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心事
楊子溪略微側過頭,用餘光去瞟晏海清,發現晏海清正襟危坐,從外表上什麼都看不出來。
她看著那張紙條,幾度下筆,卻又覺得寫什麼不妥。
晏海清這個行為是在尋求認同嗎?還是只是單純的自我傾述?
楊子溪想了想,回了一個「嗯」字,敵不動我不動。
晏海清過了好久才把紙條傳過來,上面寫:【你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楊子溪笑了笑,直接把紙條收進了抽屜里。
晏海清這才打破了凝固狀態,微弱地動了一下。
下課之後楊子溪拍了拍晏海清的肩,道:「來,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說。」
晏海清心情忐忑,站起了身,跟著楊子溪往教室外面走。
一路上樓,到了天台。
市一中佔地面積太小,桌椅板凳之類的東西沒有地方擺放,因此獨闢蹊徑,在頂樓搭個帳篷堆進去,就算應付過去了。最近這段時間門鎖好像壞掉了,因此時不時會有小情侶上樓,談個情說個愛什麼的。
情侶們大多選擇中午或者傍晚吃飯的時候上來,因此這個課間並沒有人,是深入交談的好地方。
楊子溪率先開口:「我知道那個是你,說實話,我就是認出你了,才會撕掉的。」她笑了一下,說:「我跟成碧還沒有那麼熟,她也不像需要人保護的樣子。」
晏海清下意識反問:「難道我看上去很需要人保護?」
問完她才發現不對,這麼問題怎麼有一股淡淡的……那啥的意味。
誰知楊子溪歪頭看著她笑了笑,笑容格外寵溺。她摸了摸晏海清的頭,說:「當然需要啊,海清小妹妹。」
楊子溪並不知道晏海清自己是怎麼看待這件事情的,對方之前在成碧的問題上撒過謊,是因為覺得被同性戀表白覺得恥辱,還是……
她其實自己就是個同性戀,但是因為害怕被歧視,所以下意識隱藏?
不管哪種,都應該算在青春期的正常煩惱里。高中時代的少女沒有建立起固定的世界觀,經常會陷入這樣的困惑里,做出一些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情。
雖然楊子溪拿晏海清當朋友看,但是這時候就會驚覺,原來對方也只是一個小妹妹而已。作為一個過來人,楊子溪看見晏海清就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她忍不住地拿出大姐姐的姿態,傾聽對方的煩惱,並且無限地包容對方。
#摸摸頭,開心點~#
這種心態真的就跟看待舒夢雪差不多吧。
晏海清對摸頭殺抵抗不及,瞪著眼睛,幾乎愣在了原地。
楊子溪笑了笑,說:「比起我想要問什麼,倒不如說你想要說什麼?」
楊子溪把那張小紙條攤在手掌上,遞了過去。
晏海清一愣,看見這個竟然有種面對黑歷史的感覺。她有點尷尬,道:「你竟然帶著啊……」
楊子溪說:「所以那時候,真的是成碧在對你表白嗎?」
她沒有解釋為什麼會帶著。她下意識覺得,要是把紙條留在教室里的話說不定會很危險。
晏海清表情變了變,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說。
楊子溪也不催,站在原地含笑看她,補充道:「不想說就算了,我本來以為你是想跟我談心,才叫你上來的的。」
晏海清這才似乎打定主意,咬了咬下唇,道:「是的……」
開了個頭,後面就很順利了。
「那時候我跟成碧的關係挺好的,我不知道她……喜歡女孩子。她挺獨立的,也不會嘲笑我家是單親家庭,也不會嘲笑我家裡窮。」
「那時候班上有同學知道我媽媽有疾病,就在班上嘲笑我,說我會不會也有病。我打不過他,就只能忍。到最後忍不下去了,就只好咬他。沒咬傷,不過後來全班都說我狂犬病。」
說到過去曾經受到的欺凌,晏海清的語氣不由自主地低落了下去。
那段日子真的挺黑暗的,她心緒暴躁,總是想打人,有時候甚至會產生一場瘟疫病死了所有人的臆想。有時候她自己都會覺得,莫非自己是真的有病?
「成碧那性格你也見到了,就是會打抱不平的那種,那時候她還沒有這麼……有威懾力,她就是把那個胖子打了一頓而已。所以我們關係就好起來了。」
「直到那天她在廁所里對我表白。廁所里人很多,大家都沒有見過這種事情,都在看我們。我嚇得不行,第一反應就是躲進隔間里去。我也不知道會被拍下來。」
「我在廁所里躲了一整個下午,出去的時候成碧已經被她爸爸接走了。班主任還問我成碧是不是威脅我了……」晏海清笑了笑,說:「成碧那種性格,不可能的啦。再然後……我們就疏遠了。」
晏海清說起這段記憶的時候,條理清晰,情緒也很穩定,並不像是被過去困住的樣子。
楊子溪一直靜靜地聽著,心裡大概對那段故事有了數。
成碧早熟,估計早就對自己的性向有清楚的認識,但是年紀太輕,處事稚嫩又衝動,突然在公共場合表白,自然會把晏海清嚇到。
而晏海清呢,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被眾人一圍觀就恐慌,第一反應是躲,躲完之後,這段感情也就只能這樣尷尬地僵硬下去。
兩個人倒不是感情有了嫌隙,說白了只是沒有處理好,平白損失了這一段友情。
話是這麼說,楊子溪聽著晏海清的描述,怎麼聽都覺得……
晏海清似乎,並不排斥同性戀?
楊子溪看了眼晏海清,發現對方心緒平靜,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看成碧啊?還有同性戀?」
晏海清的表情於是變得複雜起來,她很迷惑地皺起眉頭,說:「怎麼看……」
「就是說……你排斥嗎?成碧表白的時候你會覺得很討厭嗎?」
晏海清沉默地思考了一會兒,那時候的心情已經記不起來了。對於她來說,整件事情就像是故事情節一樣,只有起承轉合,但是並沒有主觀感受做註解。
結合現在自己對成碧的態度來看,應該是不反感的。
就算成碧刻意接近楊子溪,她也沒有特別厭惡的感覺。甚至於在某種程度上,她能夠理解對方的那種小心翼翼。
晏海清搖了搖頭,說:「雖然不知道成碧為什麼喜歡我,但是這種事情也沒有辦法吧。至少成碧還沒有那麼變態,給我遞那種情書。」說著說著她笑起來了,問楊子溪:「你知道誰塞給你的了么?心裡有數了么?」
說到這裡,楊子溪痛苦地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啊……只能等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了。」
談話進行到此刻,晏海清都已經忘了自己怎麼會給楊子溪寫紙條了,也許只是普通的傾訴欲發作。
自從成為朋友以後,她們很少進行這種專一而深度的談話,平時只是插科打諢,外加抄抄作業而已。她看著楊子溪愁苦的表情,突然楊子溪的想法和態度很感興趣。
楊子溪是怎麼看成碧的呢?她真的是為了自己才把海報撕掉的嗎?
她又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呢?一直叫自己「小妹妹」,難道真的自認為是姐姐?
晏海清心裡一動,嘴下便不由自主:「要是有女生給你表白,你會怎麼想?」
楊子溪看了看晏海清,說:「我覺得吧,其實每個人都是潛在的雙性戀。」
還沒等晏海清做出驚訝的表情,楊子溪便接著道:「當然,出櫃的同性戀是少數,因為社會對這個不是很包容,看看剛剛公告欄的盛況就知道啦。其實問『人為什麼會喜歡跟自己性別一樣的人』這種問題,不就跟問『你為什麼喜歡吃香菇』一樣的么。」
「就好像人是雜食動物,但是信仰佛教的人不吃素。又不是說佛教徒生理上不能吃肉,只是心中有佛法在約束而已。社會約定俗成,人要和異性相愛結婚,也不代表情感上不可能喜歡同性啊。這種事情,想開點就好啦。」
她安慰性地拍了拍晏海清的肩膀,說:「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順其自然吧。」
看到周圍的人圍觀成碧,晏海清有時候也會覺得他們真是無聊,這有什麼有趣的嗎?
可是看著每個人都很好奇,她也會反思,是不是自己有問題才會對這麼明顯的「異常」視而不見。
在看到楊子溪這麼處變不驚,似乎這真的不是什麼大事的時候,她的心才真正的放下來了。
原來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呢……
她被楊子溪的淡定所折服,剛剛在心裡給楊子溪貼上了「厲害」的標籤,轉頭就聽見楊子溪不靠譜地自毀形象。
「當然了,說到底還是臉最重要。有漂亮的女孩子對我表白,我應該會考慮考慮吧。」楊子溪弔兒郎當,說到「漂亮的女孩子」的時候甚至吹了個口哨,就跟個小痞子一樣。
「……」晏海清:「要是成碧對你表白呢?」
「成碧挺漂亮的啊……」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之後,晏海清的心裡竟然有一點彆扭——可是成碧現在看上去就是喜歡你啊。
楊子溪看著晏海清沮喪的表情,心道壞了,莫非晏海清現在喜歡著成碧,聽到自己這麼說吃醋了?
少女真是難哄……這麼感慨著,楊子溪只好繼續嘴裡跑火車。
「不過我真的欣賞不來她對皮衣的審美啊……她要是能換一換就好了。當然,要是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對我表白,我說不定當場就同意了!」
楊子溪再次吹了一個口哨,晏海清覺得這聲口哨帶走了她的心跳,她的心臟莫名其妙,停了一拍。
也就那麼一小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