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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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之後,我才開始相信,一切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我進入西線正面戰場時,距離這場戰爭的全面結束還有一年零三個月。在此之前,我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種地獄里待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會遇到需要用餘生來感謝上蒼的人。
片子勉勉強強趕上大獎的截止日期,排片放映安排在了5月6號。
電影學院有自己的小型放映廳,在非大獎評選日里通常都會在周末播放一些經典影片。也會有小成本的私人電影通過各種方式在這個放映廳上映,大多是晦澀難懂的文藝片,講著一些普通觀眾難以理解的故事情節。
片子上映那天,齊肅翹課和楊宿禛一起去放映廳看電影的。因為不需要電影票,所以也沒法事先選定座位。也不知是齊肅名聲太響,還是校園宣傳很到位,兩人即便在放映前半個小時到場,還是沒搶到好位置。
齊肅因為學業關係,片子殺青之後就一直沒機會參與後期的製作。因為拍攝耗時太長導致後期趕工,楊宿禛自己也忙得昏天黑地,齊肅反倒不好耽誤他摳出來的睡眠時間了。所以,這是齊肅真正意義上完整觀看這部影片。
那是盛開在硝煙戰火中的愛情,只要稍加回憶,便充滿炮火和死亡的影子。
部隊軍官松和平凡的漁家女蓮生。
跟隨部隊來到前線,守衛蓮生所在的戰略城鎮的松,最後命懸一線時卻又被蓮生所救。
松偷偷地喜歡上了蓮生,準備在她生日那天正式向她告白。敵人的衝鋒號角卻打破了這個計劃。這一戰,傷亡慘重,松所在的部隊以極大的代價抵擋住了敵方拚死的攻擊。松也在這場戰役中身負重傷。
昏死的松並不知道這是他所參加的最後一場戰事,持續多年的戰爭在他昏迷期間終於以己方的勝利而告終。而他,已經不需要再回到那個小城裡。
松託人幫他將蓮生接到省城來,卻被告知蓮生早在戰爭勝利后便離開了家,不知去向。
自那之後,松再也沒有得到過蓮生的消息。
那一年,松二十三歲。
他想,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場讓他年輕身體里永遠留下數條巨大傷疤的戰爭,永遠不會忘記蓮生系在髮辮尾端的那朵山蓮花。
兩年後,松便因為創傷后應激障礙症,遠渡重洋來到美國接受心理治療。在這個異國他鄉里,松卻奇迹般地同蓮生再度重逢。他們迅速墜入愛河,並決定等松的病治好,攢夠錢后就回國結婚。
這一年,松二十九歲。
他們過著簡單,卻是松從未想過自己能得到的生活。
他們擁抱,□□,吵架,和好,過日子。
是最最平常普通的情侶。
仰望陽光時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
如果這是一場夢的話,那就讓他永遠不要醒來吧。
三十五歲的那年,他們終於決定結婚。求婚地戒指被他藏在蓮生每天清晨起來都會使用的梳妝盒裡。
他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而竊喜,幻想著蓮生在看到戒指時的喜悅,興奮地無法入睡。
第二天,他在熟悉的清晨里醒來。陽光很好,窗欞上的吊蘭也開了花。
他起床去洗漱,沉重遲緩的身體讓他驚疑。
洗手池的鏡子里映照出一張臉,歲月的溝壑爬滿額頭和臉頰。
他依稀能從熟悉的五官里辨認出這張臉。
那是,七十歲的他的臉。
一夜之間,他變成了七十歲的自己,卻又不是他自己。
他有了一個同樣白髮蒼蒼的妻子,子女早已各自成家立業。
住在郊區的普通別墅里,院子養著一圃迷迭香。
上蒼彷彿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七十歲老人忽然要和金婚妻子離婚,並拒絕承認子女對其財產的繼承權一事被當地新聞報紙大肆報道一番后,不了了之。
離婚後的松,搬遷到了一個西海岸城市。
有海,也有陽光。
搬入新家后沒多久,松便病倒入院了。即便醫生強烈建議他住院觀察病情,松依然拒絕治療,執意出院回家。他只一味等待死亡的降臨而已。
時間給了他最大、最致命的創傷,這是任何手術,藥物都無法治療的。
陌生的女記者不知從哪裡順藤摸瓜前來採訪他。
三顧茅廬,鍥而不捨。
【只是一個普通老頭的故事】
【沒關係,我相信您】
【即便這些很有可能只是我胡說八道,自我臆想?】
【是的】
【如果你願意相信,那我說說也無所謂。我也不想把這些東西就這麼帶進墳墓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該從哪裡說起好——】
【我進入西線正面戰場時,距離那場戰爭的全面結束還有一年零三個月…………】
最後一幕鏡頭伴隨著彷彿戛然而止的語句,慢慢拉遠,變黑。單音節的鋼琴聲悄然切入,每一個音調都彷彿是主人公人生的碎片從記憶里剝落下來,落入觀眾心中。
演職表滾動時,齊肅還能聽到前排某個人詫異地問他身邊的同伴,這就結束了?
有不少人留下來聽最後的主題曲,伶仃的鋼琴聲里逐漸混合婉轉悠長的小提琴。所有的相遇和別離,一瞬間紛紛隨著樂曲呈現在腦海中。
齊肅注意到楊宿禛在觀影的全程沒說過一句話,甚至連動作都很少。真正的全神貫注看向面前的大屏幕。
對於齊肅來說,這只是他拍的很多場戲中的一部,導演青澀又糾結,有些固執卻滿身天賦。也算一次很好的合作。
而對於楊宿禛來說,跳過微電影的試水,直接執掌攝影機拍攝長達六十分鐘的大電影,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並且這部片子還是他的沖獎之作,意義可見一斑。
是好?是壞?
是成功?還是,失敗?
齊肅拋開楊宿禛摯友的這個身份,只單單以觀眾的視角,以電影人的審美來評價這個片子。他能得出的結論是,即便楊宿禛沒有得到學院月桂獎的最佳導演,他依然是值得關注,在未來極有可能大放異彩的新人導演。
事實上一開始只看了前幾cut分鏡稿的時候,齊肅是沒想到最後會拍成這樣。
整個片子,全程都只有男主角松露出了正臉。其他所有出場人物基本都只有聲音表現和局部的捕捉。
齊肅是當之無愧的絕對主角,撐起了整個電影的演技。更不如說,如果齊肅表演得不好,那麼這部片子就會失敗得很徹底。
由於太多鏡頭和情感表達都是通過松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反應來讓觀眾產生共感和理解,所以一旦主人公的心情大起大落,這樣的第一視角很容易讓觀眾感受到更強烈的衝擊。
楊宿禛實在是大膽,又劍走偏鋒。當然這個片子本來就是實驗電影,不需要考慮其商業價值。關鍵意義是,到底能不能用這種方式來拍電影?拍出來的效果好不好?能在這種貧瘠的人物表現里做出完整的故事表達嗎?楊宿禛需要明白的是這些。
「走吧,報幕都快結束了。」齊肅轉過頭去,碰了碰楊宿禛的肩膀。
放映廳陸陸續續離開了不少人,此時只剩下零星一些觀影人坐在位子上說話,有的也已起身準備離開。
「老大,感覺男主角和女記者的情節還是沒處理好啊。好多人都沒看出來這時倒敘的故事嘞。」
「檢討會這種東西回去再開也不遲。現在要做的事,找個地方,好好慶祝一下。」
「哦哦哦!老大你請客嗎!」
「行行,我請客。吃什麼你選」
「吃火鍋吧,我現在只想吃這個!」
「這邊的又不正宗。」
「沒事,我從國內帶了火鍋底料過來。」
「…………,有這個居然不早拿出來?」
「饒命饒命!這不是忙得沒時間嘛。再說,吃火鍋就得人多才有意思呀。快快,老大,我們去買菜。回宿舍自己煮火鍋吃!叫上西蒙他們。」
「你該打個電話問他們有沒有時間,順便問問有沒有什麼忌口的。」
「哦好,我現在就打。」
兩人順著放映廳的通道往外走,齊肅拿手機刷了下火鍋醬料的材料,一邊聽楊宿禛打電話。看樣子是大家都能來了。
「他們有說忌口什麼嗎,我好記下。」齊肅問道。
齊肅等了一會兒,沒等來楊宿禛的回復,又問了下:「阿禛?」
齊肅放下手機去看楊宿禛,卻見楊宿禛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攥住手機,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泣音也快要掩飾不住。
「哭什麼啊,你這傢伙。」
「我……我就是忍不住……」楊宿禛抬起手,迅速抹了兩把眼睛,啞著嗓子說道:「拍電影真的很有意思!我以後要一直一直拍電影下去!」
齊肅一愣,定睛看向楊宿禛。面前這個哭紅了眼睛的大男孩和他記憶中那個躲在教室角落裡寫武俠的高中小男生長相併沒有太大的區別。但和那時單純,軟弱,空有愛好的小男生不同,現在的楊宿禛終於有了令人欣喜的堅定眼神。
迷茫也好,無知也好,弱小也好,一旦選定自己前進的道路,需要做的只是勇往直前而已。
齊肅揉了揉楊宿禛的頭髮,笑道:「當然了,我可是相當看好你的。」說完,手滑下去,一把勾住楊宿禛的脖子,把人拖著往前走:「未來的楊大導演,我們就先不要站在這裡佔道了。」
「咳咳咳,松……鬆開,我可以自己走。」
………………
六月的學院月桂獎,作為交換生所提交的影片,《dthirty-fiveyears》雖然提名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獎,最後卻一個獎盃都沒有捧回來,反倒是拿了最佳劇本改編和最佳剪輯,齊肅拿了最佳男主角。但縱觀所有入選影片,《dthirty-fiveyears》卻是獲得提名最多的片子。某種程度上說明楊宿禛的才能,只不過火候還是不夠。
而楊宿禛也在這個六月結束了為期一年的交換生之旅,返回國內繼續學業。
「老大,我會想你的。嗚嗚嗚嗚。」
「我也要回國。」
「啊??」
「《費加羅情人》要在國內上映,片方請我去做宣傳。」
「哇哦!」
【暌違兩年,齊肅攜新片回歸。法國名導盛讚其演技出色】
【齊肅回國為新片造勢,是霸主回歸還是曇花一現?】
【齊肅新片定檔七月,說好的暫時沒有回國發展的打算呢】
【法國年度票房口碑電影《費加羅情人》國內定檔,確定於七月中旬上映】
【齊肅人氣依舊,接機隊伍人數龐大】
【首都機場,齊肅現場和粉絲握手擁抱,粉絲激動暈厥】
這一個七月,z國娛樂圈的明星們再一次回想起了被頭條製造機統治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