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15|
明珠被這道洪鐘一般的大嗓門兒唬了跳,登時磕磕巴巴道:「回、回博士,學生是趙明珠……」
「趙明珠?」一聽姓趙,於閣老微微蹙了眉,一雙精光熠熠的眸子盯著眼前的小嬌嬌,聲音極其嚴肅,「趙明珠,我問你,你父親可是承遠侯,趙青山趙侯爺?」
七娘子心頭飲泣,這回可算是把侯府的臉丟光了!小臉上卻仍是恭謹神態,趕忙對揖雙手長拜下去,諾諾道,「回博士,正是。」
話音落地,院中諸位太學生的目光全都投了過來,看向高台前的嬌小身影。
原先這兩個丫頭被訓斥,眾人的心態多是瞧熱鬧看稀奇,可一聽是趙府人,他們的目光中霎時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趙氏顯赫,舉世皆知。尋常人若犯錯,博士斥責打罵,都不足為奇,然而同樣的事情落到趙家女頭上,估計結果也會大不相同吧!畢竟趙侯爺是恭熙帝跟前的紅人,在朝中地位極高,那可是任何人都開罪不起的權貴。稍有不慎,只怕禍事便要來了。
諸太學生面面相覷,心中隱約都有了數。
犯錯的是趙氏女,博士再嚴苛,只怕也只會斥責幾句便不了了之,畢竟誰都沒膽子去招惹趙家。
然而於閣老後頭的一番話卻令眾人大為吃驚。他的面色非但無有緩和,反倒愈發嚴厲起來,捋著鬍鬚冷冷一哼,斥曰:「趙侯爺與老夫是舊識,他將你送入太學館,便是將你交到了老夫手中。師尊在上頭致言,你在底下竊竊私語,禮數何在?道理何在?莫非以為自己身份不同,便連師尊都不放在眼裡了?」
這個罪名可擔當不起呢!明珠嚇了一大跳,她惶惶不安,趕忙又作了三回揖,切切道:「博士誤會了!入學前,父親母親便曾千叮萬囑,責令學生不可驕矜,不可自恃身份,學生對博士們的尊崇之心,天地可鑒!」
明珠表誠心,姿儀恭敬言辭懇切,另幾位博士都有幾分動容。又見她年幼嬌弱,都不怎麼忍心再苛責。然而於閣老卻不為所動,其為人與治學一般認真嚴謹,在他眼中,尊師重道是人立身之本,如有悖逆,便萬萬不能輕易算了。
因厲聲質問,「那你為何在底下私語?入學頭天,你身為太學生,有何事比聆聽博士們教誨更緊要?」
閣老門下弟子無數,訓斥人的說辭也不勝舉數,一連兩個問題扔下來,竟讓趙七娘子無話可對。
明珠垂著頭眉頭緊蹙,為何在底下私語?這讓她怎麼回答,難道將華珠供出來,說自己只是在勸架,無故被連累么?
打死她都做不出這種事!
七姑娘支支吾吾半晌不言聲,一張白生生的臉兒漲得通紅,不知是羞的還是急的。一旁的華珠終於忍不住了,她是桀驁性子,平生最見不得寶貝妹妹受委屈,當即沉聲道:「博士,此事並不如您所見……」
然而話音未落,於閣老便蹙眉斷喝:「老夫問你話了么?大呼小叫,目中毫無師長了么!」
四姑娘重重擰眉。文人本就迂腐,年紀愈大癥候愈顯,尤其這種舉世聞名的學究,那迂腐起來簡直可怕!她覺得這位老先生很冥頑很固執,又不大講道理,因道:「博士所見不全,所言不實,學生理當加以糾正,若不然,豈不成冤假錯案了!」
這話如若一道驚雷,驀地一下在太學館里炸開。眾人起先一愣,接著便是悚然大驚,甚至懷疑是自己方才聽錯了——這位年紀輕輕的女太學生,竟然說博士所見不全,所言不實?師尊如父師命如天,天底下從沒有尊師有錯的道理。
這丫頭如此口出狂言,著實大逆不道!
果然,於博士潑天大怒。
閣老氣得腿搖身顫,甚至連腳下的步子都搖晃了下,嚇得左右趕忙過來攙扶。他怒極,顫手指著華珠斥道:「老夫為師大半輩子,從未見過此等劣徒!你是何等高才,竟敢論師尊的錯處!說,叫什麼名字!」
華珠低著頭翻了個白眼,「回博士,學生叫趙華珠。」
於閣老吹鬍子瞪眼,「你趙家今日可長了臉了!小小年紀便口出狂言!老夫收你為學生,便有樹人之職,非得好好管教不可!」說著便吩咐左右,「取戒尺來!」
一聽戒尺兒子,趙七妹早被嚇呆了。
明珠知四姐姐性子好強,卻不料她竟然會當著如此多人的面職責博士,不由大皺其眉,朝華珠壓著聲兒道,「姐姐,你糊塗啊!這種話怎麼能亂說!」
「我怎麼亂說了?」華珠一臉莫名其妙,「人都會犯錯,博士也是人,怎麼就不能有錯了?再者說,原就是他冤枉你,你怎麼不反駁呢?」
反駁?做學生的哪兒有反駁博士的道理!七娘子被這番說辭弄得目瞪口呆,「姐姐,師尊在上,絕不可有所不恭,不可有所違逆啊。」
「什麼狗屁歪理!」華珠一臉的憤然,「你們這些古人,就是愚昧!要這種老師放我們那兒,早給他炒了!如此不講道理,還博士呢!」
這番話不僅是胡言亂語,嗓門兒還有些大,駭得七姑娘連忙去捂她的嘴。明珠心裡惶惶的,生怕這話又讓博士聽了去,那可真是火上澆油了。她蹙緊眉頭道,「姐姐快認錯吧,待戒尺取來,可就來不及了!」
華珠聽了一嗤,「老子挨的揍多了去了,怕他一老爺子?笑話。」
「姐姐!」
「要打就趕緊的,」四姑娘下巴一抬滿臉不屑,「老子正嫌皮痒痒呢!」說著拍拍妹妹的小肩膀,望著那張焦急不已的小臉笑道,「這事兒本就和你沒關係,我連累了你,你還不願意將我供出來,我感動的很。沒事兒,不會怎麼樣的。」
明珠急得眼淚打轉,聽得一陣腳步聲漸近,抬眸看,原是小童送來了戒尺。華珠倒是一臉坦然,兀自上前領罰。
戒尺抽打柔嫩的掌心,啪啪的脆響撕裂空氣,直聽得諸太學生寒毛倒豎。紛紛相視一眼,對幾位博士自是愈發敬重,惕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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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頭一天便鬧出那大件事,趙家幾兄妹均是心情凝重。禮鑫居長本應訓斥,可一見四妹柔嫩的掌心腫起老高,他心便軟下來,什麼重話都說不出口了。
行完拜師禮,其餘太學生自然就要開始進學,華珠手上受了傷,於博士到底不是鐵石心腸,只命休養一日,明日再進學。明珠自是千恩萬謝,接著便扶著面色蒼白的華珠退了下去。
太學館中設有學生們休憩夜宿的屋子,早便有僕婦收拾規整,雖不及趙府樣樣精細,卻也整潔雅緻。明珠扶華珠回房,待她躺好后便道,「母親備了些葯,似乎是放在鑫哥哥的行囊中,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華珠撐身坐起來直道不必,「哪兒那麼嬌弱,打了個手心而已,幺寶!幺寶!」七娘子卻早已出了房門。
從耳房出來,明珠往四處張望了一番,估摸著此時禮鑫在學堂進學,因循著記憶往那個方向走。穿過廊橋煙亭,面前便是大片梨樹,梨花未開,潔白的花苞凝在枝頭,在日光下嬌美無比。
此等佳景,七姑娘卻無心欣賞,她走得匆忙,剛換上的褒衣博帶有些寬大,一步灌入一股風,整個袍子被吹得鼓囊囊的。
沿著廊廡轉過個拐角,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卻擋在了眼前,遮天蔽日,熟悉的凌厲氣息撲面而來。
明珠一怔,晶亮的眸子里映入一雙做工考究的雲靴,她抬了抬眼,看見一張一貫神情冷冽的臉。
她微感詫異,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七王。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遭,卻見這人竟也換上了褒衣博帶,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竟愈發襯出無雙的風華來。
蕭衍一貫著玄色服冠,給人的感覺總是濃烈的壓迫感,如今換了白衣,倒令人眼前一亮。到底是艷冠京華的美人,不挑衣裳,穿什麼都像模像樣。
明珠嘖嘖感嘆了會兒,忽然記起他見死不救的事,小臉當即沉下去,也不說話,轉身就要從他旁邊繞過去。
然而他卻開了口,淡漠平緩的語調,「今日於博士殺雞儆猴,拿趙氏下刀,不過是為了威懾其餘的世家子女。他原不會責罰你與你姐姐,受罰,不過是你姐姐咎由自取。」
明珠皺眉,轉過頭看他,心頭隱隱明白過來,卻更覺華珠無辜,「你若事先知情,為何不告訴我?我與華珠知會一聲,她便不會衝動之下冒犯博士,也不會受罰了!」
這邏輯倒是稀奇。蕭衍覺得好笑,垂眸俯視這張俏麗的臉蛋兒,半帶玩味的語氣,「幺寶,聽你的意思,你姐姐受罰,全是本王的錯了?」
不然呢!她沒好臉色,哼了一聲兩手撐腰:「不許叫我幺寶!」
「不喜歡?那喜歡本王叫你什麼?」他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臉蛋,墨瞳幽深,低沉的嗓音道了兩個字,「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