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99號公寓(1)

60.699號公寓(1)

宗瑜媽媽一眼認出物證袋裡的手機。

屏幕碎了,鋁框保護殼也癟進去一些,薛選青按亮屏幕,鎖屏界面是一張全黑壁紙。

然她卻明知故問:「這是什麼?」

蔣警官道:「剛才已經說了,是新證據。」

宗瑜媽媽如臨大敵般質問道:「哪裡的新證據?和宗瑜有什麼關係?你們來問話帶相關文件了嗎?」

蔣警官垂眸迅速打量她,道:「邢女士,不用緊張,我們今天來只是來做個詢問筆錄,時間也不會太久。關於宗瑜的身體狀況,我們也已經事先聯繫過主治醫生,以他目前的狀態,是可以接受詢問的。」

宗瑜媽媽抬著頭,視線一不小心就撞上薛選青。

她被薛選青盯得發慌,隻身擋在病房門口,手忙腳亂從外套里翻出手機,冰冷冷的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滑動,本打算撥給律師,卻陰差陽錯打給了沈秘書。

將錯就錯,電話那端卻傳來罕見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宗瑜媽媽將屏幕移到眼前,再次確認屏幕上的號碼——

沈秘書,關機了。

他一貫周全細緻,從沒出現過關機的情況,猝不及防的單方面切斷聯繫,實在詭異。

她先是愣神,隨後瞳孔驟縮,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瞬間就席捲上來。

薛選青冷眼看,蔣警官則讓身邊拎設備的同事先進病房。

宗瑜媽媽恍然回神,張開雙臂試圖阻攔:「你們不能進去!」

「邢女士,我國法律規定公民有作證的義務,請你讓一讓。」

蔣警官說完出示公安機關出具的詢問文件,宗瑜媽媽一把抓過去,還沒來得及看完,另一位警官已經繞過她進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宗瑜這時睜開了眼,看向朝他走來的警官,床側監護儀上的數字開始猛跳。

那警官取出筆記本電腦及便攜印表機,就擱在他病床旁的柜子上。

宗瑜吃力地呼吸,手下是緊緊攥起的床單。

那警官連接好設備,看他一眼道:「不用害怕,只是簡單詢問你一些事情,如果不方便開口,你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

話音剛落,宗瑜媽媽返身回到病房內,一聲不吭上前關掉電腦屏,就在她要關印表機時,那位警官立即攔住她並警告道:「邢女士,請不要干涉我們執行公務!」

宗瑜媽媽深吸一口氣,仰頭做出讓步:「詢問可以,但我要求在場。」

警官回她:「詢問內容不便透露,請你馬上迴避。」他說完便要帶宗瑜媽媽離開,宗瑜媽媽扭頭看向宗瑜,宗瑜卻移開了視線,彷彿完全不願見她。

宗瑜媽媽情緒一下子被逼到某個頂點,急促反覆地質問「我是他的監護人,我為什麼不能在現場?!」然她勢單力薄又心虛,面對警方程序正當的詢問,此舉不過是困獸之鬥,枉費工夫。

這時蔣警官示意那位警官:「你先帶邢女士出去坐一會兒。」

宗瑜媽媽負隅頑抗,薛選青此時忽然上前,和那位警官一起將她帶了出去。

待室內重歸清凈,那位警官從門外返回。

蔣警官再次打開筆記本電腦,向宗瑜出示了證件,並向他陳述相關法律義務及責任,正式開始了詢問。

外面的爭執聲很快消停了下去,室內僅剩醫療儀器工作的聲音及蔣警官的講話聲。

他拿出裝手機的透明物證袋問:「這台手機認識嗎?」

宗瑜看著裂開的屏幕,點點頭。

他又問:「經我們核實,這台手機及內置電話卡的擁有者是你舅舅邢學義,7月23日清理車禍現場時,我們並未在現場找到這台手機,當時是不是你帶走了這台手機?」

宗瑜點頭。

他又問:「這台手機於2015年9月30日晚由你轉交了給宗瑛,是不是?」

宗瑜點頭。

另一位警官噼里啪啦在旁邊打字記錄,蔣警官低頭從證物袋中取出手機並打開,切換到語音備忘錄APP,點開7月23日的一段錄音播放。

這段音頻記錄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從語氣等各方面判斷,他錄音時的狀態已極度虛弱,說話間隙不斷有沉重的呼吸聲。

錄音在安靜環境中不急不忙地播放,蔣警官留意著宗瑜的變化。

回憶是痛苦的,宗瑜仍緊攥著床單不放,呼吸面罩里一呼一吸的頻率也愈快。

蔣警官問:「這段錄音與723事故發生的時間一致,被錄音者是邢學義,是他本人在臨終前錄的這一段嗎?」

宗瑜抿緊唇,呼吸面罩里有一瞬的停滯,最後緩慢地點了點頭。

蔣警官又問:「是不是他授意你帶走這台手機?」

宗瑜還是點頭。

蔣警官點開手機里最新一條錄音:「我們在檢查這台手機內容時,發現一條9月19日的錄音。因這段錄音對話中涉嫌人體器官交易,所以現在向你核實這段錄音的參與人及錄音位置。」他問:「這條錄音是不是由你錄製?」

宗瑜不吭聲,直到錄音整條都播完,他才遲滯地點點頭。

蔣警官又問:「錄音中參與對話的兩個人,是不是你母親邢學淑及明運集團董事長秘書沈楷?錄音地點是不是在醫院?」

宗瑜沉默良久,蔣警官便耐心等他,旁邊的鍵盤敲擊聲也停了。

病室內剎那間靜得出奇,病室外卻是焦躁不安得快要喪失理智的宗瑜媽媽邢學淑。

邢學淑屢次想要進門,卻回回都被薛選青擋了去路。

兩人在門外對峙,薛選青居高臨下看她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竭力阻止宗瑜開口,但宗瑜是因723那場事故才病情加重,你對事故本身就一點也不好奇嗎?」

邢學淑握緊拳抬頭,薛選青接著道:「在汽車無故障、駕車者本人意識清醒的情況下,方向盤怎麼會突然失控?這不是很奇怪嗎?」

邢學淑咬牙儘力克制,半晌回道:「我哥哥有抑鬱症。」

「有抑鬱症,所以就該是自殺。」薛選青順著她說下去,卻又擰眉反問:「怎麼這麼篤定啊,屍檢報告沒有看嗎?還是在你們眼裡只要有抑鬱症,死亡原因就只會是自殺?當年宗瑛的媽媽去世,你們認為她是自殺;現在輪到邢學義,你們還是這個樣子,也不想想他那樣疼宗瑜,如果真是自己想不開,怎麼會拖上外甥一起死?」

這話剛說完,邢學淑用力握著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薛選青垂眸,邢學淑亦低頭看了一眼屏幕,她只猶豫了片刻沒接,那邊就掛了。

薛選青陡然意識到她變得愈發不安,冷聲問道:「邢女士,你在心虛什麼?」

邢學淑閉口不答,病室內的宗瑜卻有了回應。

面對蔣警官求證「錄音參與人及錄音位置」的詢問,他最終虛弱模糊地應了一聲:「是……」

鍵盤噼里啪啦聲緊跟著響起,快速記錄完畢,又歇下去。

蔣警官將手機重新裝回物證袋,側頭留意了會兒監護儀上的數據,續問道:「現在需要向你詢問7月23日當天發生的事情,你如果記得清楚,請點點頭。」

他語氣忽變得更為鄭重,彷彿詢問終於切入了正題。

宗瑜夾著血氧探頭的手指突然顫了下。

蔣警官發覺監護儀數據不太穩定,謹慎起見,他起身打算按呼叫鈴,卻在手指剛剛碰及時,覺察到宗瑜突然抓住了自己另一隻手。

宗瑜遲緩地發聲,嘴型在氧氣面罩下變化:「我……知道。」

蔣警官先是一愣,隨即走向門口,喊薛選青:「小薛,你進來一下。」

薛選青轉頭給了個OK的手勢,又同邢學淑道:「你不想講也無所謂,真相總會浮出水面,不論你願不願意。」

她說完轉身進屋,將邢學淑鎖在了門外。

薛選青走到床邊,俯身看筆記本屏幕上的筆錄,又抬頭看監護儀,最後看向宗瑜。

蔣警官小聲同她道:「我擔心他情緒激動加重病情,你隨時盯著。」

薛選青點點頭。

蔣警官從包里取出另一隻透明物證袋,裡面裝著那份帶血的陳年報告。

蔣警官問:「這份報告也是於9月30日由你轉交給宗瑛的,7月23日的事故,和這份報告是不是存在關聯?」

宗瑜合上沉甸甸的眼皮,吃力點點頭。

蔣警官問:「這份報告為什麼會在你書包里?」

宗瑜不答。

蔣警官又問:「那天你和邢學義為什麼會半夜出門?車裡當時發生了什麼?方向盤為什麼突然失控?」

宗瑜仍舊不答,呼吸卻愈急促,這時他竟抬手想要移除呼吸面罩。

薛選青阻止了他,俯身同他講:「你慢慢說,不急。」

他吃力張嘴想要說明,卻終歸太難。薛選青將手機調到打字界面遞給他,他抬起手指緩慢觸碰虛擬鍵盤,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費勁輸入。

所有人都在安靜等,手機按鍵音呈現出一種笨拙的斷續感。

大概過了很久,那聲音停了,薛選青拿回手機,直起身盯著屏幕逐字閱讀完畢,卻遲遲未將手機遞給做詢問記錄的警官。

她看向病床上那個少年,那少年也對上她的目光。

氧氣面罩下,他的呼吸驟然急促,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又轉,最後順著眼尾,懊惱地流進了外耳廓。

他打在手機上的最後一行字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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