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弟弟不哭,姐姐在!
剛走進三房的主院,就聽到房間裡面傳來嬰兒的陣陣啼哭聲,夾雜著二夫人小桓氏尖細的聲音,聽的容蕪一蹙眉頭。
二房夫人是太夫人桓氏的本家侄女,出身慶安侯府,是以嫁入昌毅侯府後外人對她有小桓氏之稱。
走的近了,可以聽清小桓氏正說道:「我說三弟妹,你也是太較真了,就算好的時候兩個孩子還總顧不過來,更何況是兩個都病著?你這般兩邊跑著,當心把自己也累倒了!」
三夫人崔氏淡淡的聲音傳來:「有勞二嫂費心了。阿蕪還小,生病中做娘的不能每時陪在身側已是虧欠,再說兩個院子離的也近,我並不覺得辛苦。」
「嗬,都四歲了還小?不是我這當二嬸娘的多事,阿蕪這般孤僻,連嫡親的弟弟都遠著不願親近,已是格外不懂事了!阿芬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已會每日準時來向我和你二哥問安,有時還…」
「二嫂,阿蕪只是病中身子疲怠,心中對茂哥兒也定是牽挂的。」崔氏打斷了她的話,嘆口氣道,「再說問安,小小年紀正是貪睡長身體之時,是我特意叫她不用過來的,父母和子女間,圖這些虛禮做什麼?我昨日才見阿芬眼底還泛著青,我當她是一時沒休息好,看來是二嫂對她管教的太嚴厲了…」
小桓氏聞言心裡氣惱,暗道你家阿蕪養成那般瘦弱蠟黃不說,還有臉挑刺到自己女兒身上?剛想開口反駁,卻聽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轉臉見容蕪走了進來,後面跟著馮媽媽和杏春,一口氣就這麼硬憋了回去。
容蕪目不斜視地來到崔氏身前,輕聲道:「娘親…二嬸娘。」
崔氏沒想到容蕪會主動過來,面色露出欣喜,又礙於小桓氏在不能太過反常,將情緒壓了下來,一手抱著依舊哭鬧的茂哥兒,一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阿蕪怎麼來了,有沒有聽馮媽媽的話好好吃藥?」
「嗯,阿蕪都有吃藥,感覺身子好多了,就來看看娘和弟弟。」
崔氏不由看向她身後,馮媽媽急忙笑著應道:「是啊三夫人,四姑娘每日都是自己吃的葯,不需奴婢喂呢!就是聽說三少爺病了,身子剛好些就開始坐不住,直求著要來看弟弟,奴婢勸也勸不住…」
崔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眸中閃爍著淚光,像是受到極大的感動,哽咽道:「我們阿蕪真懂事…真懂事…」
容蕪慚愧地低下了頭。
在上一世,她的確不太親近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弟弟容茂剛出生后,她嫉妒弟弟奪取了母親太多的關注,導致在她半夜哭醒之時,母親都不在她的身邊。漸漸長大后,她發現容茂的體質極愛吸引鬼魂,各式各樣的都有,他雖看不見,卻不影響那些鬼魂纏著他,是以每每容茂主動來找她時,她都會驚恐的跑開,留下他獨自無措地站在那裡。姐弟倆一個追,一個逃,時間久了,容茂雖不明白姐姐為何如此怕他,但也學會了只有自己離姐姐遠遠的,她才會感到安心一些的相處方式。
本該最親近的人卻不能親近,容蕪的精神越來越脆弱,在看到母親和弟弟在一起的畫面時又會嫉妒的快要瘋掉,她以為自己只有奶娘了,卻在被綁在敬天台上時發現自己的大錯特錯…
當時她的身子被粗糙的繩子緊緊捆在台柱上,腳下是堆起的木柴,周圍站了好幾層看熱鬧的人,對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杏春從遠處跑過來,撲倒在代替族長前來閔京處置容蕪的族中長輩腳下,哭喊道:「老爺!老爺求求您放了四姑娘吧!三夫人和三爺的藥效已過醒了來,聽說四姑娘已被送到敬天台,三夫人正準備上吊以命換命呢!求求您…求求您了…」
容蕪聽后心裡大悸,此時此刻,她方知母親待她情之深厚,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將她推開,傷透她的心…
她的嘴裡被塞著布,只能「唔唔」地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身子奮力扭動著,想要讓杏春不要管她,趕緊回去阻止她的母親…
替她照顧母親,告訴她,女兒不孝,這輩子過的糊塗,等下輩子再報答她的恩情…
杏春的哭喊並未能阻止行刑,當火把點燃木柴,烈焰向她的腳踝蔓來,濃煙騰起朧在面前時,容蕪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臨。
「姐姐!姐姐!!——」
少年的嘶吼聲穿透而來,強烈到容蕪不得不重新睜開眼,看見煙霧朦朧中,十四歲的容茂奮力推開人群擠了進來,急吼道:「叔公快停下!靖寧侯府世子已答應出面澄清謝夫人的去世與姐姐無關!此事並非什麼巫蠱妖術作亂!快停下——」
「容茂,此事早已證據確鑿,你休得再端出姬世子作借口!快退下!」族中長輩厲聲道。
「容茂所言非虛!」
「既如此,為何還不見姬世子身影?」
「他已趕在路上了!馬上就到!」容茂睚眥欲裂,指著容蕪的台架道,「快先滅火!不然等世子到了,我姐姐命也不在了!」
「哼,我看根本姬世子就不知情,是你為了救容蕪扯出的謊!」族中長輩眼一瞪,警告道,「念你顧忌親情,這次就不追究了,莫要再鬧了!退下罷!」
容茂冷笑著倒退幾步,搖著頭道:「燒的是我姐姐,但該死的是你!是你們!我姐姐有什麼錯?是你們不分是非,枉顧人倫…害人的是你們!殺人的也是你們!」說著獨自向容蕪走去,眾人被他氣勢所震,一時竟無人上前阻攔,任他走到了行刑架前。
容蕪睜大了眼睛,只見少年凜冽眼神望向她時溫柔了下來,泛著讓人安心的波瀾,一步步堅定地向她走來,咧出獨有的陽光笑容,對她道:「姐姐莫怕,阿茂來救你了,這一次,你可不能再逃開啦…」
容蕪嘴裡使勁全力發出「唔唔」的制止聲,拚命地晃動著身子,卻仍見他走進了火里,徒手抓起一塊燃燒著的木頭,丟了出去,又抓起另一塊,再扔出去…
捆綁她的繩索乃特製而成,若非有鑰匙不可能砍斷,容茂這個架勢,竟是想把她身下的木柴都移走救她…
圍觀的人怕被砸到,紛紛叫嚷著躲開,族中長輩怒聲高斥道:「容茂住手!你給我回來!」
容蕪也沖他使著眼色,想讓他聽話快離開這裡。
少年忽然狡黠一笑,眨眼道:「他很煩對不對?看弟弟這就用木頭丟他,讓他也渾身著火,嘗嘗我倆現在的滋味!」
容蕪看著他提起一截木頭,大吼一聲用力丟向族中長輩的位置,卻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就落了地。容茂彎腰喘了幾口粗氣,唾出一嘴黑水,有些自嘲道:「呸——有些沒力氣了,要在姐姐面前丟人了啊…」
「……」容蕪瘋了一樣地搖著頭,喉嚨里喝嚨作響,已是發不出聲。
火焰已經布上了她的身,灼燒崩裂的痛感讓她幾欲昏過去,鼻中滿是濃煙,快要窒息。
她在心中恨著那些外面的人,比自己被綁上來時還要恨,恨為什麼沒有人來拉開她的弟弟,難道竟想看著他們姐弟一起殉命不成?
在意識逐漸消散之時,曾經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聲音隱約飄了進來:「阿茂!你先出來!——」
容蕪一怔,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應該會把弟弟給拉出去的吧?
——姬晏,你是我此生最耀眼的太陽,但若有來世,願你我再也不要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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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蕪?怎麼哭了?」崔氏心疼地為她擦去眼淚,眼中泛著焦急,「是不是覺得哪裡不舒服了?別自己忍著,快跟娘親說啊…」
「四姑娘?」馮媽媽和杏春也都湊了過來,緊張地看著她。
容蕪揉了揉眼睛,彎唇一笑,輕柔道:「阿蕪沒事,讓娘親擔心了。阿蕪是看弟弟哭的難受,心裡也難受罷了…」
「嗬…阿蕪病了一場,倒是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小桓氏忍不住插嘴道,狐疑地看著容蕪,只想不通怎麼幾日的功夫竟變化這麼大?
「二嫂言過了!阿蕪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就沒看出有什麼變化?」崔氏蹙眉,不悅道。
「二嬸娘說的是。」未等桓氏開口,容蕪揚眸認真道,「從前是阿蕪不懂事,讓娘親費心了,如今阿蕪身子已好,娘親無需每日兩邊奔波,全心照料弟弟便是。」
「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崔氏看著女兒瘦弱的身子板,心裡軟成一片,「你和茂哥兒都是娘的心頭肉,少了誰都不行,你的身子還弱著,不在眼底里收著,讓娘如何能放心?」
容蕪依在她的懷裡,暖暖笑開:「娘親放心,阿蕪以後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這個小懶蟲,娘才不放心你呢!」
見母女倆其樂融融,小桓氏心底泛起酸來。
昌毅侯府二房和三房在子嗣上遠沒有大房順暢,小桓氏嫁進來十年才生下了二姑娘容芬,幸好有崔氏在她之後生下四姑娘容蕪墊底,才勉強挺直了腰板,雖然容芬是有些內向靦腆,但也比神經兮兮的容蕪強不是?這也一直都是小桓氏驕傲的資本。
然而卻不料在容蕪之後,崔氏的肚子突然爭氣起來,又一舉得男,生下了茂哥兒!這讓她的地位好似一落千丈,總覺得在太夫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如今她一直拿來當發泄靶子的容蕪卻好像突然開了竅,變得乖巧懂事起來,容芬若再被這丫頭給比下去,這怎能不讓她焦挫?
「你們難得聚一聚,我就不打擾了,先回去了!」小桓氏不願在這裡討沒趣,起身告辭道。
「二嫂客氣了,我們母女間還不是想什麼時候見就見了?倒是二嫂不常過來,不巧茂哥兒又一直在哭,擾了二嫂清凈!」
「娘親莫這麼說,二嬸娘最賢德了,就算還沒有帶過小弟弟的經歷,但也定能夠理解您的辛勞的!」
聽著容蕪的無辜表情說出的話,崔氏險些沒忍住就笑了出來,嘴角抽了抽強忍住了。
這一句話可謂是直捅小桓氏的心窩窩,只見她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僵硬地吐出幾個字來:「三弟妹你忙著,阿芬在書房認字已有了一會兒功夫,我去看看她…」
「二嫂慢走。」崔氏有禮道。
「二嬸娘再見。」
送走了小桓氏,屋裡就輕鬆自在多了。
容蕪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靠近啼哭不止的茂哥兒道:「娘親,我能抱抱弟弟嗎?」
「當然可以了。」崔氏眉目慈和,將襁褓嬰兒遞到她懷裡,教她怎麼去抱。
說也奇怪,茂哥兒到了容蕪懷裡后沒一會兒就停止了哭聲,只余寥寥抽嗒。崔氏和馮媽媽不由稱奇,直道他們有姐弟緣分。
容蕪笑了笑,扭頭偷偷地沖床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看那披頭散髮的女鬼瑟縮地往更角落裡躲遠了些。
容蕪自是知道容茂體質易招鬼,卻不料想竟從這麼小就開始了。生病體虛之時,身邊又常有陰寒的鬼魂纏繞不休,對於嬰兒來說會感到心中不寧,這也就是他一直哭鬧且病難愈的根結所在了。
「茂哥兒莫怕,有姐姐在。這一輩子,換姐姐來保護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