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屈的脹氣

女王大人在小唐懷中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小唐哪見過這陣勢，頓時就麻爪了。一雙手抬抬放放，推她也不合適，抱她也不合適。半晌，他環顧一周，看向幾個徒弟求助。

老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避開玄奘的目光，噌地躥到白馬身旁，一邊撫摸著他的大長臉一邊關愛道：「敖烈，幾日沒給你刷毛了，身上癢嗎？改日我給你梳梳馬尾巴。」

小唐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又要落在錦寧身上。

她反應也不比老沙慢，以平生最快速度抬起手也撫摸著孫大聖那大長臉，一臉關愛道：「大聖，幾日沒給你摘虱子了，頭上癢嗎？改日我給你來一套一條龍。」

孫悟空立刻低下頭把猴腦袋湊到她跟前，道：「腦袋後頭有點癢，還有你這緊箍下頭。摘都摘不下來，甭說一條龍，四海龍王來了，也洗不幹凈。」

這才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小唐無語，只好求助老豬這位大情聖。

風蕭蕭兮易水寒，老豬嘆了口氣，一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表情，托著自己的大型肚子，慢悠悠走到小唐身旁，抬起豬蹄兒碰了碰女王大人的胳膊，道：「俺說，陛下，你那還有多餘的泉水嗎？俺老豬這孩子也不想生了。」

小唐一怔，望向老豬的目光蒙上了絕望：這幾個徒弟不能要了，都不能要了！

女王也驚呆了：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豬。

老豬看了看小唐，又看了看女王，道：「你們看，俺老豬這肚子，懷的定是個巨嬰，生不出來怕要難產而死的。」

老沙沒憋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而後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女王擦了擦眼淚，才從玄奘懷裡脫開，頗有些狐疑道：「幾位聖僧，你們不會真不知男兒是不能生子的吧？」

一語點醒夢中人，在場的預備接生婆們都愣住了。

女王將他們的神情看在眼中，頓時也驚呆了：「這——男子是無法生兒育女的。因而飲了母子河水后，雖然小腹鼓脹，卻也只是脹氣，並無子嗣。」

「脹氣？」老豬摸著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

女王頷首，又將那葫蘆遞到玄奘嘴邊：「御弟哥哥，喝了它，你就全好了。你且西去取經罷。待功德圓滿，還請莫忘了西梁女國，還有一人在等你。」

小唐一張俊秀的臉上又現詫異的神色。女王瞧著他面容清秀、俊眉朗目，這兩日因生子之事又憔悴許多，一時間再不忍看他。可人生幾十載，這般勾魂攝魄，讓人情願飛蛾撲火，即使讓他在心尖插上兩刀亦無所謂之人，又能知遇幾個？

因而淚水盈滿雙眸，她又不捨得將目光移開。

畢竟飲了落胎泉水，西去取經，日後他便真是經文里那不可褻瀆的佛。

「陛下！」國師上前捉住女王的胳膊，再次向她搖頭。

女王拂去國師的手，毅然道：「喝了它吧。」

小唐舔了舔乾涸的唇，心中多了幾分微妙的情緒。這情緒很渺遠，卻並不陌生。它可以勉強算作一種震撼，又介於荒唐之間，讓他無論噙在心裡多久，都難參破。

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就在不久前，他被狐泗困在陣法中的時候。

那時，錦寧步履蹣跚，足下涉水，渾身濕透了，卻堅持走到法陣外面，一下下地以自己的身體去撞那結界，並且承諾說，若是他肯念緊箍咒，她便答應再不跟悟空說話了。

玄奘迷惘了。佛祖所言之愛究竟是什麼？

「御弟哥哥，我知你不信我。」見他始終沉默不語，亦沒有動作，女王收手，將葫蘆放在嘴邊，昂首就要嘗。

玄奘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抓上了人家的皓腕。

他怔了一瞬，低聲道：「謝過國王陛下。」

而後，他接過葫蘆，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又遞給老豬。

老豬高興得似撿了狗頭金一般，趕緊把剩下的一飲而盡。

錦寧站在一旁不知該說點什麼好，跟孫悟空對了個眼神，也嘆了口氣。

玄奘重新騎上白馬，女王終於死心，站在原地再不跟上來。小唐這次行得很慢，步子如同心裡那種震驚一般沉重。許久，他緩緩回頭，見女王還站在原地，一邊流著淚，一邊欣喜地朝他招手。

錦寧瞧了實在心酸，也跟著紅了眼圈，於是堅定地往前走，再不回頭看。

身後傳來國師與女王爭吵的聲音，在荒野里回蕩。

師徒幾人都沉默著，誰也不說話。

半晌，「噗——」

被無限拉長的一聲人體出氣的聲音傳來，小唐立刻羞紅了臉。緊接著，白馬身形一晃，亂了陣腳。

錦寧趕緊伸手去捂鼻子，場面謎之尷尬。

可喜的是，他的肚子果真小了一大圈，再不是臨產孕婦的模樣。

「噗——」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次是老豬。

老沙、孫悟空和錦寧十分默契，一邊前進，一邊往遠離這兩個腸脹氣的方向躲避。最後小唐終於不忍心，下馬自己走。

白龍可算解脫，甩開幾人一路小跑，沒影了。

幾人保持奇怪的隊形剛走沒多遠，便聽身後一個尖銳的聲音道：「御弟哥哥，好走啊！」

錦寧一回頭，沒見人影，倒見一陣發黑的旋風飛速颳了過來，迅速就把小唐帶進了風眼中。

「師傅——」孫悟空立刻縱起筋斗雲去追。

「噗——」

那尖銳女聲再次響起：「哎呦，御弟哥哥你這味道可夠嗆人的！」

而孫悟空腳下一軟，直接落回了地上。他面色鐵青，滿面慍怒道：「不行，都辣眼了。」

「這才剛離開西梁女國沒多遠，哪裡來的妖怪啊？」老豬猶然記得上次差點被紅孩兒煮著吃了，這會兒一見黑風就心悸，屁顛屁顛就要往孫悟空身後躲。

孫悟空立刻從耳朵里掏出金箍棒抵在他肚子上：「你別過來！」

老沙繞過老豬跑到近前，道：「唔，大師兄，你可瞧見那妖怪面容了？」

孫悟空搖了搖頭，讓金箍棒長了幾尺，把老豬推得更遠：「樣貌沒瞧見，俺老孫剛都沒敢睜眼。不過聞那味道，像是方才西梁女國里那國師。」

錦寧蹙眉道：「啊？那國師是妖怪？那大聖你之前怎麼沒看出來啊？」

「她非凡間精怪，應是得道的。有幾個心眼兒，躲在女人堆里。且那女王身上有衝天的貴氣，掩了她身上的妖氣。」孫悟空抬起頭看了看艷陽高照的天空，思忖片刻，道：「老豬老沙，你們牽著馬找個地方躲起來，俺老孫去探探究竟。」

言罷，他喚來筋斗雲，一腳踏上，又回頭朝錦寧伸出右手：「走吧。」

錦寧本以為自己又是被留下的那個，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這會兒見他主動邀請，受寵若驚，一把抱住他的右手生怕他反悔。

孫悟空長臉一紅，甩了兩下沒甩開，只得任由她抱著，帶她縱雲。

老沙一臉嫌棄地瞧了瞧他二師兄，上前道：「大師兄，能不能帶我一塊——」

孫悟空瞧了眼錦寧，又看了看老豬，側身給老沙也讓了個位置出來：「上來。」

三人咻的一聲不見了，獨留老豬一邊放屁一邊挑行李一邊尋白馬。

孫悟空站在雲端，左瞧瞧右看看，回身與那二人感慨道：「不仔細看不知，這山間隱著不少妖魔呢。」

老沙一聽，立刻面露懼色：「那怎麼辦，師傅豈不凶多吉少？」

「未必。」孫悟空一擺手，道：「大部分修為不足的，聽了俺老孫的名號，定會乖乖躲在洞中不敢造次。凡間許多精怪都是走正道修鍊的，並非所有都要害人。」

又飛了一會兒，他壓低筋斗雲，在一個洞府外落地，指著牌匾道：「毒敵山琵琶洞，想必是這。」

知道她不認識字特意讀出來，簡直貼心啊。

錦寧笑了笑，痴痴道：「大聖，你怎麼認識這麼多字，好了不起啊。」

老沙在身後不以為然：「我也認識……」言罷，他幻化降魔杵，道：「咱們殺將進去吧！」

「且慢。」孫悟空抬手示意他退下，道：「說不準會找錯，惹了過路的妖怪。俺老孫先化個蒼蠅進去查探，若真是那國師，再找你一同退敵。」

「好主意！」錦寧捻了個決回到真身，傳音道：「那我就是蠅頭箍兒。」

孫悟空嗤笑一聲，旋身一變，就是個夏末的大綠豆蠅，從門縫裡飛了進去。

這琵琶洞中香煙繚繞，粉帳層層，流水叮咚，還和著一陣陣琴樂歌聲，低吟淺唱的倒是文雅。

小蒼蠅飛過仕女圖樣的翡翠屏風，越過層巒假山，落在多寶閣上，而面前則是妖怪閨房，裡頭正含情脈脈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正是那西梁女國的國師。

錦寧心中一喜，傳音入密：「大聖，找到了！」

「噤聲。」孫悟空往前飛了些，又落在待客的石桌上。

只見玄奘盤腿坐在那妖精的床榻上，此刻已經換了一身紅色的喜服，面無表情地闔著眼，全然不理那妖精的婉轉唱腔。

「哼，原來是個蠍子精。」孫悟空不屑地嘆了一句，卻沒急著變回原樣捉妖。

錦寧在真身里點點頭，道：「最近小唐艷福不淺，看這意思，國師大人沒想吃他，是也要跟他成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