照計劃,給奚玉棠留出了做事的空隙。
久違的煙雨台內,望著眼前頭髮花白、神色卻還算平靜的柳曼雲,奚玉棠大發慈悲讓親自押人前來的薛陽去見韶光,自己則盤膝而坐,好整以暇地給對面人倒了杯茶。
「幾年不見,姑姑風采不減當年。」她將茶推過去,語氣平和地開口。
柳曼雲面無表情地望著她,不接茶,不說話,彷彿在看著一團空氣。
奚玉棠也不介意,繼續道,「姑姑可知,我為何要見你?」
「……」柳曼雲動了動眼睫。
「放心,江千彤和離雪宮都好好的。」像是猜到了她在擔憂什麼,奚玉棠好脾氣地勾了勾唇角,「本座想和姑姑聊聊南疆的事。」
房間里一陣安靜,兩人對視良久,柳曼雲垂下眼眸,「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奚玉棠輕笑,「近來江湖發生了件大事,新上任的武林盟主發出了英雄帖,邀天下豪傑共赴南疆尋絕世神兵……我畢竟江湖經驗不及姑姑,不知姑姑可知,這絕世神兵一事,是真是假?南疆,到底有什麼?」
柳曼雲入定般閉上了眼,「我不知道。」
「是不知問題答案,還是不知如何開口?」
「……」
見她久不答話,奚玉棠放下了茶盞,「既不願說,姑姑歇著吧,接下來恐怕要辛苦些。」
話音落,柳曼雲倏然睜開眸子。
卻聽對面人淡淡道,「從杭州到南疆,恐需走上月余,姑姑沒有武功傍身,本座也不是什麼體貼之人,若您路上有什麼不適,記得提醒本座。」
說完,她起身離去。
柳曼雲忍不住出聲喚住她,「……你要帶我去南疆?」
奚玉棠定住腳步,似笑非笑地回頭,「姑姑不願?此行能見到你效命的主子也不一定啊。」
「……」柳曼雲瞳孔一縮,怔在原地。
奚玉棠卻懶得再多話,乾脆利落地拂袖而去。
帶上柳曼雲,是她轉道杭州的主要目的,不管對方是否願意,被關了這麼兩年,也該是時候露一露臉了。
奚玉嵐掌權聽雨閣多年,薛陽也不是吃素的,柳曼雲兩年前被她廢了武功,又被這兩人分別敲打過不止一次,嘴再硬也能撬出點東西來。她效忠卓正陽一事早就不是秘密,說不準南疆的事她也心中有數,有她在,或許他們能少走些彎路也不一定。
再者說,即便她不知,容她多活這麼久,也差不多了。
南疆已經成了現如今整個武林最熱鬧的地方,作為前離雪宮宮主,死在那裡,也算死得其所。
昔日仇敵簡短的會面,越清風並未打擾。奚玉棠回到主院時,這位煙雨台的主人正苦大仇深地對著一碗黑乎乎的葯汁發愁,見她出現,還沒等人開口,便忽然心虛地端起葯碗,一口氣干到了底。
奚玉棠忽然就笑了出來。
「不是已經很喜歡喝葯了么?」她好笑地開口。
「這種事做多少遍都不會喜歡啊。」越少主可憐兮兮地嘆。
秋遠收拾了葯碗飛快離去,將空間留給兩人,奚玉棠坐下,玩味地托腮望著眼前人,「越公子,你這麼柔弱……真的能娶妻么?」
「聽起來,奚教主似乎在懷疑一件事關在下尊嚴之事。」越公子懶洋洋地挑眉,「能不能娶,一試便知。」
剛剛沐浴過的人,頭髮還未乾,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時的越清風在奚玉棠看來,簡直美得令人無法把持。她先是怔了怔,接著嘆息,「才發現,本座的未婚夫竟是生了一副這般危險的模樣,這可如何是好?」
……措不及防被撩一臉的越清風好笑地回看她。
兩人對視半晌,奚玉棠忽然收回目光,「今日累了,歇著吧。」
「……」所以如果不累,你就真打算試?
眼看她要跑,越少主眼疾手快地抓住對方手腕,不由分說地一把打橫將人抱進了內室。
後背剛挨著床榻,奚玉棠便撐起手臂似笑非笑地抵住了他的肩,「越清風,我是不介意成親前做點什麼,但如果我明日無法正常趕路,你試試看本座會不會一怒之下悔婚?」
還在解衣帶的手驀然僵住,越少主怔愣地抬頭:「……」
安慰地拍了拍他,奚小教主修長的手指對準了房門,「我讓斯年給你收拾了東廂。」
「……」
也許有些事發生得多了,也會習慣?
算上那回兩人同床共枕聊半夜,翌日一早被趕出房門,這已經是越少主第三次抱著衣服鬱悶地出現在自己房間門口了,個中甜苦,唯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比起他的抑鬱,奚玉棠卻是一夜安睡,第二日早早便醒來,精神蓬勃的模樣看得越清風頭疼心疼全身疼。
他們再次踏上了路途,只是這回,隊伍里多了薛陽所領江南堂眾人以及柳曼雲。
自從被奚玉棠廢了武功,柳曼雲的身子便大不如前。習武之人多暗傷,沒了內力傍身,暗傷一朝爆發,幾乎能瞬間摧垮一個人。而柳曼雲之所以現在還活著,不過是奚家兄妹的報復罷了。
何為生不如死,這兄妹倆比誰理解得都透徹。
南疆一路,說是要走上月余,但實則為了不落下卓正陽等人太多,行程被一縮再縮,已非常人所能承受。奚玉棠還好,內傷在到杭州之前已宣告痊癒,苦的是越清風和柳曼雲。前者久病沉痾,貴人體質,後者暗傷不斷,不堪跋涉,加上已進冬月,到達南疆時,兩人都病了。
奚玉棠可以不心疼柳曼雲,卻不得不考慮越清風,於是在進入南疆后,便果斷停了下來。
姚九早早便將烈英托給了奚玉嵐,自己則等在南疆為他們準備下榻之處,奚玉嵐和衛寒也在第二日尋了過來,四人再次會和,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掩蓋不住的疲憊。
……
默默將衾被掖好,確定越清風已經睡熟,奚玉棠這才輕手輕腳地從竹床上翻身而下,離開內室來到外間。奚玉嵐和衛寒正在研究地圖,聞聲,抬頭望過來,剛要開口,便見來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著耳邊便響起傳音入密。
「外面說。」
三人在竹樓外的泉邊尋了一處安靜之地,衛寒神色複雜地看了奚玉棠一眼,涼涼道,「奚教主倒是體貼。」
「沒辦法,他身子不好,你也知。」奚玉棠明白他在說什麼,好脾氣地笑了笑。
自家妹子自家知,比起師弟,奚玉嵐顯然更心疼妹妹。別看奚玉棠舊傷已愈,眉宇間的疲憊卻騙不了人,她又慣會逞強,沒人提醒,就永遠不知休息為何物。奚玉嵐心疼地拉過她,「不如你也先歇著,既到南疆,不差這一會。」
「無妨。」奚玉棠擺手,「先說說情況吧。」
自從『絕世神兵』一說被英雄帖傳開,近日來南疆的武林人士絡繹不絕。託了越少主的福,苗寨嫡系被滅,其他不足為懼,沒了地頭蛇,行事少了許多麻煩。
這天下的絕世神兵極少,除了奚家兄妹手中的兩把,加上奚之邈已斷的幽明劍,籠統也找不出第四個。昔年,鑄劍山莊寧幽天縱奇才,也不過才這三柄劍聞名,其餘神兵利器更是隨著世代更迭而漸漸銷聲匿跡。沒人知道奚之邈和越瑄當年是從哪找出來的九幽和幽明,司氏的幽焱也不過祖上傳下,僧多粥少,物稀為貴,想要絕世神兵之人太多,消息一出,必然是一場風暴。
江湖上的消息向來傳得快,有沒有英雄帖都不影響人們尋寶。現如今武林大大小小數得上的門派幾乎來齊,加上許多獨行俠、隱士,南疆可謂風起雲湧,豪傑遍地。
以奚玉嵐的說法,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了。
「卓正陽一行也在五日前進入南疆,蘇佑和歐陽玄也到了。」衛寒接過話頭,「一行人改頭換面,若非我手下人認出一人的身形極像林淵,恐怕還會被瞞過去。」
「林淵?」奚玉棠怔了怔,下意識回頭看向越清風所居竹樓,沉吟片刻,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石桌,「倒是個好切入點。」
旁邊兩人同時抬起頭。
「你是說……」奚玉嵐開口。
「單憑阿七一個人,定傳不了訊息。」奚玉棠勾起唇角,「我先前還奇怪這裡邏輯不通,原是有人幫忙。」
衛寒眼底顯出諷意,「徒弟和師父意見不合,真是一出好戲。」
奚玉棠深深看了他一眼,滿臉都寫著『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衛寒怔了怔,心底忽然掠過一個念頭,閃得太快,沒能抓住。
「想要裡應外合,必先摸清林淵的心思,我倒是有個人選。」奚玉嵐沒在意那兩人的眼神交鋒,徑直道,「就是不知棠棠你舍不捨得。」
奚玉棠疑惑抬眼。
「江千彤。」銀髮青年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千彤啊。
奚玉棠沉默下來,不經意抬頭,衛寒正一臉揶揄,頓時讓她麵皮泛紅,「衛謹之你笑什麼。」
「笑你男扮女裝,搬石頭砸自己腳。」衛寒毫不掩飾自己已知她和江千彤糾葛。
「……」
你行。
嘆了口氣,奚玉棠頭疼地揉太陽穴,「說得輕鬆,就這麼肯定千彤站我們這邊?」
「不是我們,是你。」奚玉嵐一臉無辜,「我是無所謂。雖不知為何卓正陽等人到了南疆卻不入古墓,但若是想在這之前與那邊取得聯繫,恐怕你我都無法出面。」
這倒也是。
卓正陽那邊已經和他們交鋒過不下一次,衛寒又要隱在暗處,想來想去,倒還真只有千彤了。
「千彤也不一定能在林淵心裡有多高的位子。」奚玉棠一臉愁容,「若是換成墨錦倒還有可行之處。」
奚玉嵐嗤笑,「你怎知沉淵少俠不看重她?」
「……」
「那個人古板的很,你以為比武招親是假的?」銀髮青年沒好氣地點她,「自古婚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淵和江千彤是交換過庚帖的,是正經八百的未婚夫妻。也就是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倒是才發現,誰跟我妹妹混久了,都會變得混不吝,不知規矩何物了。」
想想韶光那批暗衛,還有後來的江千彤、越清風、衛寒、司離、沈七……哪個不是被她帶的與這世間格格不入?
【除了我的規矩,別的都是垃圾。】
——簡直是自成一派。
奚·大寫·行走的墨坑·玉棠:「……」
哥,你這話里的怨念都快溢出來了你知道么?
「我不守規矩?」奚小教主氣笑,「我若不守規矩我早就把越清風唔唔唔……」
狠狠拿手堵著自家妹子的嘴,銀髮青年笑得一臉溫柔可親,「衛大人,我們來說說古墓之事。」
同樣屬於被墨染黑一員的衛寒:「……」
……
按照地圖所示,古墓的入口有二,一是當年苗寨深處的禁地,二是翻過大山的另一頭。這裡崇山峻岭,蛇蟲蟻獸遍布,毒物更是不知凡幾,想要翻山而過的人,不知有多少都丟了命。原本若苗寨嫡系還在,大多數人是寧願翻山也不會想面對這些操控蠱物之人的,但越少主他不是人……
所以武林人士們如今都選擇了禁地這一入口。
奚玉嵐和衛寒來得早,已經進了古墓一遭。正如後者說的,機關暗器倒是有些,寶物也都是陪葬品,但能算得上「寶藏」和「神兵利器」的卻連個影子也沒有。如今來的人多了,進古墓的人也多,見找不到東西,不少人已經打了退堂鼓。倒是還有許多人在觀望,畢竟說不得誰能撞了大運尋到什麼,這樣一來,眾人也就不用無頭蒼蠅般尋,等著搶便是了。
江湖規矩?
在絕世神兵面前,江湖規矩算什麼?
對於新上任的武林盟主,眾人的歸屬感並不強。奚玉嵐武功高歸高,從前太過低調,眾人只知聽雨閣而不知景一,更不知昔日的玄天少主,他的話,人們信少疑多,若非拿出了這份地圖,又親自來到南疆,恐怕也不會有此時盛景。
倒是許多大門派的話事人沉得住氣,只派了門下弟子去尋,自己則不斷觀望,畢竟人都還沒來齊整——比如說玄天,比如越家。
卓正陽一行隱姓埋名混在江湖人之中,說是觀望,不如說在等時機。他們不動,奚玉嵐和衛寒自然也不急,他們的目的不是什麼寶藏和神兵,而是沈七,所以古墓並非當務之急,怎麼救人,才是重中之重。
渾水摸魚也要等水渾起來不是?
仔細思索了一夜,奚玉棠最終還是接納了兄長的建議,找機會見了江千彤一面。
當初江千彤離京曾給了她一封信。大約當上掌門后,某些方面的觸覺也會增強,從東宮大火到比武大會再到沈七被劫,江千彤敏銳地察覺到奚玉棠怕要有大動作,所以在信中提出了想見自己師父一面。
此次南疆之行,奚玉棠將柳曼雲帶來,也是存著一份了結此事的心,所以兩人見面后,事情還未先談,便安排她們了她們師徒見面。
出乎意料地,江千彤並未和柳曼雲詳談多久。一個時辰不到,她便出現在了奚玉棠面前,除了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還隱隱發紅外,整個人平靜至極。
「謝謝你。」她開口。
這句謝含義甚多,話不盡,但她相信奚玉棠聽得懂。
奚玉棠的確懂了。她按照約定留了柳曼雲一命,當年離雪宮屋頂的半年之約也沒履行,一路來幫扶江千彤良多,至今兩派相安無事,當她一句謝,並不持重。
「有什麼事,你交於我便是。」她開門見山。
「不急。」奚玉棠平靜地望她,「和你師父談得如何?」
江千彤勉強笑了笑,「問了幾句話而已。」
曾經她以為,見到師父以後她會愧疚,會心軟,會忍不住撕毀和奚玉棠之間的默契,然而事實上,是她低估了自己。她問柳曼雲,是否曾想過參與奪嫡,是否一直都在打著世家……比如謝家的主意,是否為卓正陽效命,以及最後想過要如何安處她這個徒弟。
最後得到的答案並未和她想的有多少出入。
或許是柳曼雲自知大勢已去,面對徒弟,她難得說了許多。雖算不得言盡,但至少還算誠懇。
江千彤以為自己不會想去質問師父,可她質問了,而她的師父也的確沒讓她失望,從頭到尾,對她的師徒情,比不上她的野心。
都言若想成為人上人,就不能被七情六慾左右,『性情中人』一詞,在某些時候並非誇讚。可江千彤不想成為那樣的人。哪怕奚玉棠背負仇恨活到現在也未曾絕情斷義不是?她想成為這樣的人,想成為一個有血有骨的俠者,不為富貴權勢折腰,不為野心拋棄初心。
何其難。
但她就想試著走一走這條路。
望著眼前一身孔雀藍長袍的女子,奚玉棠淡淡道,「你若想帶她走,我可以成全你。」
江千彤搖了搖頭,「你打算何時殺她?」
「離開南疆前。」
「這樣啊。」
沉默片刻,奚玉棠問,「若我當著你的面殺她,千彤,你還會持劍站在我面前么?」
江千彤恍惚了一下,不確定道,「會……吧。」
「也好。」奚玉棠笑起來,「我不會讓人戳你脊梁骨,放心。」
人都是會變的。
如果說,從前的江千彤即便再膽怯也要擋在柳曼雲面前,為的是她的養育之恩、師徒之情,那麼現在,恐怕這些單純的感情里還要裹挾著許多世俗的因素。
她是離雪宮宮主,一派掌門,師父被殺,哪怕全天下人都知她不敵奚玉棠,該做的也要做,不然就是不忠不孝。
全了這份孝義,也算是一份交代。
至於這份交代是給誰不重要。
「我不太明白你我現在的關係及立場。」江千彤迎上奚玉棠平和的目光,「但我也不想改變。你說我逃避也好,懦弱也罷,奚玉棠,在你正式對離雪宮開戰之前,我仍當你是知己。既然有事尋我幫忙,直說便是,我想,我應該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你辜負了也無妨啊。」奚玉棠笑,「最多就是我會傷心,但事情不會變的更糟。」
「就是不想讓你傷心才這樣說的。」江千彤嘆氣,「偶爾也試著多付出幾分信任吧,凡事都要先考慮最差結果,太累了。你把自己活得這般累,關心你的人都會為你難過。」
奚玉棠語塞。
頓了頓,她果斷轉移話題,將林淵的事說出來,連帶拜託她的事一起。
江千彤聽完,沉吟片刻,點了頭,「我試試。」
「不要勉強。」奚玉棠將事先備好的小冊子遞給她,「有危險記得尋我。」
「……怎麼又是功法?」江千彤一看,頓時哭笑不得,「還是你玄天的凌雲步?你是打算將自己學的都教會我嗎?就沒見過像你這般不愛惜自家武學的掌教。」
奚玉棠無所謂地笑了笑,起身,「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來吧,師父言傳身教,先給你演示一遍。」
……
三日後,冬月初六,江千彤成功見到了林淵。
彼時林淵還是易容狀態,但被『未婚妻』認出來,著實不是什麼奇怪之事,兩人簡短地敘了幾句話,江千彤便獨自離開了。
當天夜裡,江宮主遭遇暗殺,身中一劍逃到奚玉棠和越清風所住竹樓,奚玉棠還對方一劍,附帶一縷暴躁的真氣,殺手敗走。
接下來一連兩日,離雪宮和玄天都在全力搜索殺手的蹤跡,卻已斷了線索。
千彤的傷看著可怖,實則只是不太重的皮外傷,並未傷筋動骨,而奚玉棠和對方交手后也知道了殺手的身份,正是蘇佑。這位紫薇樓現任樓主,根骨好,武功佳,對上越清風或奚玉嵐也輕易不會輸,江千彤能從他劍下逃出來,著實不易。
蘇佑出手乾脆,撤退利落,明知是他,奚玉棠也沒辦法上門拿人,因為沈七在對方手上。
不過倒是因為此事,林淵身份明了,歐陽玄順勢表露身份站了出來,擺明一副湊絕世神兵熱鬧的模樣。
玄天和斷岳門速來有恩怨,不少人都在等著看奚玉棠的反應,但她倒出乎意料地沉住了氣。
別人不知,紫薇樓那邊卻明白她的顧忌,一時間,將沈七看得更為牢實。
臘月初十,林淵來到與江千彤約定之處,卻沒見到未婚妻,等在那裡的,唯有大病未愈的越清風。
兩人也不知都談了些什麼,翌日,沈七的親筆信便擺在了奚玉棠面前。
見到沈小美的筆跡和只有兩人才能看懂的暗號,奚玉棠眼眶微紅。
一封信,兩句話,一則報平安,二則說臘月十五卓正陽下古墓,字跡潦草卻不虛浮,能看出寫信之人至少筆力不減,想來沒有吃多少苦頭。
奚玉棠將信扔進火盆子,盤膝抱劍,於房外坐了一夜。
她不是沒想過現在就闖進對方的下榻之處將人帶走,可沈七不是旁人,他沒有武功,只靠林淵無法護他周全,更何況林淵還不一定可靠。若是因為她的衝動而害了沈七,或許她自己也沒法活了。
也許她還沒見到人,對方就把刀架在了沈七脖子上。
強行運轉了一整夜的《養神》,靠著九幽的清心之能,奚玉棠才沒能殺氣暴走。
沈七一封親筆信,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耐性。
越清風知她心思,也不多言,只默默抱了厚毛毯,隔著門陪她坐了一夜,生怕她一時衝動提劍殺人。
到底,還是忍住了。
臘月十五,歐陽玄一行於正午時分進了古墓。沒過多久,奚玉棠等人也跟著進了苗寨禁地。
南疆氣候潮熱,外面暖,墓里卻涼。奚玉棠堅持讓越清風裹得像是身在雪山,看得奚玉嵐和江千彤忍俊不禁,就連越清風自己都無奈極了,又拗不過她,只好任由她任性。
倒是柳曼雲,江千彤為她備了披風,雖進了古墓后,墓內的陰冷幾乎要滲進骨頭縫,但至少沒把她凍得無法行動。
古墓佔地極大,奚玉棠進去之後便險些迷失方向。好在沈七事先和他們約好了暗號,一路上都用無色無味卻吸引一種南疆特有的蝴蝶的藥粉給他們引路,一路上遇到幾個機關,也平安度過,倒是還算順利。
隨著漸漸深入古墓,藥粉越來越少,路引沒了,奚玉棠等人便陷入了抉擇難關。沒多久,蝴蝶失去效用,站在分岔路口,眾人同時沉默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柳曼雲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奚玉棠挑眉看過去,後者面無表情地與她對視。
「不信便罷。」她冷道。
「是不信。」奚玉棠冷笑一聲,轉而走向另一條截然相反的路。
見她已經往裡走,越清風二話不說跟了上去,接著是奚玉嵐和衛寒。江千彤神色複雜地看向自家師父,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跟上幾人。
柳曼雲看著幾人的背影,又看了看殿後的韶光姚九,臉色難看地跟著邁開步子。
事實證明,奚玉棠的選擇是正確的。
走了一段路后,她撿到了一粒決明子,沒過多久,又撿到第二顆。這下,所有人望向柳曼雲的目光都變得複雜起來。
若說奚玉棠還能看在江千彤的面上不為難柳曼雲,衛指揮使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幾乎是瞬間便抽出了腰間的雁回刀架在柳曼雲脖子上,那副模樣,彷彿下一秒便能是割下她的頭顱。
柳曼雲哪裡能承受衛寒的殺氣,氣血翻騰間,嘴角便溢出了一縷鮮紅。江千彤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上前一掌拍在自家師父後背,幫她將氣血順下,同時疲憊地開口,「衛指揮使,趕路要緊。」
衛寒冷哼一聲,收刀。
眾人一路沉默地走了幾個時辰,終於在墓地的最深處,見到了一扇之前從未出現過、如今卻大開著的地門。
滿月的月光恰好以匪夷所思的角度透射進來,正正照在地門一旁的圖案上,眾人面面相覷后,斯年首先試路。沒多久,一枚暗器被扔上來,奚玉棠和越清風對視一眼,同時跳了下去。
眾人魚貫通過地門,落地后發現了又一顆決明子,於是便繼續沿著路往前走。
剛走出沒幾步,隨著沉重的機關聲響起,頭頂的地門轟然關閉。奚玉棠腳步一頓,抬起頭,月光傾照,恰好打在她臉上。
竟是比方才的角度又偏了些。
「……這裡好像是一處地宮。」奚玉嵐輕聲開口。
「哪都有地宮。」衛寒諷笑。
「狡兔三窟。」越清風輕輕咳嗽,「北都的地宮算不得數,人盡皆知。」
奚玉棠深表同意。
若非她和越清風發現東宮地下的秘密,恐怕根本不會有北都地宮什麼事。如今這個比起東宮,實算不得什麼。
眾人繼續跟著決明子走,很快便步入了一個點滿了長明燈的走廊。越清風咳得更加厲害,奚玉棠一臉擔憂,想用真氣幫他壓制,卻被阻止,「……我這是風寒,不是受傷,無妨。」
「都風寒快半個月了。」奚玉棠蹙眉,「你確定沒事瞞著我?」
越清風笑,「怎會。」
地宮裡的空氣算不得好,雖然有通風,卻還是加重了越清風的身體負擔。奚玉棠一行的速度慢下來,連過幾個岔路后,路上的決明子也逐漸減少,奚玉棠忽然有一種預感,他們應該離對方越來越近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腳下忽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眾人顧不得多想,當即沿著走廊飛速往前跑。
隨著地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頭頂開始掉落碎石。當幾人不顧一切地衝出走廊,來到一間驟然開闊的大殿時,身後的整個長明走廊徹底塌陷,碎石將路堵死,再無回頭的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地動停止,整個大殿支離破碎,到處廢墟。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
「……果然是你們。」
奚玉棠驟然抬頭,視線穿過層層煙塵落在遠處一抹青衣上。
「好久不見,阿棠。」來人帶著笑意對上她的視線。
「蘇佑。」奚玉棠沉下了臉。
「是我。」蘇佑縱身從巨石上跳下,溫柔地露出笑容,「看來沈大夫的決明子,果真能讓我在這裡等到你。」
話音落,奚玉棠瞳孔猛地一縮,腰間九幽瞬間出鞘,「沈七呢?」
「不在這裡。」蘇佑好脾氣地回答,「地宮這麼大,可能在別處也不一定。」
奚玉棠殺氣暴漲,眼看要動手,身邊的越清風悄然按下了她。
「蘇樓主。」他輕咳著開口,「你不是棠棠對手,說說你的來意吧。」
面對越清風,蘇佑明顯沒有那麼和顏悅色。他冷聲道,「未曾交手,怎知我不敵?越少主是否太過妄斷了?」
越清風似乎被逗笑,連咳了好幾聲,「別說棠棠……她的侍女都能殺了你。蘇樓主,你體內那亂竄的真氣,唯有棠棠親自動手才能化解,這一點,你恐怕已經驗證了。」
被說中了真相,蘇佑臉色一點點沉下來。許久,他道,「你們果然猜出了我的身份。不過我想,阿棠不會幫我。」
奚玉棠沒有開口。
「若我能讓你見到沈七呢?」蘇佑直勾勾地望著她。
奚玉棠眼神一變,握劍的手倏然發緊。越清風幾乎是在電光火石間出手,強勢地一把將衝出去的人拉回來,無法解釋行為,直覺告訴他,奚玉棠不能和蘇佑交手。
沉沉對上蘇佑的目光,他冷然開口,「先帶路,否則越某不介意先殺了你再慢慢尋。」
蘇佑頓時神色一滯,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越少主,你是否管得太多了?」
「因為我不想讓她與你交手。」越清風輕笑,「太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