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兩更並(3.3)
老鍾是個獵人,帶著兒子晚上貓在山谷里守夜。
「這獵物的靈性是一點都不次於人的,你得仔細學著揣摩著.....」
「老爸,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小鍾豎起耳朵精神一震。
老鍾早就警惕了起來,拿起武器往茂密的灌木叢中去。
「會不會是熊瞎子?」
「胡說!這裡幾十年都沒有出現過熊瞎子了!」老鍾眉頭一皺,示意兒子別一驚一乍的。
小鍾膽子小,跟著後面拿著一把鐮刀,雙手緊握,有些出汗。
茂密的灌木叢里,一片漆黑。
「我把電筒拿出來?」小鐘有些看不清路了,越走越心慌。
「你站著別動!」老鍾制止兒子往前走,他用鐮刀撥開憑空伸出的雜草和樹枝,一點一點的往前
走去。
「老爸,你看那是什麼!」小鍾大驚失色,他仰著頭,面色惶恐。
老鍾狩獵多年一直是警惕小心的沒出過差錯的,這次被兒子這一嗓子差點沒有扣動扳機一通亂掃了。
「瞎咧咧什麼!」老鍾呵斥他。
「老爸你快看啊,這看著像人吶!」
老鍾循著他的目光想上看去,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攔腰掛在彎曲的樹榦上,長發披散下來,加之夜色沉悶,很有幾分恐怖的味道。
「蠢小子,愣著做什麼,救人啊!」老鍾背上東西往前跑去。
「會不會已經死了啊?」小鍾跟在後面,惴惴不安的說道。
老鍾估量了一下距離,說:「你小靈活一些,你爬上去把她弄下來!」
「怎麼弄啊,萬一是私人啊!」小鍾稚嫩的面龐已經是蒼白色了,平時鬼機靈的他現在也是雙腿
直顫,「老爸,我想回家.....」
「沒出息的種!」老鍾瞪了他一眼,鬍子拉碴的臉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氣惱,他把獵qiang扔給兒
子,自己擼起袖子準備爬上去。
「您還是歇著吧,我來我來!」
小鍾把獵qiang放在地上,搓了搓手壯了些膽,三下兩下的就爬山了樹。
「怎麼樣?還有氣兒嗎?」老鍾在下面問道。
小鍾咽了咽口水,撩開她的頭髮伸出兩指摸著她的頸動脈,咚咚咚的突突聲,他鬆了一口氣。
「還是活的!」
老鍾低聲喊道:「愣著幹啥,快把人弄下來送醫院啊!」
「哦哦...」
路上,兩人輪番背著她往山外走去。
「老爸,你說她是自殺還是他殺啊?」
老鍾額角沁汗,「管那麼多幹什麼!」
「看著是個挺漂亮的姑娘的,得罪誰了呢?」小鍾自動腦補了一出愛恨情仇的大戲,他恍然,趕緊說道,「這姑娘身上有沒有什麼證件一類的啊,我們怎麼聯繫她的家人呢?」
老鍾腳步一頓,「先別管這個,我們先把人送醫院!」
「可是.....我們付得起醫藥費嗎?」小鍾氣喘吁吁的說。
老鍾腳步一頓,把人往上摟了摟,臉色沉重沒說話。
縣城裡的小醫院,父子倆好不容易把人送進了急救室,護士拿著單子找上了他們。
「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我們都不是,是這姑娘想不通自殺,我們正好救了她......」小鍾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說。
護士懷疑的看了他們一眼,說:「那你們幫她墊上醫藥費行嗎?」
小鐘面紅緊張的說:「我們沒錢吶.....那姑娘看著像有錢人,等她醒來聯繫她的家人不行嗎?」
護士也沒有強求,看了一眼簡樸的父子倆,說:「救不救得回來另說了,要是死在了手術台上警
察來了你們得錄個口供才行!」
「沒問題,沒問題!」小鐘點頭說道。
護士抱著文件夾走遠了,小鍾和老鐘面面相覷。
「怎麼辦?醫院要我們掏錢可咋整啊?」
老鐘面色沉靜,說:「家裡倒還有幾萬塊錢.....」
「老爸你傻啊,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把家底賠進去?萬一她本來就想自殺呢?我們救了她她又
去死一回,豈不是不划算?」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人好好學著不好非要死啊死啊的!」
「老爸,你要是敢動我娶媳婦的錢我媽非得跟你拚命不可!」小鍾警告他。
「你媽.....」
「我媽咋地!要是她知道你又這樣傻大方,非得把你踢出家門不可!」小鍾低聲說道,看了看四周有意無意把目光放在他倆身上的人,小鍾拉著老鍾往門外走,「聽我的,我們走吧.....」
「走?警察還要來錄口供呢?」
「錄什麼口供啊,那姑娘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那麼高的山崖滾下來都還只是昏迷,老爸你聽我
的,我們走吧!不然以你的德性肯定會把我的老婆本賠乾淨的!」
「你不是說那姑娘看著像有錢人?」老鐘不解的問,「那應該會還得了啊!」
「我說啥你都信?我那不過是騙護士的啊,都摔成那副模樣了誰還看得清有錢沒錢啊?再說了,
要是遇到電視上那種碰瓷兒的人你怕不怕?無事惹一身騷,走走走!」小鍾越說越膽寒,拉著老
鍾一個勁兒的往外面走去。
「那姑娘.....」老鐘有些放心不下。
「送到醫院就不管我們的事兒了!老爸,你再這樣我懷疑你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小心我告訴我媽啊!」小鍾存疑的看著自己的老爸。
「你個小兔子崽子,胡咧咧什麼!」
父子倆嘰里咕嚕的往外走去,一高一矮的身影迅速的淹沒在了晨霧中。
「哎,這倆人呢?」護士四處張望尋找父子倆。
「看著往外面走去了。」路人指著門外說。
護士在門口找了許久都沒見人影,跑回去向護士長報告。
「恐怕是怕付醫藥費,跑路了!」
護士長雙手插在白衣口袋裡,說:「也不怪人家跑了,這無親無故的誰願意掏這麼多錢來救一個不相干的人?」
「那這....這人還在急救呢!」
「再說吧....」護士長插著口袋遠去。
賀九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周身都痛,醫生說她斷了兩根肋骨,其中一根肋骨斜插入肺部,脊椎和大
面積的皮膚都受到了嚴重的挫傷。
「活下來就很不容易了!」醫生這樣說,「我們這小醫院醫療設施不好,以後有機會還是去大醫
院看看吧!」
她張不開嘴,氧氣管子插在她的喉嚨里,她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腦袋沉痛。
暈暈乎乎的睡了過去,只覺得鼻尖都是青草香。
她卧床半年,欠下了醫院高昂的治療費,關鍵是,她記不起以前的事了....
「短暫性失憶,很正常。要不是你滾下山坡抱著頭部,估計你受的傷會更重!」醫生刷刷的寫著
單子,這樣說道。
「滾下山坡?」她不明所以的重複道。
「腦袋沒問題,休息休息恢復的幾率還是很大的,別緊張,很多病人都會這樣,你只要放寬
心。」
「我怎麼付醫藥費?」她摸了摸額頭,坐在床上說。
「欠醫院錢的不止你一個,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趕快好起來,只要你想起以前的事了,一切都好說了!」醫生笑著說。
她抿唇低頭,「好....」
腦袋裡的東西像是碎片從河流里一樣掠過,一樣都抓不住。
她抹著醫院斑駁的牆壁,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很安寧,她沒有醫生說的緊張也沒有常見病
人的失望,她只覺得有種劫后重生的感覺。
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聞著甜甜的。她雙頰凹陷,因為營養不良的原因顯得雙眼出奇的大,有些嚇人。
「《尚書·旅獒》里有,「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何解?」
「虧,欠缺;簣,盛土的筐子。堆九仞高的山,只缺一筐土而不能完成。比喻作事情只差最後一
點沒能完成!」
「知道這出自什麼典故嗎?」
兩個半大的孩子面面相覷,搖頭。
「古時,有一個人要築一座九仞高的山。他堆了一年又一年,不論嚴寒酷暑,廢寢忘食地從遠處挖土,再挑土,再堆到山包上,終於有一天,他就要完工了。這一天也如往常一樣,雞剛叫就起床開工,一筐又一筐,眼看著山就要九仞高了,只差一筐土的工夫。但他一摸肚子咕咕叫,天又下起雪來,認為只有一筐土,就回家去了。此後,他總認為只有一筐土而偷懶,所以這一筐土至死他也沒堆上,終究這座只差一筐土的九仞高的山還是沒有堆成,這就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高挑的女子站在簡潔的黑板面前,她長發飄飄,面色如玉。
男孩子笑嘻嘻的說:「老師,你懂得真多哎!」
女孩子則說:「老師,你為何記得這些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人呢?好奇怪也!」
賀九歪著腦袋想了想,指著心口,說:「大概這些記在這裡.....其餘不重要的才記到腦子裡
吧!」
「嘻嘻,老師,那認識你的人一定很傷心,你把他們都記在隨時可以忘的地方哎!」
女孩子敲了一下男生的頭,嬌俏的插著腰,說:「哥哥,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怎麼盡往人家心口
上針扎啊!」
男孩子捂著腦袋,瞥了她一眼,說:「老師,你知道這麼多那你知道吳起殺妻求將的事情是真的假的嗎?」
「《晉書·段灼傳》里說,吳起貪官,母死不歸,~,不孝之甚。你是從這裡看來的嗎?」賀九
問道。
「不是,我是聽同學講的啦!」
「《史記》記載,戰國時代,吳起曾先後在魯、魏、楚三國做官。他在魯國時,齊國人來攻打魯國。魯國因為吳起有一定的將才想要任命他做將軍,率兵與齊軍作戰。但由於吳起娶了齊國女子為妻,魯國懷疑他與齊國的關係,對任命他做將軍一事遲疑不決。在這種情況下,吳起想成就自己的功名,就把自己的妻子殺死了,以表明他與齊國沒有什麼關係。魯國最終任命吳起為將軍。吳起做將軍后,率兵攻打齊軍,把齊國打得大敗。」賀九娓娓道來。
「咦,好賤吶!」女孩子嗤之以鼻的說道。
「這種男人也要嫁,瞎眼了!」
賀九笑,「吳起是難得一遇的將才,與孫武並稱「吳孫」,所做兵法《吳子》也與《孫子》合稱
為《孫吳兵法》,是到目前為止都備受推崇的軍事典籍,可不要小覷哦!」
「這種男人縱然是天賦異稟胸有韜略,指揮千軍萬馬不在話下,但他的老婆孩子可就遭殃了,有
這種人當父親和老公,作孽吶!」
賀九笑而不語,調皮的男孩子湊到賀九的面前,說:「老師,你看我老爸怎麼樣?妙手仁心,比這些殘忍狠辣的男人強多了!」
開門的聲音傳來,兩孩子都乖乖的坐回位置上去。
「幸苦你了!」宋亦明笑著走過來。
「宋醫生,那我先走了!」賀九收拾東西。
宋亦明說:「吃了晚飯再走吧,醫院那裡也沒有什麼事。」
「老師,吃了飯再走吧,我還沒聽夠你講的故事呢!」
宋亦明摸著兒子的頭,笑眯眯的說:「學到了多少?」
「額....老爸....」
賀九拎起裝著幾本書的口袋,說:「我得回醫院看看去,您先忙。」
說完,她笑著打了招呼就走了。
「老爸,好好的機會你不把握太不是男人了吧!」男孩子咕噥。
「說什麼呢!」宋亦明給了他一個爆栗。
「先說好啊,我只要老師做我的后媽,其他人想都不要想啊!」
「臭小子!」
賀九沿著公路往醫院走,宋亦明的家離醫院十分的近,她大概走十幾分鐘就能到。
「懷石總裁近日親自出面闢謠,與趙氏大小姐訂婚之說實屬無稽之談。秦總言明自己早有髮妻,
秦太太正在夏威夷度假,請無良媒體不要再捏造新聞引起誤會。懷石的公關部門也發表了申明,
涉及總裁名譽內的污衊報道將提起法律訴訟......」
大屏幕上是一張意氣風發的臉,只是華髮早生看著不像報紙上說的三十六,倒像是四十幾的模樣。
賀九支著下巴望著屏幕,一走神就撞上了花台的踢腳。
「嘶.....」賀九撩起裙子,小腿破了一大塊皮。
新聞繼續報道,賀九坐在花台上從口袋裡找創口貼。
「據方盛的發言人證實,方盛現任總裁的外公,儒學大家俞錚聲老爺子於今早凌晨三點過
世.......」
「砰!」賀九的口袋砸在了地面上,她猝然抬頭,眼神一片空洞。
賀晞跪在靈堂燒紙,秦厲行走了前來。
「外公他臨死之前都沒有見到老九一面.....」賀晞捂著臉哭泣起來。
秦厲行已然灰白的頭髮看起來比以往更添凌厲,他抿著嘴唇,像是一條鐵線。
「我會把她帶回來的.....」
俞博衍從外面走進來,對著賀晞說:「客人們都來了,出去吧。」
「你們去待客吧,我想陪陪他老人家....」賀晞摸了摸臉上的熱淚,嘶啞著聲音說。
「賀晞,人死不能復生.....」
「我知道,只是現在沒心情應付外面的人,你去吧。」她擦了擦鼻涕,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俞博衍給秦厲行彎了一下腰,往外面走去。
「姨媽的屍體你怎麼處置的?」賀晞輕飄飄的說。
「扔海里餵魚了。」秦厲行取出三炷香點燃,誠摯的鞠三個躬,插在罈子里。
賀晞喉嚨生澀,「那個叫何斌的人呢?你不會連他一塊兒.....」
「我是看在她是你們姨母的份兒上才手下留情的,其他的無關人士,我可就沒這麼好心了。」他
的臉頰堅毅,戾氣深重。
「秦厲行,你不怕.....」
「我什麼都不怕!找不回老九他們就得日日夜夜的在地獄里懺悔賠罪,要是老九能活著回
來,到時候我自會給他們一個痛快!」
賀晞忍了忍眼淚,眼睛紅腫得不像話,「飛揚那孩子就算了吧.....就當為姨父留根了...」
「我沒想動他,犯錯的是他母親,我分得清!」
「那就好...」
秦厲行望著俞老爺子慈祥的面容,心裡暗暗祈禱,老爺子,你要是泉下有知的話保佑我平平安安的找回老九吧,我秦某人此生作孽甚多,可卻唯獨承受不了這樣的懲罰啊......
「九小姐回來啦!」
一聲巨響,秦厲行高大的身影砸在了靈前的巨柱。
賀晞還來不及反應老九已經回來的事實就被秦厲行給嚇了一跳,周圍的人急匆匆的扶起秦厲行,沒想到他手一揚,腳步凌亂的朝門外跑去。
賀九像是活在夢裡一樣,俞宅,這個讓她夢碎讓她魂斷,讓她欣喜讓她有歸屬感的地方,就這樣,帶走了她此生第二個親人....
「賀婉琰!」
她聽到一個男聲絕望的吼叫,她的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踉踉蹌蹌的走過迴廊,她倚著廊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