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帝王篇章(8)
這一次隨大軍回來的還有龔大哥和龔二哥。
主將快要年紀五十,也算是龔大哥和龔二哥的老師,兩個人呢在軍營里就一直跟著主將。
四個副將,龔家兄弟佔了兩個,另外兩個一個是永定候府的小侯爺,一個是北方的漢子,自己一路從士兵立著軍功升上來的。
皇宮裡卸了刀劍尖銳,主將在前,兩個軍師落後半步,再後面是四個副將一排跟在身後,一行人步伐從容整齊,帶著銳不可當的沙場氣勢,動作間似乎鎧甲上都還揮發著血腥味。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等幸不辱使命,為陛下征下北胡!」
「好!」雍坤帝身影端坐於精緻卻又氣勢磅礴的龍椅正中,一個字吐得清晰而洪亮。
周圍還跪著原先行禮的大臣及家眷,德至給他斟滿了酒,雍坤帝抬著酒杯起身,「眾位愛卿請起,今日是京衡大喜的日子,今夜不醉不歸,朕先干為敬!」
下方還有其他將士隔著三米的距離跟在中場幾人身後,雍坤帝仰頭一飲而盡,酒杯翻轉示意,宴會廳的氣氛瞬間點燃。
戰場歸來的二郎們,銳利卻帶著閃亮的光芒,皮膚黝黑卻遮不住璀璨的雙眸。
方才偷偷觀察的一些貴女早已經紅暈爬上臉頰。
雍坤帝正在要招人過來自己身邊,一抬頭,龔大哥和龔二哥已經帶著他的小姑娘去了兩人的桌子中間坐下。
兩人都分了單獨的桌子,這會把兩張桌子湊在一起,好東西全部放到了中間,兩個健碩結實的男人帶著溫柔的笑容,臉上不見一點方才的兇狠鐵血,一人一邊把他的小姑娘在中間護得嚴嚴實實的。
「呼~」雍坤帝吐出一口濁氣。
看得出,她也很開心,兄妹之間許久不見,她在家裡從小就是得寵的,上到龔首輔和老夫人,下到她幾個哥哥,誰都把她當眼珠子。
這會久未歸家的兩個哥哥一左一右在身邊,笑得明媚燦爛,三個人的手都不在桌上,雍坤帝依著內力夜晚也視力良好,定神一看,她在桌子兩隻手一隻一邊牽著她兩個哥哥呢。
隔得有些遠,這會宴會場上已經熱鬧起來,武將們豪邁,打了勝仗榮歸更是氣血軒昂,不斷都是豪邁的笑聲和酒碗碰撞的聲音。就連一邊的音樂聲都被壓著隱隱約約變得聽不清晰了。
雍坤帝聽不清她在和身邊的兩個哥哥說什麼,視線定在她的唇上,小嘴一張一合,可是隔得遠,也不能分辨她的話語。
只知道她真的很開心。
趁著今天的日子,喜上加喜。論功行賞,賜婚封爵。
這會應該是叫不動小姑娘過來的,雍坤帝收了心思回來,開始了論功行賞。
一連串的賞賜,酒碗碰撞間是接連不斷的謝陛下賞賜。
在座的貴女都是官員之女,而將士除去少數,大多也都是京中世家之後,還沒成親的,還沒有婚約的,其實有意結親的私下雙方家裡已經初步聯繫過。
趁著今天讓雍坤帝賜婚也不過再為這段婚姻討一個彩頭。
所以雍坤帝賞賜之後的賜婚,基本上都是被賜婚的兩個人連同著家裡的父母一起出來跪地叩謝。
一整晚下來,宴會廳的氣氛都是熱烈炙熱的。
往雍坤帝桌上的上的菜肴吃食都是最好的,幾乎一半上了清若那裡的桌子,她兩個哥哥在,倒也不怕她吃撐。
雍坤帝又看了兩眼,這些將士過去給她兩個哥哥敬酒也都要朝她舉一下杯,一來知道龔小姐在龔家極為受寵,給足了她面子。二來她兩個哥哥就在旁邊,也算是足夠尊重她。
雍坤帝越喝覺得這酒越苦。
抬著酒杯起身,德至趕緊拿著酒壺跟上。
既然是要敬酒,那就要先敬最大的功臣。
主將年近五十,可是第一次被雍坤帝這樣禮待,本來喝酒喝得有些暈的腦子瞬間清醒了,抬著酒杯表忠心的話一股腦的往外倒。
怎麼帝王氣息越來越冷,這才停了話語。
雍坤帝二話不說馬上仰頭一飲而盡。步伐一點沒有停留走到了兩個軍師旁邊。
兩個軍師可不像主將那樣的粗神經,雖然還有些模糊,但也大概知道帝王可不是為了聽他們表忠心,一句廢話沒有喊了句陛下萬歲就乾乾脆脆的喝了酒。
雍坤帝眼眸里的冷沉鋒利總算散了一點。
抬腳往龔家兩個哥哥那邊走。
剛走近一點,龔二哥的聲音清清楚楚飄然於耳,「小若,二哥跟你說,昊然真的很不錯,在軍營里這麼多年,吃苦耐勞,韌性很好,也很照顧家裡,關鍵是,他日後一定會對你一心一意不會亂來。並且他答應了我和大哥,如果真有幸娶到你,他這一生不納妾……」
「嘭。」雍坤帝停下了腳步,德至只聽見一聲悶響從雍坤帝手掌處傳出。
上前一步躬身輕含,「陛下?」
雍坤帝眯著眼調整了一下呼吸,盯著龔二哥後腦勺的目光簡直能活剮了他。
手掌鬆開,方才的白玉杯已經被內力震成碎渣。
德至咽了口口水,雍坤帝又握了一下掌,碎渣很清晰的滋滋的聲音碾成了粉,在夜晚隨風散去,他手掌心還殘留著酒,「手絹。」
德至立馬手袖裡掏出手絹俯身遞給他,雍坤帝接了手絹仔仔細細的擦手,目光卻一刻沒有離開過清若的臉頰,「給朕拿個酒杯來。」
清若仔仔細細聽著龔二哥把話說完了,偏了偏頭笑道,「二哥,我還不想成親呢。」
龔二哥不贊成的嘖了一聲,還準備長篇大論。
雍坤帝抬著酒杯上前,「來,兩位愛卿,朕敬你們一杯。」
龔大哥和龔二哥立馬抬著酒杯起身,「臣惶恐,應是臣敬陛下。」
四個人在桌子邊,這會三個人都起身了,清若也跟著站了起來,德至手裡拿著托盤,上頭還有一個酒杯,和現在雍坤帝拿著的青花瓷酒杯是一套,「龔小姐,酒杯里是清酒。」
清若回頭笑著點了點頭,拿上了酒杯,「陛下,我也敬你。」
雍坤帝目光溫柔的看著她,隔著桌子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帶著滿滿的笑意,「嗯?寶寶要敬我什麼?」
「……」這是龔大哥。
「!?!」這是龔二哥。
清若笑得眉眼彎彎,「沒有理由,就是敬一下呀。」
「好。」雍坤帝應了,抬著杯子過來和她碰了一下,並且,他的酒杯落在了清若的杯子下方。
「小若敬了,朕這杯先和小若喝了。」仰頭一飲而盡。
德至給他斟酒,雍坤帝一隻手抬著酒杯,一隻手捏了捏她的小臉,「寶寶喝一口就好了。」
「嗯~」小姑娘乖乖的應了,真的就只喝了一小口。
雍坤帝轉而朝龔家兄弟舉杯。
兩人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雍坤帝說了兩句場面話,喝完了酒。
隔著下方的矮桌,直接傾身過來親了親清若的額頭,「朕去敬將士酒,寶寶乖乖的,一會我過來送你回清明殿。」
清若點點頭,拉著他的衣服晃了晃,「你少喝點。」
雍坤帝璀璨笑開,「好。」
懵逼的龔大哥和龔二哥坐下后啥都沒問,兩個人畢竟親兄弟,默契爆棚,幾個眼神的交流已經搞定一切。
龔大哥笑了笑,而後摸了摸清若的頭,「小若今晚跟哥哥們回家吧,祖母前兩日受了些涼,這兩天都在喝葯,念著你在宮裡有事沒讓人告訴你。今日似乎頭也疼,祖父照顧著祖母這才沒來。」
「!!」清若瞪大了眼,拉著龔大哥的衣服眼眸里滿是著急心疼,「怎麼這麼大的事不告訴我,怎麼會受了涼,嚴不嚴重。」
龔大哥拍著她的背安撫了兩下,「前兩日還好,今天祖母說頭有些疼。這不是你要負責接風宴嘛,這可不能出紕漏。」
清若緊蹙著眉,顯然是不高興也動了火了,「走吧,先回龔府去。」
龔老夫人年紀大了,受涼這種事,說不嚴重但是在老人身上一點小小的毛病都會變得很嚴重。
清若起身,想想又看著兩位哥哥道,「畢竟哥哥們今日也算主角,這樣先走不好,我也回清明殿去收拾點東西,你們和同僚們招呼一下,一會我們宮門口見。」
「好,你去吧,小心一點。」
清若火急火燎的帶著如意玲瓏回清明殿收拾東西去了。
龔大哥和龔二哥看著時間差不多也從宴會廳離開。
「大哥,小若和昊然的親事,最好儘快。」
龔大哥沉默,半響之後開口,「我今晚去找祖父,小若這裡,你和祖母通通氣,最好先留她在家一段時間。」
「好。」龔二哥轉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宴會廳,兩人已經走了很遠,還是能感受到那裡的熱鬧歡騰,輕輕嘆了口氣,「唉~」
陛下是個好皇帝,不可否置,但是,清若是他妹妹,別說不知道雍坤帝現在幾分真心,就是十分真心,他們龔家也不願小若的後半生在後宮裡度過。
他們從小捧在手心裡的長大的妹妹,以後就算要嫁人,也是另一個能一個把她捧在手心裡的男人。
陛下能給她很多,但是他畢竟先是皇帝,先是這天下之主。
龔二哥說起的昊然,全名李昊然,四個副將之一,今年24,長相俊朗,身形高大,笑起來更是明亮如朝陽。風評在整個軍隊都是極好的。
24歲,既沒有通房也沒有侍妾。
雖然家裡是北方的,父母亦不過普通商戶,但是年近24已經是副將,前途無量。顯然是京都少女心中最想嫁的郎君,沒有之一。
何況,給了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承諾。
雍坤帝梗得心臟扯著整個身子疼。
跟李昊然喝了一杯酒,簡單的交談了兩句,雖是尋常人家出生,可是李昊然在軍營的時間長了,一舉一動都是男子氣概十足,一點都不拘束制衡,說話也分寸很好,談吐溫和眼神卻很銳利。
剛剛展翅翱翔的鷹,未來更是會成為非凡之人。
雍坤帝又捏碎了一個酒杯。
一圈將士酒喝下來,轉頭一看,龔家的桌子已經空了。
雍坤帝緊緊皺著眉,德至已經去問,下人給的回稟,「龔小姐先回清明殿了,兩位龔將軍似乎是家裡有事先走了。」
德至回來稟告,已經意識到問題,說話壓得很緩。
雍坤帝抬手捏了捏鼻樑心,擺擺手,「讓暗衛去清明殿看。」
暗衛的速度比侍衛過去還要快,但還是慢了一步,暗衛過去清明殿已經只有下人在了,龔老夫人病了,龔小姐憂心,今晚跟著哥哥們回家去了。
「……」
暗衛不方便現身宴會場,消息是先回稟給德至的。
德至轉頭看了看高台坐著的帝王,嘆了口氣,得,這下酒杯都不用準備了。
果然,帝王聽完之後便沉默了。而後起身從宴會先行立場。
直接去了清明殿。
清明殿的稀奇珍寶可以說比雍坤帝的潛龍殿還要多,清若只帶走了少部分東西,看著清明殿幾乎一點變化都沒有。
雍坤帝擺擺手,示意跪地請安的眾人,「你們退下吧。」
「是陛下。」
屋裡安靜了,雍坤帝招了暗衛,「朕要龔府具體完整的消息。」
暗衛領命離開。
德至和雍坤帝在屋裡,這屋裡跟著雍坤帝來了無數次,德至也熟悉,去茶水間給雍坤帝泡了茶。
皇宮裡,或者說全京衡最精貴的貢茶,幾乎是政務殿和潛龍殿一半,清明殿一半,而且她還不喜,她要是喜歡,估計政務殿和潛龍殿就沒有了。
茶盞放在了雍坤帝手邊的桌子上,帝王靠著椅背閉目一言不發,德至也安靜的退到他身後。
不知道過了多久暗衛回來了。
清冷沒有感情的聲音在屋裡響起,「回稟陛下,龔老夫人確實受了涼,不過不嚴重,已經快好了。龔家現有意讓龔小姐和李副將結親,所以龔老夫人今晚和龔二少在屋裡說了會話,病情又嚴重了,龔大少爺和龔首輔在書房,書房那邊暗衛太多,屬下沒能靠近聽清……」
雍坤帝擺擺手,「下去。」
雍坤帝沉默,只是抬起了茶盞一口一口的喝茶,一盞茶喝完,茶盞放下起身離開。
快要踏出門又想起來了,「吩咐人把茶盞洗了,小心些。小若挺喜歡那套茶杯的。」
不喜歡喝茶,漂亮的茶杯她倒是喜歡。
清明殿距離御花園不遠,御花園後面的曦梅園是司徒曦的墓。
雍坤帝已經好久沒去了。
倒不是忘記她了,只是心裡有鬼,總覺得愧疚。
他是個男人,只是他曾經許下的諾言,他食言了,總覺得沒有臉過去,不去面對似乎就能逃避。
到了曦梅園口,德至停下了腳步,跟著的暗衛也停下了腳步。
一圈梅花樹繞著她的墓碑。
雍坤帝一步步走過去,心裡的各種心思反而一點點沒有了。
到了近前輕笑起來,「曦兒,朕過來了。」
墓碑前放著鮮花蔬果,不過時間久了,已經乾枯了。
雍坤帝撩開了衣袍在墓碑前坐下,抬手摸了摸碑牌,「朕好像又要和你說對不起了。」
手指往下,這碑牌是他自己刻得,刻得並不好,一筆一劃往下劃過。
「朕好像一直都在和你說對不起。」
「那時候不能娶你,讓你委屈,和你說對不起,後來你要嫁於他人,為了日後,讓你委屈,和你說對不起,再後來不想輸,給不了你任何東西,還是和你說對不起。」
「現在,朕有天下了,朕有無上的權勢了,依然和你說對不起。」
雍坤帝靠著墓碑閉著眼,腦海里是司徒曦一身火紅的裙褥,飛揚明媚,再後來,她好像沒有穿過紅色了,時光和他,都把她曾經的張揚磨得不剩稜角。
他欠她,不僅欠她一個青春一條命,更欠她許許多多這世上最好的感情,他愛她,卻膽怯懦弱,說著愛,面對權勢,還是放手。
司徒曦給他的愛,是無畏。
而他給她的愛,是枷鎖是禁錮,甚至,是拖累。
雍坤帝曾經異常堅定,此生,再無他人。
現在更可笑的是,他捨不得清若了。
他是想過,給她找個好人家,以哥哥以家人以親人護她,讓她這一生肆意而為就行了。而他,守著他的曦兒。
現在呢?
雍坤帝扯了扯嘴角,閉著眼手掌落在墓碑前的石板上輕撫,「這世上是不是真有靈魂?如果真的有,你看見現在這樣的我,是不是得恨死朕了。」
「我那時候愛你是真的,說要一輩子對你好也是真的……曦兒,你怨我怪我吧,可是再來一次,或許我的選擇還是一樣的。」
話語已經開始亂了,似乎是迎著風酒勁上頭了。
雍坤帝笑了笑,「你肯定會問,那如果那時候換成清若呢?換成清若呀?」
雍坤帝想了想,話沒有繼續往下說。
又安靜的坐了一會,抬手摸了摸墓碑,「朕要走了。原本以後該帶她來這裡看看你的,不過朕想你可能會生氣,算了吧。」
這一生,有一個女人為了他,最好的年華,甚至生命都付出得徹徹底底。他永遠不會忘。
或許那時候還小,也或許是懦弱和弱小,他選擇了權勢而不是愛。
現在,他什麼都能掌控於手心了,也高高在上再無畏懼。遇到了喜歡的想要珍惜的人,是他的幸運。
他只想把她喜歡的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笑一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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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兒。
對不起,可是以後這稱呼我也不會叫了。
下輩子太虛幻,可是我也只能說,
如果有來生,換我為你不顧一切。
原諒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的心虛。
原諒我,往後要完完整整屬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