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豪門繼承者(九)
「Justonelastdance(僅是最後一支舞)」
「Ohbaby,Justonelastdance(親愛的,僅是最後一支舞)……」
餘澤踏入舞池的那一刻,女子那沙啞纏綿的演唱聲恰好隨之響起,繾綣的聲音不免令人有些晃神。在他聽來,這首曲子過於曖昧了。它幾乎沒有前奏直接就張力十足地攪動著人的情緒,濃重而壓抑的傷感之情已經呼之欲出。
直聽到心裂神傷,絞痛無比。卻愛極了張力十足的百轉悠揚,氣場強大的嘹亮情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是不是世間最殘忍的一種痛?歌曲中的纏綿,流連,痛楚,激烈而又無可奈何的心境讓相似的人流淚不止。但它卻美得不可方物,
餘澤微微側過頭,當他和雷歐視線對上的那一剎那,一種莫名的默契竟理所當然地蔓延開來。
如果非要說形容那種感覺的話,大概就彷彿突然被看不見的絲線給捆在了一起,只要向著對方輕扯絲線就能傳達出最深處的心聲。
餘澤和雷歐就這麼一左一右錯身站立著,他們幾乎是同時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然而伸出去的手並不是為了攬住對方,而是不約而同地懸停在了在半空中。兩隻深淺不一的手掌幾欲相貼,然而他們的掌心卻仍留著半絲空隙。一種欲拒還羞的糾纏意味就從那絲空隙中慢慢衍射出來,不知不覺感染了所有人。
他們至始至終都沒有觸碰到對方。
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竟彷彿隔著整個深淵一般。
奇異的氛圍籠罩在舞池中,四周似乎一瞬間沉寂了下來,兩人的眼中只剩下了對方的存在。餘澤沒有放下手掌,他優雅地抬起腳向左側繞了半圈,交誼舞般的步伐中透出了似糾結似憧憬的情緒,彷彿重演了與情人初見的場景。雷歐同時也向著右側繞了半圈,他的腳步聲仍是沉穩和坦然,然而不再平穩的呼吸訴說著他也進入了狀態。
無論如何邁步移動,兩人掌心的距離分毫未變,連對視的眼神都沒有移開一絲一毫。
「Justonelastdance(僅是最後一支舞)」
「Beforewesaygoodbye(在我們離別之前)……」
歌手驟然拉長的尾音彷彿是一個訊號,空中那涇渭分明的兩隻手第一次交握住,戰慄的感覺順著同樣冰冷的雙手傳遞著,直直流入了心底。雷歐指尖一個用力就讓餘澤搭上了他的肩膀,而他的手選擇停留在餘澤的腰后。
「Whenweswayandturnaroundandroundandround(當我們一次次揮手轉身,旋轉、旋轉、旋轉)」
「It'slikethefirsttime(就如當初一樣)……」
不知道是歌曲在主導著他們的舞步,還是他們的舞步本就和歌曲絕對契合,當兩人順著歌詞轉身、側頭乃至旋轉的那一刻起,舞池裡的人早已情不自禁地停下了動作,他們愣愣地站在原地凝視著跳舞的兩人,腦子裡只剩下他們的身影。
因為正在舞動的兩人氣場實在是過於驚艷,那是一種形容不出來的震撼。雷歐和亞瑟明明骨子裡都是薄涼之人,在這場舞蹈之中卻宛如點燃了火焰一般,灼灼而不可直視。他們的動作脫胎於交誼舞,卻更加奔放熱情,充斥著自由之上的魅力。
餘澤原本整理好的碎發不知何時已散落在額頭上,那一向冷漠的雷歐也略微舒展了眉梢,深沉的猩紅瞳孔和淺薄的灰藍眼眸中是如出一轍溫柔和傾慕,或許還有不易察覺的迷醉之色。他們彷彿真的完全沉浸在自由舞那令人一見鍾情的魅力中,兩人已經不是在單純的舞蹈,而是在用靈魂不斷碰撞交融了。
「Justonemorechance(再多一次機會)」
「Holdmetightandkeepmewarm(抱緊我給我溫暖)」
「Causethenightisgettingcold(因夜已漸冷)」
「AndIdon'tknowwhereIbelong(而我還意亂情迷)……」
意亂情迷嗎?雷歐的手悄無聲息地順著西服滑落,當他再度摟上餘澤的那一刻,那低啞惑人的聲音瞬間像電流一般劃過了餘澤耳畔:
「跳的不錯。」
是了,這場舞完完全全是臨場發揮的玩意兒,然而跳到一半竟已同時讓他們這兩個見識甚廣的神明都覺得是水準之上。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么。」餘澤抵上雷歐胸膛的那一刻從容地甩身後退,鉑金碎發淺淺地貼在他的臉頰上,那薄唇下吐出的永遠是自信十足的話語。
事實上剛才的舞蹈他遠沒有眾人以為的陶醉,他在那半場曲子中悄然摸遍了雷歐的身體左半側的13根肋骨,而恰好是摸到第13根時雷歐開口說出了上面那句誇讚的話語。
這是在用言語掩蓋身體反應?還是一場單純的巧合?餘澤毫不猶豫地歸結於前者,他已確信雷歐是神明,是死亡之神潘!既然已經找到想要的弱點,餘澤就斂下所以複雜的心思不再繼續試探下去,他放任自己完完全全得沉浸在這場舞蹈之中。
因為他還有一個原主的執念要完成——那便是撩動雷歐。雖然換成潘難度更大了,放縱自己嘗試一番也沒什麼大不了。
餘澤和雷歐在一個擁抱相貼后再度錯身站立,他們同時後退了一步,這次兩人選擇伸出了修長的左手,手掌又是曖昧地幾欲交貼。舞池中越來越集中的燈光打落在了雷歐的眼底,有那麼一瞬間,餘澤覺得這個男人的眼中彷彿在燃燒著滔天盛焰。
「砰……」
「砰砰……」
「砰砰砰……」雷歐面容沉靜地盯著對面那個露出張狂笑意的傢伙,穩定的指尖突然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瞬,他的食指自然地下彎,下一秒便觸碰到了餘澤那冰涼的指尖。在十指交握的那一刻,心臟陡然升起的鼓雜訊猛然達到了頂端。
原來注視一個人注視的太久,心臟就會不聽使喚嗎?雷歐感覺著自己脈搏奮力的躍動聲,縱使血液在叫囂著,他冰冷的皮相卻露出半點異色。雷歐眯起眼再度將餘澤拉回了懷抱,和剛剛如處一轍的舞步悠然上演。腳尖的進退、呼吸的糾纏,這循環的舞步令人沉醉,每一步都像是在他靈魂深處狠狠烙下了印記。
潘活了上萬年,「比任何人都殘忍」是他活下去的準則。他不理解變著花樣換髮型的萊拉,也不想理會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的阿瑞斯,他不知道金錢有多大的魅力讓希露執著,也沒興趣像塞吉一樣面對千篇一律的書籍。他更加不會去接受普得神神叨叨的預言,因為何時死亡必須由他自己來下令。
平淡如水、心硬如鐵,萬年間絕不會有什麼庸人自擾的情緒產生。然而今日在指尖相觸的之時,潘覺得自己的靈魂中硬生生被別人灌入了一種柔軟過頭的情緒。凡人口中大概稱其為心軟,亦或者是所謂的溫柔。
潘不自覺地失了神,曾經度過的萬年記憶洪流開始流淌翻滾,撇去無用的經歷后他竟只找到一幕畫面能比得上此刻的鮮活,而那一幕正是餘澤面對咆哮群龍時露出放肆笑意的場景。
亞瑟果然是餘澤。潘輕而易舉地下了判斷。前半場舞蹈他試探過摸索過,他確定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但那又怎麼樣?他潘根本不需要什麼證據,也不需要什麼邏輯推理,只要是他自己的判斷,就會是唯一的真理。
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根本沒有第二個人能有讓他心跳失控的魔力。那內心翻滾的怪異情緒,似乎只有眼前的傢伙能夠悉數挑起。
死亡之神潘直到今天才確定,他此生最怕的竟會是一個凡人的笑容。
「Justonelastdance(僅是最後一支舞)」
「Justonemorechance(再多來一次)」
音樂還未停下,這註定是一場唯獨神明才能造就的舞蹈,他們糾纏在舞池中央,那一刻起整個世界統統淪為了陪襯。
「Justonelastdance(僅是最後一支舞)①……」
然而再悠久的光陰也會有盡頭,何況只是一個幾分鐘的曲目。當纏綿的女聲緩緩沉澱下來之後,收尾的傷感音調彷彿是一種暗示,潘本能性地低下了他那高貴的頭顱。
餘澤後半部分過於投入,等到聽到歌手沙啞的尾音才漸漸回神,當他抬起頭想要撤離之時便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雷歐。雷歐眼神晦暗地俯下了身,他那出人意料的動作不知是因為還未從舞曲中走出還是在藉此進行新一輪試探。
還沒等餘澤得出結論,陡然明亮的燈光和恭謹遞來的手帕就猛然打斷了兩人的曖昧氛圍。
潘的意識瞬間回籠,他看著那只有一線之隔的薄唇,最終選擇面無表情地放開對方退後兩步。
他差點過界了。不,他已經過界了。
在這場舞蹈中,他一邊冷眼找著對方並不存在的破綻,一邊卻放任自己沉淪其中、冷眼看著自己動搖的模樣。
也許從深淵處被餘澤驚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過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