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 163 章
江良璧的事業在江南已經蓬蓬勃勃,不止在蘇州嘉興淞江等地都開辦了書院,甚至還有往金陵延伸的趨勢,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弟子會來阻止他。
看著坐在對面,神色嚴肅的衛琅,他一拍桌面道:「你應該說服皇上,而不是我!」
早料到他要發脾氣,衛琅並沒有絲毫的驚詫,他甚至一言不發,任由江良璧把他狠狠罵了一通。
他能當上閣臣,除了衛老爺子的栽培外,江良璧也功不可沒,可這一天,他非但沒有支持他,反而要來摧毀他平生的心愿,那是恩將仇報。
他知道,但不得不來。
屋中狂風暴雨,可最終還是安靜了。
江良璧號稱神機先生,怎麼會料不到這樣的結果,他只是不甘心,把氣撒在了衛琅的身上,可這是不公平的,身為臣子,不可能忤逆皇帝,這是做臣子的為難之處,尤其是在一個精明的皇帝手下。
不像先皇,把事情全都交託於文武百官,做什麼都比較輕鬆。
他長嘆一口氣:「我多年心血仍是要毀於一旦。」
見他痛心,衛琅端正了坐姿,安撫道:「師父,您曾說過,人都有一滅,唯有思想長存,不然孔孟之道也不能流傳至今。師父的想法已經烙於弟子心間,信奉的人會一代代延續下去,總有一日,不在今朝,在長遠的將來,終會得到更為深沉的意義。」
「識時務者為俊傑,師父,您最清楚,該放手總得要放手的。」
不畏強權,不畏生死固然令人敬佩,然而能屈能伸也不是卑鄙的事情,至少在衛琅看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犧牲自己的性命。
不是說他的命有多重,而是因為他有牽挂的人。
孰輕孰重,有時候總得有個比較。
江良璧知曉他的意思,他本也是瀟洒的人,一擺手道:「封了就封了罷,老子也不缺幾個書院。倒是他楊旭,哼哼,將來史上總會留下一筆,鼠目寸光,故步自封,終究歷史的推進比不上他一個皇位!」
吐出一口濁氣,他朝衛琅一眼:「還有什麼事情?」
「師父您還得隨我去打荷國。」
「什麼?」江良璧吹鬍子瞪眼,「給老子書院關了,還要老子給他去打仗?」
衛琅道:「誰讓你老人家不安心享福要改造火器呢?被人捅到皇上那裡,說您謀反,您到底做了什麼?」
「做什麼,你到時看了便知。」江良璧也沒轍了,「罷了,這東西造出來本就是用於戰事的,而今荷國既然來犯,咱們便把他打下來,打完便送與兵部,老子再也不管大梁的事情了!」
他是翱翔於天空的雄鷹,沒了自由,不如海闊天空,不沾世事。
瞧見他兩鬢新生出來的白髮,衛琅笑一笑道:「師父要願意的話,請住在我家罷,阿陽長大了便是您徒孫。」
「是了,你都有兒子了。」江良璧感慨里夾帶著一些遺憾,那時候他要是成家立業,只怕兒子也跟衛琅一樣大了,他從懷裡掏出一方玉佩,「給你兒子拿去玩罷,至於你的邀請,為師再考慮考慮,畢竟我不太喜歡京都。」
「也不用師父常年久住,師父若哪日若覺得寂寥了,便來京都。」他很是誠懇。
江良璧心口湧上些暖意,他笑著點點頭,站起來道:「走,給你看看我那些火器,都是宋潛幫著一起做的……十分的重,要搬去打荷國,朝廷派來大船了嗎?」
「已經在路上了。」
「好。」
兩人說笑著往庭院深處走去。
從京都到江南,關閉書院,又去樟州,光只是這路途,便用了數月,怕駱寶櫻擔心,他總會派小廝送信去衛家,而今已經有兩封信了。
匆忙之間寫得字,也仍是很好看,流暢縱逸,她愛不釋手,坐在阿陽的身邊,把信念給他聽,「樟州溫熱,便是冬天也不覺寒冷,想到京都,該是在下大雪了罷?小心不要著涼,寶櫻。」
她鼻子一酸,差些落下淚,十分希望他此刻就在身邊擁著他。
「娘……」阿陽忽地開口,「娘。」
「阿陽。」她驚喜道,「你終於會叫人了?」她把他抱起來,親親他的小臉蛋,「阿陽,會叫爹爹嗎?」
「爹。」阿陽瞅著她,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在問,對不對?
她喜極而泣:「阿陽真聰明!」
她抱著孩子直奔上房。
聽說阿陽會說話了,衛老爺子等人很是歡喜,唯獨何氏在抹眼淚:「琅兒要是在就好了,不知他何時回來呢。」
老夫人道:「琅兒不是寫過信嗎,他們才到樟州,神機先生也在,打一個荷國算不得什麼。」
「是啊,母親,神機先生造的火炮非常厲害,比荷國的還要厲害呢,能將他們的戰船打一個洞,相公很快就會回來的。」
駱寶櫻的表情胸有成竹,深信他會凱旋,何氏瞧著她也被她感染了,又笑起來:「瞧我,明明是這樣高興的事情,是了,溶兒會叫人了,那是吉兆,琅兒肯定會平安無事。」
她把阿陽抱在懷裡,逗他說話。
阿陽不負眾望,又把爹爹娘叫了一遍,滿堂歡喜。
時光流逝,冬去春來,竟是到六月了,阿陽已經過完周歲,駱寶櫻很是惋惜衛琅錯過了兒子的第一個生辰,然而戰事是說不清楚的,她也變得越來越平靜,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想起他,可她想得也並不多。
她已經很是堅強,人生有風風雨雨,便不在一處,他們各自也得強撐著到匯聚的那一天。
他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雖然已經隔了一陣子,沒有收到他的信。
這日早上,駱寶櫻照舊在辰時起來,阿陽比她起得更早,正在堂屋學習走路,小傢伙一旦下了地,便不太願意閑著,哪怕跌跌撞撞,哪怕摔過幾次,他也總想著要走路。
看見母親,阿陽就揮起小手來:「娘,抱抱。」
那是他唯一不想走路的時候,他喜歡自己的娘,聞著她身上的味道,就覺得特別開心。
駱寶櫻彎腰把他抱起來,點點他的鼻子:「阿陽,你怎麼不喜歡睡呢?這麼早起來等到下午就困了。」
這麼長的話阿陽自然是聽不明白的,他歪頭道:「娘,吃飯。」
是要她喂吃的了,阿陽這樣一歲多的年紀除了吃奶,還要吃些別的,比如很碎的魚肉雞肉,雞蛋,爛爛的蔬菜,他吃了這些才會很快的長大。
駱寶櫻笑道:「小饞鬼,一看到我就要吃飯,你呀。」
她坐下來,叫藍翎端來飯菜,阿陽坐在她腿上,她拿起調羹很有耐心的餵給他,吃得會兒,阿陽就搖搖頭。
曉得他飽了,駱寶櫻把他放下來,正當這時候,駱寶珠來了衛家,一見到她就說:「三姐,三姐,三姐夫今天要回來了呀!」
駱寶櫻一口粥吃到嘴裡差些嗆到,駱寶珠連忙上去拍她的背:「哎呀,你在吃飯,我不該這時候跟你說,是相公剛才使人告訴我,說驛站的人傳的話,昨日晚上就住在那裡呢,沒天涼就往京都來了,相公說,大概早上要到的。」
他們都曉得駱寶櫻盼著他回來,駱寶珠才會急匆匆的告訴她。
駱寶櫻果然坐不住了,問道:「是真的嗎?」
「真的。」駱寶珠道,「我還會騙你?」
她連忙就不吃了,坐在梳妝台前,想重新梳妝打扮,可剛見紫芙拿起眉筆,她想這樣要耽誤時間了,興許他已經入了城,這樣的話,他要去宮裡,說不定她就要等到下午呢。
現在就得出去!
她裙衫都沒有換,抱起阿陽便往二門走。
「阿陽,你爹爹回來了。」
聲音激動的有些顫抖,駱寶珠抿嘴一笑,三姐果然想得緊呢,她跟在後面道:「三姐,你小心些,你抱著阿陽呢。」
「我知道。」駱寶櫻上了轎子。
兩頂轎子立時就抬出了衛家,抬到街道上,城門口。
從裡面走出來,年輕少婦眉目如畫,身姿曼妙,渾身的尊貴氣度,引得行人側目又不敢多看,可駱寶櫻渾然不覺,她只是盯著城門口,一眼都不眨。
阿陽第一次來到大街上,瞧見人來人往卻也不怕,咯咯的直笑,眼帘里映入有新奇的東西便盯著直瞧。
衛琅並沒有出現,駱寶櫻有些焦躁起來,問駱寶珠:「怎麼還沒有,是不是妹夫的消息是錯的?」
「不會,他一早叫驛站的人盯著了。」駱寶珠道,「姐夫今日肯定回來……」她說著一頓,指向前方,「瞧,來了,你瞧啊三姐,那是黃將軍。」
鑼鼓聲也在這時候敲響,把百姓們紛紛吸引過去,眾人才知道去樟州的大軍贏得勝仗回來了,一時恭賀聲此起彼伏,
駱寶櫻被淹沒在人群中,她看到衛琅慢慢騎著馬出現在了視線里。正如當初從嶺南回來一樣,她立在這裡,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
不過此時的心境到底不一樣了,沒有彷徨,沒有猶豫,知道他回來,好像塵埃落定似的安寧。
她別無所求。
她低聲與阿陽道:「阿陽,你爹爹回來了,你很快就要見到他了。」
卻不知人群忽地往兩邊散開,白馬揚蹄,強橫的劈開了一條路,直延伸到她身邊,聽見周圍的驚呼聲,她抬起頭,只見衛琅正坐在馬背上,對著她笑。
像普照天下的太陽,那瞬間璀璨至極。
她喃喃道:「相公……」
他彎下身,有力的臂膀握住她的腰,把他們娘兒倆一起帶上了馬背,也不顧被眾人注視,毫不顧忌的緊緊抱住她,在他耳邊道:「寶櫻,我想死你了。」
想得他不敢想,只敢把她藏在心裡,卯足了勁去攻打荷軍。
像是第一次被告白似的,她臉頰火辣辣的,聽見馬下各種言論,恨不得將臉遮起來。她想藏在他懷裡,可這樣一來,看客恐怕會更覺得傷風敗俗,她輕聲道:「你才回來,就做這種事。」
「誰讓你過來看我,本來我想給你一個驚喜的。」衛琅道,「所以才沒有告訴你,我何時回來。」
駱寶櫻一時都不知說什麼了,千言萬語堵在胸口,竟找不到一個字,好半響道:「阿陽已經周歲了。」
「我知道。」衛琅伸手摸摸兒子的腦袋,瞅他一眼道,「跟我小時候一樣漂亮。」
還是那麼厚臉皮,駱寶櫻想起一事,笑道:「他會喊爹爹了。阿陽,他是你爹爹呀,快些叫他。」
阿陽整日被駱寶櫻用爹爹這個詞轟炸,熟練透了,張口就道:「爹爹。」
他對身後的男人並不認識,歪著頭看他。
衛琅聽到這話胸口一熱,低頭在阿陽臉頰上親了一口:「真乖,果然不愧是我的兒子呢。」
駱寶櫻揶揄道:「母親說你一歲半才叫人的,阿陽可是一歲就會叫人的了,他定是像我。」
衛琅噗嗤笑起來,擰她的臉:「還是這樣會氣人。」
馬兒在人群中緩緩行走,他們一家其樂融融,好像忘記了周遭有那麼多的人,忘記了身後還有大軍,忘記了任何事情。
這世間就只剩下他們三個。
偏離了大道,白馬在小巷子口停下來,手指下柔嫩的肌膚讓他忍不住,他低下頭親吻她的嘴唇。
他日日夜夜不敢太過思念的妻子,而今終於又見到了。
他吻得那麼輕,那麼輕生怕弄疼了她,她卻回應的很重,他漸漸也重了,唇舌交融,纏著深切的感情。
把所有沒有說的都融在裡面,他想把她整個人就這樣融化在嘴裡。
世界靜悄悄的,沒有了聲音。
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暖融融的,阿陽伸手抓一抓馬兒的鬃毛,馬兒又慢騰騰的走了起來,驚醒了兩個人沉溺在甜蜜中的人兒。
衛琅笑了:「寶櫻,坐好了。」
駱寶櫻抱緊了阿陽,靠在他懷裡道好。
他一揚馬鞭,駿馬在空蕩的巷子里跑了起來,馬蹄聲踏踏,捲起秋日的落葉,她髮絲拂在他鼻尖,讓他想起那日,他把她騙到馬背上,想起那次從嶺南回來,她擔心的表情,想起那天,他高中狀元,意氣風發,卻並沒有看見她投向自己的目光。
也許命中皆有註定,他這一生,到底只喜歡上她一個人。
但也足夠了。
他一隻手圈住她的腰,在她髮髻印上一吻。
「我們回家罷。」
他與她的家,在將來,在更長久的時光里,永遠都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