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寺廟
東華山,位於京城東郊,是一處風水寶地。傳言大黎國開國皇帝便是在此發現一處寶藏,從而領著一干兄弟推翻前朝,建立大黎王朝。現如今關於東華山的故事早就無人談及,反倒是東華山西面一座無名山頭半山腰上的西普寺香火很聖。
大年初一,小販們就全部出動,山腳下叫賣聲此起彼伏,開了光的髮飾不論真假,遍地都是,就連賣蘋果的,開口便是:「開了光的蘋果,吃一口平安一年……」
噗嗤,一輛馬車內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來,咯咯咯的聲音傳了出來。
車夫旁邊的老嬤嬤眉頭緊皺,慌張道:「我的小祖宗,許女官教導的是不是又忘記了,女孩子笑不露齒,不要這樣發出聲音。」
小姑娘不甚在意的吩咐道:「李嬤嬤快去幫我買個開光蘋果,我待會要送給娘親呢!」她的聲音又軟又甜,帶著幾分孩子氣。
李嬤嬤無語,一看遠處那賣水果的就是個騙子,可是既然小主人發話,她無從反駁,還不忘記奉承的說道:「姑娘時刻都惦記著……夫人,這份孝心可嘉。」
此話不曉得說給誰聽,總之是必須說出來的。
小姑娘沒吱聲,她是當朝公主,出生時備受父皇冷落,後來卻逆襲成為最受寵愛的大公主,世間冷暖見得多了,早就知道下人的話聽三分便是,後宮里從來不缺阿諛奉承的勢利小人。她最初的名字只有一個單字,叫做心。姓黎,全名黎心。可見是她母後起的。
後來父皇不知道怎麼想明白了,又不願意冷著她母后了,硬是給她的名字上加了個回,就成了黎回心。這點成算為了什麼,連她這個小姑娘都看得出,可是她母后卻不懂。可能是曾經太深愛,所以才無法忍受一點背叛。
黎回心對此嗤之以鼻,男人信得過,母豬能上樹啊。她娘就是看不開……
小姑娘伸了個懶腰,將帘子半掀起來,沐浴著暖暖的陽光。她半靠在軟墊子上,姿勢怎麼舒服怎麼來,很沒形象的仰躺著,手裡拿著一本大黎國史記,看得有滋有味。
現在是慶豐十二年,也是她來到這個世上的第八年。
八歲了……在現代不過是無憂無慮上小學的年紀,可是在大黎,卻都開始被議親了。
不但如此,黎回心覺得自個特糟心,上有不省心的爹娘,明明彼此深愛卻天天冷眼相對,恨不得字字戳心,讓對方難過才肯罷休。下有剛死了娘的弟弟,一個勁的抱她大腿,還有個想要隨時頂替她娘做皇后的表姐,這位表姐給爹做了小老婆,一邊討好她一邊盼著她母后早死,當然,表面上是把她娘親當成親姑姑對待的。
宮裡面的女人們,深究起來全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連著親呢。
黎回心眨著一雙笑眼,若是前世誰和她提及鬼怪輪迴,她是說什麼都不可能相信的。
可是現在一切都發生了,她從娘親肚子里出來,帶著上輩子的記憶,好在是胎傳,隨遇而安的小姑娘全當是兩世為人。她想得開著呢!
「姑娘,凡事成雙,奴婢買了兩個蘋果。」李嬤嬤把袋子遞了進去。
黎回心嗯了一聲,道:「給我氈帽。」
她摸了摸臉頰,從懷裡掏出一枚銅鏡照了照。若說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什麼?那便是她娘懷她的時候被人下藥,導致她出生的時候有胎毒,眉心處有淡淡的痕迹,現如今雖然並不明顯,卻稱得上臉上有瑕,姻緣艱難呀。
「姑娘轎子準備好了。」車外傳來老嬤嬤的恭敬嗓音。
西普寺在半山腰,可以靠腿,也可以坐轎子,但是馬車是肯定上不去的。黎回心今日穿了一身很簡單的襖裙,亮粉色,上面披著白狐狸毛的斗篷,露出一張嫩白色的臉蛋靚麗可愛。若不是額吉墨色的痕迹在明亮的日光下顯得刺眼,這該是個多麼令人喜歡的小女孩呀。
李嬤嬤替主子惋惜,走上前幫襯著把氈帽的繩子系好,扶著公主殿下上了軟轎。
大過年的就往外跑並非黎回心的本意。實在是她那不省心的母后以養身體的名義先是在東華山行宮住了三個月,然後本是要在年二十九回宮的……沒想到父皇親自去接,反倒是撲了空。母后約了西普寺大師做法式,要在寺廟上住滿七天。
合著年二十四就離開行宮了,估摸著就是不想回宮過年。
黎回心對母后的決心挺佩服的,但是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吧。所以在經歷了父皇暴怒,後宮人人自危一整夜后,她自告奮勇的來到西普寺,打算勸說娘親回宮。
況且怕是西普寺的大師都不曉得這位一擲千金的貴婦人是當今皇后吧?
黎回心覺得母后太任性了,萬一鬧出人命怎麼辦?雖然母后不稀罕這皇后位置好久了,可是別人想要呀。這畢竟是養大八年的親娘,黎回心捨不得娘親去世……
大年初一的西菩寺人滿為患,黎回心手持靖遠侯府的腰牌遞了進去,廟裡立刻派了個小和尚單獨陪她。靖遠侯夫人白容容是娘親的姑母,算是她的姑姥姥,她打著靖遠侯府的身份來寺廟靜香,總是比公主身份低調許多,並且無需太多依仗。
黎回心說明來意,小和尚立刻將她請到後院,指著一間禪房,道:「蘭花居士在東廂房。」
黎回心撇撇嘴角,這都蘭花居士了,她娘真是快出家的節奏呀。若真如此,豈不是歐陽家那位表姐就如願了?那麼她小時候的苦算是白吃了……
靖遠侯是她娘嫡親的姑父。而宮裡頭父皇的小老婆之一歐陽韻是姑父侄子歐陽岑的嫡長女!算得上是娘親的侄女,她的表姐。這輩分亂的,總之說到底就是當年她娘親當晚輩對待的小女孩爬了她爹的床……聽起來就覺得噁心,虧她娘至今把歐陽家當親戚。
黎回心看了看自個手中的腰牌,好吧,她也暫且當歐陽家親戚,誰讓她才八歲呢!可是她娘卻是真和歐陽家走得近,反倒是疏遠了能替她撐腰的父皇。
皇后白若蘭身邊的宮女見是公主殿下來了,自然不敢阻攔,請她入了禪房。
白若蘭一身極其素凈的白色衣裳,靜坐在蒲團上。她睜開眼睛,墨色的眼底滿是女兒明亮白皙的臉頰,不由得多了幾分寵溺,說:「我的囡囡,怎麼過來了。」
「大過年的,想念母后了。」黎回心很應景的撒嬌著。
她整個人軟綿綿的賴入白若蘭懷裡,說:「父皇前日去行宮接母后,沒想到落了空,回去發脾氣來的。」
白若蘭皺起眉頭,蹙眉道:「可是訓斥囡囡了?」
黎回心小心打量母后,眼波流轉,立刻故作為難的搖頭,說:「怎麼會呢,父皇沒有。」她急忙回想小時候被叼奴欺負的場景,眼眶便濕潤了起來,落在白若蘭眼裡,特別心疼。
「我當他起了憐憫之心,再不會像是從前那般對你……」白若蘭有些埋怨的說,那個他自然是指的當今聖上黎孜念。
她和皇帝是青梅竹馬,年少夫妻,初婚時候因為子嗣艱難,情分漸漸被磨沒了。尤其是她生黎回心的時候,是兩個人感情最涼薄的時期,都有些置氣,造成了無法挽回的過往,她徹底死了心。
黎回心望著美貌如初的娘親,甚是感慨。其實父皇現在對她挺好的,尤其是面對歐陽韻那個白蓮花的時候,那心眼偏的杠杠的。可是黎回心心裡雖然這麼想著,表面卻是要繼續坑她爹了。
她總歸要讓娘意識到沒了娘的女兒會很慘的。
「娘不在,女兒又算什麼?二皇子的娘親駱美人去世才兩個月,他都病了三次了。現在還躺在炕上下不了床呢。我雖然比二弟大一些,可卻是個臉上有殘的女孩,未來指不定什麼前程呢。」
「你胡說什麼!」白若蘭平淡無波的面容總算有了些人氣。
黎回心默默擦了下眼角,卻是不願意多說了。
白若蘭咬住下唇,無法繼續看下經書。
她摸了摸女兒有些亂的髮絲,道:「誰給你梳的頭髮,這般不精心。」
黎回心自然不想說這是方才在馬車上睡過去弄的,繼續賣慘道:「父皇接娘親撲了空,這事兒哪裡瞞得過太後娘娘的眼線?指桑罵槐的訓了我和父皇一頓,女兒哪裡敢繼續在宮裡全然無事兒似的呆著,一起床就慌亂的來尋母后,還顧得上梳頭?照我說,娘下次你若想走,就帶著女兒吧,沒了娘親女兒在宮裡怎麼活……」
白若蘭看著軟成糰子似的女兒傷心落淚,一時間心頭五味具雜。太後娘娘歐陽雪也曾當她是小兒女般對待過,可是時過境遷,現如今歐陽家自個的女孩長大了,送進宮裡成了妃子。她這枚棋子,終歸是要棄之。
她畢竟,不姓歐陽。
黎回心感受到母后的心軟,立刻撲進她的懷裡,哽咽道:「母后和父皇和好吧。父皇現在也挺苦的呢……」
「呵呵。」白若蘭半閉著眼睛,摸了摸女兒的髮絲,說:「我陪你回去便是,至於其他就無需多言了。」一不忠、百不恕,她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為何母后始終無法原諒父皇?」黎回心上輩子身體不好,只要活著就覺得幸福,至於愛情……這種勞心費力的事情傻子才會去信吧,又不能當飯吃。
白若蘭不再吱聲,吩咐人準備回宮事宜。
黎回心輕輕嘆了口氣,想起近來父皇眼底濃濃的黑眼圈,不由得感慨。
既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都說愛情是一場戰爭,難道偏要等到對方絕望死心,你才能意識到她對於你來說是多麼重要嗎!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