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殺神
天高雲闊,陸玖戴著一頂帽兒盔,穿著甲衣正站在城牆上守城,往城外望去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他來黃花鎮已五六天了,依舊沒見北元兵的影子,沒有敵人可殺,他就不能立功,不能立功就不能陞官,不能陞官又如何能打入燕王心腹內部探消息呢。
也不知小鳳凰那邊如何了,可受傷沒有,陸玖心裡發急,連聲嘆氣。
此時,有人從後面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正走神的陸玖被嚇了一跳,驀地轉身就看見了慕皋溯,他正滿臉堆笑。
「你怎麼來了?」陸玖也笑道。
「北平才是我家,我回北平不是很正常嗎?」慕皋溯從上往下打量了陸玖一回,笑言,「你穿這身行頭還挺像那麼回事啊,挺好。」
「好什麼好,我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這都什麼破地方,一點好玩的都沒有。」陸玖嫌棄的撇嘴。
「我告訴你個消息,你保准高興。」慕皋溯倚著城牆笑眯眯的道。
「什麼好消息,我老爹想我了,讓我回去了?」陸玖佯裝激動的看著慕皋溯。
「不是。」慕皋溯盯著陸玖的眼睛,臉上依舊掛著笑,「慕卿凰死了。」
激動的笑僵在臉上,陸玖心潮湧動,「別開玩笑,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我騙你做什麼,在河南,慕卿凰與陸瑁私會,被陸瑁燒死了,發現屍體的時候兩人還緊緊抱在一起分不開呢,怎麼,你還殺不得她?我以為你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呢,早知你還捨不得她,我就不說了。」
絲絲縷縷的痛從心臟開始往四肢百骸蔓延,一剎那間,陸玖渾身冰冷,頃刻又感一顆心彷彿被刀子剜去了一塊肉,鮮血淋漓的劇痛令他蜷縮著蹲下了身,兩眼麻木無神。
痛到極致,已至無淚失魂。
慕皋溯盯著陸玖的表情「哎呦」一聲,跟著一起蹲下,他伸出一根指頭戳陸玖一下,「你這不是一般的捨不得了啊,還愛著她?」
陸玖無神的望著虛空里的某處,只是一瞬間而已,眼前忽然就黑了,聲音也從他四周消失了。
他獨身一人處在黑暗之中,就像回到他做鬼的那些歲月,上飄不到天,下踩不著地,伸手去摸人,又從人的身體里穿過去,沒人看見他,沒人聽見他,只他一個怪物,孤孤冷冷飄蕩在人世間。
慕皋溯拿手在陸玖眼前搖了搖,又拍了拍他的臉,「兄弟,醒醒,你這是失魂了不成?但看你這模樣,彷彿你和慕卿凰的那些反目成仇都是騙人的。」
心中起疑,慕皋溯接著道:「你倆想騙誰呢,嗯?」
好端端的,慕卿凰卻要管養濟院的事情,莫非是慕卿凰和陸玖發現了什麼端倪所以才……
不可能,整個北平已在父王的掌握之中,不可能有人敢泄密。
彼時,城垛上的瞭望兵吹起了號角,慕皋溯一下站了起來,往城外草原上望去,就見遠處如潮水一般湧來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點。
「是北元兵!」慕皋溯神色一厲,踹了陸玖一腳,「不好,敵軍襲城了,你快站起來準備殺敵。」
嗚嗚的號角聲響徹天地,也把陸玖的魂叫了回來,陸玖猛的站起,鳳目血赤,抽出佩刀就往城下跑去。
慕皋溯也跟著跑了下去。
城門大開,由李冉總兵帶領,邊成軍沖將了出去,陸玖一個小兵卒一馬當先衝進了敵軍陣中,瘋了一般砍人,在那一刻他彷彿被上天賜予了無窮無盡的力氣,殺殺殺,不知疲憊。
血,敵人的血像一盆一盆的水往他身上、頭上、臉上飛濺,他自己也被別人砍傷,砍了一道又一道,身上穿的鎧甲很快就破爛了。
可他像是不知道疼痛,鳳目冰冷,被血染紅,他變成了紅眼的魔,所過之處,屍橫遍地,他踩著一具一具的死屍,還在前進,他每前進一步北元兵就後退一步,終究嚇的四散奔逃而去。
在他腳下,屍累如山,他站在屍山上,血刀終於緩緩落地,他屹立不倒,拄著血刀,低垂著頭顱,眼角有血一滴一滴往下淌,不知是他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只是那從眼角滴下的血,彷彿血淚一般駭人。
兩世執愛,還不曾完全得到又驟然失去,失去的又何止是一個所愛人。
彷彿有什麼東西被生生從他身上剝離去了,露出了他皮囊下的鬼。
他本就是一隻鬼啊。
——
深山深夜,鬼哭狼嚎,慕卿凰驀然驚醒,摸一下臉,發現臉上儘是冰冷的水。
她在夢中哭了嗎?
「陸玖……」慕卿凰難受的蜷縮成一團。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走了過來,慕卿凰立時警覺起來,「誰?」
那人桀桀輕笑了一下,一把捂住了慕卿凰的嘴,輕而易舉的將慕卿凰抱起就走。
而躺在慕卿凰身邊的玉鸞等人,卻是昏睡難醒,他們躺在地上,靜悄悄的,呼吸弱之又弱。
慕卿凰被抱到林中,驀地被扔到了地上,月色下慕卿凰看去,就見是一個戴著青頭鬼面的人,立時她便確定這個鬼面人是誰了,就是那個摸她臉的鬼面人!
見他彷彿是在解腰帶,慕卿凰又氣又懼,渾身顫抖,但此時此刻她告訴自己要冷靜,遂悄悄從袖中摸出了一根用銀絲搓成的細繩,因早有防備之故,她和玉鸞玉綺拆了她穿在裡頭的銀絲軟衫。
「你、你想做什麼?」慕卿凰顫抖著聲音訥訥詢問。
鬼面人怪笑了一聲,將腰帶扔到一旁,「這輩子還沒嘗過郡主是什麼滋味呢,自然是要嘗嘗的。」
說罷就俯身下來扯慕卿凰的腰帶,慕卿凰死死護住,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嬌媚誘人,「我、我若從了你,你能放我們走嗎?我實在受不住了。」
慕卿凰開始哭起來。
想著這些日子所受的苦和羞辱,慕卿凰哭起來很容易。
鬼面人一把捂住慕卿凰的嘴,「閉嘴,讓人聽見我就一刀戳死你。」
手掌下溫潤滑溜的觸感讓鬼面人心神一盪,比起強|暴,顯然他更期待一個郡主諂媚溫順的服侍他一回,遂溫聲哄騙道:「你好好伺候大爺一回,大爺就放了你還有你那幾個仆婢,如何?」
慕卿凰猛點頭,顫巍巍,媚柔柔的道:「當真?」
「大爺從不騙你這樣的美人。」
「好。」慕卿凰摸向鬼面人的胸口,軟著嗓音道:「我、我伺候了你這一回,你不許說出去。」
鬼面人嘎嘎笑了一聲,滿是得意的摸向慕卿凰的胸脯,哄騙道:「你把大爺我伺候的滿意了,我就替郡主你瞞著。」
「大爺,那你喜歡什麼姿勢,觀音坐蓮可好?」
「呦呵,你堂堂郡主還知道這個,騷的狠,大爺喜歡。」
「是、是我那個夫君,他不正經的非讓我看。」
想到陸玖,慕卿凰心中一痛,再也演不下去了,雙手一拉銀繩纏住鬼面人,狠狠拽緊,慕卿凰眉目冷然狠辣,「去死吧。」
銀繩很細,慕卿凰一拉繩子就嵌入了鬼面人的血肉里,鬼面人被勒住喉嚨,吼叫不得,劇烈掙扎,雙手雙腳並用,拉扯慕卿凰的頭髮,踹慕卿凰的身子,慕卿凰本就因失血過多沒有多少力氣,被一個五尺魁梧男人一踹就踹了出去,銀繩脫手,趁著鬼面人撕扯脖子里的銀繩的空隙,慕卿凰猛的晃了一下暈沉的頭,爬起來,踉蹌著就往林子里跑。
「臭賤人,你站住。」鬼面人嘶啞著嗓子,爬起來就追。
越往林子里跑月黑暗,慕卿凰不知自己撞了多少回樹,撞的渾身疼痛,可她都顧不得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跑,拚命的跑。
可她一個血氣虛弱的女子又怎跑的過一個男人,很快她就感覺那男人就要追上來了,他緊緊的跟在後頭,像一個甩不脫的惡鬼。
她的心口狂跳,恐懼令她昏沉的頭顱有一瞬的清醒,風聲在耳邊呼嘯,近了,近了,當察覺那一隻噁心的手快要抓到她的時候,慕卿凰凄厲尖叫——
也是在那一刻,一道白影閃過,猛的撲來。
「啊——」鬼面人大叫一聲,「白毛獸,白毛獸!」
慕卿凰在昏過去之前就聽到了這三個字,白毛獸,白毛獸……
一個月後,北平府大街上,將士凱旋,一男子,頭戴金鳳翅兜鏊,身穿大袖錦袍,腰系金帶,佩寶劍,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噠噠而來。
沿街樓上的小媳婦大姑娘,都探出頭來瞧他,又不敢瞧他,他一雙鳳目冰冷如覆雪,渾身彷彿帶著煞氣,讓人不敢逼視,但又忍不住瞧他,實在是這位將軍長的太好看了,一張臉,八分冷峻,二分幽艷,好一個峻艷無雙的玉面郎君啊。
惹得北平府的女兒家們時時為他魂牽夢縈,又時時會被嚇醒。
這是個人擋殺人,佛擋誅佛的殺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