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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什麼麻煩?」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兩人已經坐在了前往易父所在地的車子之上。
商懷硯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按著車載音響,選了一首歡快的林間小調,語氣也跟音樂一樣輕鬆:「也不是很大的麻煩,差不多就是資金鏈斷鏈這樣的問題,很容易能夠解決的。」
易白棠「唔」了一聲,透過車窗玻璃,看向前方林立的小別墅群,片刻后,他說:「事情和你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商懷硯一愣:「怎麼不一樣了?」
易白棠語調平靜:「我爸正在打老婆。」
商懷硯一懵。
他順著易白棠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前方几步之外,透明的落地窗將一切暴露在天光之下……
易白棠的父親最近麻煩確實不小。
易父全名易秉坤。易家從易秉坤的父親,也就是易白棠的爺爺開始白手起家,一路順風順水,從飯館中的一位服務員到擁有自己的飯店,再到通過飯店業進軍房地產也,最風光的一段日子,總資產有近十億元。
但這種「最風光」的日子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上頭政策一天一個變化,跟准了朝代的生意人扶搖直上,跟錯了朝代的生意人就成了長江後浪的前浪,黃河灘頭的泥沙,全他媽是人腳下的玩意兒!
更要命的是,天下的企業家十個有九個是舉債經營,以種種融資方式擴大經營規模——也就是說,一旦決策錯誤,資金斷鏈,它們會陷入某種特定的麻煩之中。
比如不得不宣布破產。
比如和無數債主一起走上法庭。
比如也許要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夜晚舉家出逃。
易秉坤直到三天前還一直覺得自己是能夠將家族企業推上更高峰的人。
但最近這兩天他有點心力憔悴,他手頭上還有一塊正在開發的地皮接近百分之十的股權,首都這塊地方,房地產不好搞,真能搞起來的,絕對有賺沒賠。他手頭這百分之十的股權就是個能下金蛋的金母雞。但為了能夠拿下這百分之十的股權的時候,他已經在年前將其餘絕大多數產業清空,並用個空頭廠子向銀行套了一大筆錢,投入了這塊地的股權之中。
但現在房地產那塊股權還要再加一筆錢進去,銀行也要還貸,他算得好好的資金鏈一下子就斷開了。
如果要加註房地產,銀行那邊的錢就還不了;如果要還銀行的錢,這塊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股權轉讓者就有資格以市價的百分之七十將他的股權收入,之所以有這個附加條件,是因為他當時買下這塊房地產的股權,就是通過熟人介紹,以低價購入的!
當意識到自己發的處境之後,易秉坤再將事情回想整件事情,哪裡還不明白自己被「朋友」和拋出股權房地產股東聯手玩了一把?
他們算準了自己手頭所擁有的資產,靠著內部消息,一唱一和,空手套白狼!
首都一整塊地皮百分之十的股權,這一進一出,他至少虧個八千萬。
八千萬是什麼概念?
足夠讓他破產逃亡的概念!
現在怎麼辦?
他想過借錢,但剛剛和朋友開口,對方就打了個哈哈將話題扯過去;他拉下面子一連給好幾個朋友打了電話,統統被敷衍。最後他察覺不對,到處打聽,好不容易從別人嘴裡聽見事情的真相: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外頭已經流傳著他易秉坤馬上就要破產的消息了!
又是他們——
易秉坤咬緊了牙關。
可這套子做得太過漂亮,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鑽不出去了。
別墅客廳天花板上的水晶燈依舊閃閃發亮,但水晶燈下的桌椅似乎都蒙上了一層黯淡的灰色,茶几前的白色瓷磚不知沾到了什麼污跡,上頭幾塊不規則的黑斑突兀醒目,像數只怪模怪樣的蟲子正笨頭笨腦地趴在那裡。
十分鐘之前,他的女兒和老婆一同回到家裡。
女兒就像過去一樣跑到他身旁,親密地挽住他的手,笑得一臉開心。
妻子手提著大包小包,站在玄關處,妝容精緻,笑意吟吟。
「爸爸,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今天是什麼日子?」易秉坤心煩意亂,敷衍問。
「是我生日的前一個月!」女兒興高采烈說。
「好了,樂樂別鬧你爸爸了,你爸爸有事要做呢。」妻子在前面溫言軟語。
「爸爸給我買禮物我就不鬧了,爸爸我要上次我們一起去看的那輛保時捷跑車!」
那輛三百萬的跑車?
易秉坤心頭一顫,面色變了變。
但兩個女人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細節,妻子許淑雲哄女兒:
「你小孩子家家的,這麼早買車幹什麼?買買衣服和首飾就算了。上次你不是看重了一條項鏈嗎?剛好生日,讓你爸爸買給你吧。」
「媽媽陪我一起去。」
「陪你去陪你去。」
「我要開個生日大PARTY!」
「都隨你,你高興就好。」
寵溺的對話在易秉坤面前響起。
母女兩一搭一唱,已經將易秉坤生日要送給女兒的禮物定了下來。
這麼多年來,每每要買什麼東西的時候,她們就會來上這一出,過去易秉坤一直覺得許淑雲十分體貼,但或許是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看厭倦了這個女人的把戲,也或許是最近的壓力讓他看什麼都不順眼。
在許淑雲一邊說話一邊搖曳地向他走來的時候,易秉坤看清楚了挽在對方胳膊上的手提袋。
珠寶首飾的手提袋。
名牌衣服的手提袋。
美容院的手提袋。
零零碎碎七七八八,不斷積壓的情緒如同沉重的石頭,一塊接連一塊,壘在易秉坤的神經上,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許淑雲來到了易秉坤面前,她溫柔說:「秉坤,我的姐妹淘們打算合夥辦個美容院,想要邀我入伙,我琢磨著她們都參加,就我不參加不太好,所以就答應了。反正一個人要出的錢也不太多,也就兩三百萬,算是閑著沒事,打發時間了。」
轟隆一聲!
代表理智的神經被重壓崩斷了。
易秉坤一把推開女兒,重重一巴掌甩在許淑雲臉上,怒罵道:
「天天不著家,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外面幹些什麼!」
響亮的耳光讓母女兩都呆住了。
回過神來的剎那,許淑雲哽咽一聲,掩面流淚。被推開的易樂不可思議:
「爸,你在幹什麼?」
易秉坤沒有回答。
玄關處,門鈴聲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