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繁星點點,將軍府的夜裡終於安靜了下來。
趙昰一回來就給趙姝叫了過去,小姑娘本來也是戰戰兢兢到了他的跟前,可等他一問到趙英的時候,趙孩子立即炸毛了,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委屈全都湧上了心頭,對著父親就叫了起來。
她問他哪裡來的大女兒,問他眼裡可還有她們母女,問他到底是想要趙英,還是她趙姝。
再這麼護著那個孽種,她就和母親搬出府去,對她幾乎已經要跳起來了,對著他憤怒地喊出了心理話。
然後趙昰大怒,抽了她一巴掌,罰她在祠堂跪著。
也是林氏哭哭啼啼在他面前護著女兒,直說讓他打,全都打死了一了百了。
或許是死這個字眼刺痛了男人,他無力地揮了揮手,讓下人們給林氏帶走,老奴在他旁邊勸了又勸,結果也是無濟於事,緊接著將軍府的老太太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又到了。她先是罵了孫女兩句,然後舉起拐杖又來打兒子,大家拉的拉,勸的勸,趙昰也不敢還手,他對於母親有著不盡的愧疚,只得小心翼翼地讓母親打了個夠,然後這一場鬧劇才算了。
趙姝去了祠堂,並且被罰一直不許給她吃的和喝的。
本來她氣得就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去了祠堂,也有人看管著,能看出趙昰是真的動了氣了。
這小院子里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等這消息傳到趙英的耳朵里,她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既然已經撕破臉了,吉祥做事更是肆無忌憚。
有趙英遮掩,她行動更加的自由。
她藉由給大小姐取燕窩,到灶房轉了一圈,果然現在趙英就是將軍府的心頭肉,一聽說大小姐沒吃晚飯,單獨給做了小灶,吉祥歡歡喜喜端了自己的房裡,現在她和小燕子一個屋,就挨著小姐閨房。
酒足飯飽,也算是享受了一回。
吉祥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裝了點水趙就藏了懷裡,她腳步也輕,悄悄這就奔著祠堂來了。將軍府的祠堂在迴廊頭上,她身輕如燕,翻身這就上了迴廊瓦上,因為祠堂的門開著,一眼就能看見跪在當中的少女。
秋風徐徐,小姑娘哭得特別傷心。
吉祥趴在瓦上,撇了撇嘴:「至少你父母雙全,有什麼好哭的呢!」
威風吹過她的臉龐,涼涼的,不多一會兒,腳步聲起,吉祥一動不動,看著男人走進了祠堂里。
趙昰一身常服,也看不清臉色,只腳步不快,進了祠堂,就站了趙姝的旁邊。
老奴叫了旁邊的丫鬟一起退了下去,男人的目光落在了無字排位上面:「姝兒,你可知錯了?」
趙姝自然不服:「我不知錯。」
趙昰嘆了口氣,聲音冷冽:「平時真是把你慣壞了,該好好管教才是。」
趙姝梗著脖子,委屈地抹著眼淚:「一年到頭見不到爹爹兩回,若說是慣壞了,也是我娘慣的,好歹是她教我養我,日日看著我守著我。爹爹說這姐姐是你的大女兒,說是你在趙國時候生的,萬般對不起她,可連街上的老百姓都知道,我們齊國的大將軍我的爹爹和齊國大軍裡應外合,才立下的奇功。也就是說,你在那個家和這個家早已作出選擇了,那女兒也都拋棄了,現在還談什麼對她不起?既做了齊國人,前塵往事就該忘了,如今拿我們娘倆來賠她,我們又不欠她!」
這小姑娘平時就蠻橫,卻不知也有這麼牙尖嘴利的一面。
吉祥托腮,看見趙昰果然又舉起了手來:「你……」
不等他氣出話來,趙姝已經揚起了臉嚷嚷起來:「今天就是爹爹打死我也要說,如今擱著個趙國女在將軍府,爹你想過我們嗎?我自從記事開始,你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外地找人,找的就是她吧,為了她現在對我和我娘萬般冷落,要知道這樣為什麼還要和我娘成親生我?沒有你我娘也活得好著呢!」
趙昰的手到底是放了下去,前塵往事,就那麼忘了?
說得簡單,當初他年輕氣盛,思念爹娘惦念齊國,哪有想那麼多?
他的手輕輕按在了女兒的肩頭,想說點別的,又不知如何開口,到頭來也只能嘆息:「我和你娘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和英兒畢竟是姐妹,她身世凄苦,你多體諒就是,今日在這裡跪著,你好好想想,爹爹自然還是疼愛你的。」
說著,男人輕輕拍了拍。
對於女兒的眼淚,他並不是毫不在意無動於衷的,趙昰從祠堂裡面走出來,身後的趙姝放聲痛哭。而吉祥卻是抿了唇。她冰冷的目光穿過趙姝的頭頂,在上面斜地里能看見靈位前擺著一柄長劍,那就是她最終的目的,原來是打算拿了劍馬上就離開將軍府的,不過她突然改變了主意。
在廊上趴了好一陣,直到夜逐漸深了,前後來了好幾波人探望趙姝,可都被看守著趙姝的老奴打退了。也是小姑娘哭得都一點力氣沒有,一點脾氣沒有了,單單知道跪在那裡,這老頭才關上了祠堂的門,趙昰罰女兒在此長跪一天一夜,時間還長著呢。
吉祥在上面趴夠了,這才滑了下來。
祠堂的門前也沒有人守著了,她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推開一條門縫,然後擠了進去。
聽見房門的聲音,趙姝並未回頭,她背脊都已經不直了,想必跪了這麼久應該是快支撐不住了,吉祥走了她的身旁趙就蹲下了身子來。少女紅著雙眼,側目看她:「吉祥?」
吉祥拿出水來遞給她:「快喝點水吧,這是我偷偷拿過來的。」
將軍府門風甚嚴,說了不許人給趙姝送吃的送喝的,就真的不會有人來,林氏來過一次卻被老奴給擋了回去,趙姝還哭了那麼久,折騰得又渴又累,見了吉祥自然是淚眼朦朧。
她喝了兩口水,嗓子才覺得好了些:「謝謝你吉祥,你和阿沐一樣是個好人。」
吉祥蹲在她的身邊,故意嘆著氣:「可惜我也不能在灶房拿出什麼東西來給你吃,餓了吧?」
趙姝更覺委屈,想起阿沐來還十分傷心:「聽說阿沐死得特別慘,掉水裡屍首都泡變形了,我想去送他一程,可惜也沒見他最後一面,好歹也認識一回……」
吉祥:「……」
說起來也是這姑娘本性不壞,不由得又感傷了一回。
吉祥的目光在祠堂里掃視一圈,長劍似乎是就那麼隨意擺在靈位前面,並無機關。她母親的東西為何要擺放在趙家的祠堂里,待來日取走了,也非得給趙家留點什麼才好,趙姝喝了兩口水,趕緊推了她:「你快回去吧,一會兒還能有人回來看著我,別撞見了。」
吉祥點頭,本來也就打算進祠堂看一看,這會兒是看也看了,自然要走:「小姐就服個軟吧,這麼下去只能吃虧。」
趙姝低頭:「不,我不能輸給那個女人!」
好吧,那你們就繼續斗。
夜深了,也是不等吉祥走出多遠,老奴去而復返,吉祥躲在長廊的暗處,看見他腳步匆匆提著個食盒,很明顯是給趙姝送吃的來了,吉祥站在祠堂的外面,悄悄地走近了些,能聽著他的聲音幾不可聞,哄著小姑娘讓她體諒趙昰的難處。趙姝向來倔強,自然是又一番冷嘲熱諷,不過也真的是餓了,吃了不少東西。
吉祥暗自冷笑,到底是沒有耐心聽完,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裡。小燕子還等著她沒有睡,不過可能也是趙英叮囑過了,並未問她去處,就幫她備了熱水,吉祥也不叫她伺候著,自己洗漱了一番,然後躺下睡覺,可能是因為心情大好的原因,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當然了,進入夢鄉的並非只有她一個人。
晉王府里也是一片靜寂,多日都不得休息的李煜,也在夢境當中漫步。
少年的笑臉看起來是那麼的開心,阿沐站在雲霧當中對著他揮手告別,就像那日猛然攬住他的肩頭一樣:「喂,好兄弟,我來和你告個別。」
男人手一動,頓時醒了過來。
他驀然睜開雙眸,這些日子以來那些串不到一起的東西,好像有了一條線,慢慢地串了起來。
李煜伸手拽鈴,很快外間守夜的牛二就沖了進來:「殿下?」
他生怕是重嘉出現,可一見男人犀利的目光頓時鬆了口氣。
李煜坐起身來,目光灼灼:「牛二你仔細地想,那天上五行山,你的水囊怎麼灑的水?」
牛二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想起趙件事了,直撓頭:「就是那天阿沐說口渴了要喝水,我擰了蓋子還不等遞給他,馬兒突然驚了差點踩了我,我一害怕就扔了水囊,也不知道怎麼的那麼糊塗,早上我明明是叫藤蘭裝三壺水,結果另外兩壺都沒有水。」
男人冷笑一聲,只定定地看著他:「牛二,你覺得阿沐他怎麼樣?」
牛二在他身上沒少吃虧,可你要他說阿沐的壞話,這人一死就想起他的好處了,平時在一起混鬧,也是有感情的,細細地想,他十分惋惜地唉了聲:「阿沐他長得好看,脾氣也好,挺好的個人,可惜了。」
李煜聞言皺眉:「你個蠢貨。」
牛二傻眼:「殿下……」
李煜沉吟片刻,掀開了薄被,牛二上千彎腰給他穿鞋的功夫,他已經從枕頭下面摸出了一把匕首來。
這是阿沐當日挾持趙國太子扶蘇的那一把匕首,鋒利得很。
他前日想起來,忽然叫人送了來,此時扯了牛二兩根頭髮輕輕一扔,利刃一出發立斷。
在他生辰的那一天,阿沐為什麼帶著匕首要進晉王府?
如果他和那個女刺客是同伴,為何之前還有閑心給他下什麼葯?
如果不是同伴,為何還要那樣護著她?
阿沐阿沐阿沐……
男人盯著匕首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麼:「牛二,阿沐的東西都在哪裡?」
牛二忙答:「死人的東西也是不吉,那日韓大夫差人都取走了去,我就沒攔著。」
李煜又問:「你可曾看見他脖子上常戴的那塊玉了?」
牛二:「……」
很顯然,他是沒有注意到。
李煜挑眉,伸手一揚,手裡的匕首這就扎在了屏風旁的秀畫上面:「明日一早,與我去探望探望韓大夫。」
牛二有點不知所云,可男人卻對他擺了擺手,上床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