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拆穿
毒敵山琵琶洞外的巨石上，昴日星君雙眸似兩顆晶亮的寶石，運足了力氣，昂首爆發出最後一聲高鳴。
孫悟空立刻攬在錦寧腰間，將她帶到半空中。
下一刻，整個山體都劇烈搖晃起來。老豬跟老沙拎著白馬趕緊爬上一塊平坦的高台，從上往下看著琵琶洞的動靜。
石門上忽然現出蛛網一般的裂紋。那裂紋從一個角落泛起，逐漸朝外延伸。洞門裡的聲響越來越大了，像是某種昆蟲密密麻麻一同行動的聲音。咔嚓一聲，石門忽然開裂，如同熟透的西瓜挨了尖利的刀鋒，現出一道溝壑。
瞬間，石門崩塌，成為一塊塊碎石從山體滾落。巨大的煙塵席捲而來，漫成風沙。
孫悟空在身後抬手捂住錦寧的口鼻，縱雲又往上升了些。
相當於變相被他摟在懷裡的錦寧心跳瘋狂加快，出於點點私心，偷偷撅起了嘴巴，小幅度地在他手心印下一個吻。
身後的大聖並沒有反應，還在張望遠處琵琶洞的情形。
錦寧偷笑，心滿意足地也順著他的目光去觀察。
透過塵埃，錦寧模糊地看到石門裡，黑色的巨浪一下子涌了出來。再定睛一看，那哪裡是巨浪，分明是成群的蠍子一層拱著一層，傾巢而出。
「好多蠍子，好多蠍子！」老豬一把抱住一棵粗壯的樹，兩隻豬蹄兒倒得飛快，就往上爬。終於爬到樹杈上，他剛坐好，樹杈嘎吱一下斷裂，他直接摔在地上，弄了個眼冒金星。
錦寧正笑他，便聽不遠處，傳來西梁女國國王的聲音：「姐妹們，前方有不尋常響動，大家小心！」
昴日星君亦聽見有凡人聲音，抖抖羽毛翅膀，右爪有力地在石頭上一踏，便是氣海翻湧。
頓時，所有的蠍子就跟被抽幹了力氣一樣，爬著爬著便慢了下來，最後停在原地，抽搐著死了過去。
煙塵逐漸散去，樹林拐角處出現了一隊女兵的身影。帶隊的正是女兒國國王。她此時以金冠束起頭髮，身著一襲金盔金甲，手握一柄長劍，胯/下白馬嘶鳴，活脫脫是個巾幗英雄模樣，哪還有昔日的俏麗窈窕？
她滿臉儘是急切，雙腿夾緊馬腹，一個勁兒揮鞭催促。
昴日星君不敢叫凡人見了自己仙身，轉身化為人形，與孫悟空匆匆一禮，縱身便在雲間。
見到一地的蠍子屍體，女王的白馬受了驚嚇，鳴叫一聲，前蹄便離了地再不肯前行。女王只好棄馬徒步而行。待走到琵琶洞近前，小唐亦面色平靜地從洞里走了出來。目光相交處，是千帆過盡。
周遭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這畫面太美，老豬不敢看，乾脆拿耳朵將眼睛蒙住，原地躺屍。
「御弟哥哥，朕聽護國將軍說你在此遭難，特率人馬前來相助。」長劍入鞘，女王定了定心神，往琵琶洞里望去。那裡面躺著一隻巨大的蠍子，雙鉗還抽抽著，看來命不久矣。她嘴角隨即掛上了無奈的苦笑：「看來御弟哥哥有貴人相助，幾位愛徒亦頗有神通，並不缺朕這綿薄之力。」
小唐低頭望著有些倔強的她，雙眸中似有波紋。
「還請御弟哥哥原諒朕私自派人跟隨……」女王垂首，苦笑轉為夾雜著內疚的歉意。
「唉，女王多情啊——」錦寧無奈搖頭，實在覺得惋惜。
孫悟空瞧著她稚嫩的臉上儘是愁容，與容貌一點不相稱，於是抬手彈在她腦門上，嗤笑著打趣道：「你跟著愁個什麼勁兒？」
「我愁，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呦。」錦寧說起這話一板一眼，一瞧便是從金善那裡學來的。
孫悟空眼裡噙著笑意，卻也頓生感慨：「興許這對師傅來說，是個好事兒。」
地面上，尚未落定的塵沙有些澀眼。小唐胸腔起伏，混著塵粒的空氣在肺腔過濾，五臟皆是苦澀。
須臾，他退後半步，雙手合十，彎下身子給女王行了一個虔誠的佛禮。
「多謝女王前來相救，貧僧銘記於心。」薄唇輕啟，他垂著眼眸，目光落在自己合十的指尖。
夕陽西下，泛著橘色的霞光將二人的身影拉得好長，彷彿一伸手便可夠到天涯海角。
女王聞聽此言，一個愣怔，接著便紅了眼圈。
「能在御弟哥哥心中有個位置，朕——」她哽咽著不再說下去，匆匆行了個宮廷禮儀，便轉身上馬，揚長而去。
孫悟空帶著錦寧落地，去拾掇行李。
老沙安撫了一下白馬，和摔在地上現在還沒起來的老豬。
玄奘站在滿地猙獰的蠍子屍體中央，鼻腔里儘是嗆人的氣味。須臾，他嘆了口氣，拄著禪杖緩步走到幾人身前，低聲道：「啟程吧。」
他跨上白馬，不急不緩地前行，留下一個瀟洒的小光頭。
老豬揉著屁股戳了戳老沙，道：「你看咱師傅，鐵樹開花了。」
老沙靦腆地笑了笑，回頭望向西涼女國的方向。母子河的河水依舊不舍晝夜緩緩流淌，水天相交處，闊別人間煙火。他回頭嘆道：「煙花三月，怕是氤氳進師傅心坎里了。」
錦寧一聽，心裡立刻泛起一絲不開心來。她撅著嘴望向身旁的帥猴兒，道：「大聖，為啥老沙都這麼有文采？不行你要教我寫字。」
而此刻，孫悟空凝眸不語，在深思些什麼。
錦寧挑了挑眉，湊到他跟前，道：「大聖，你在想逼小唐念緊箍的事情？」
孫悟空望著眼前忽然湊近的小臉，揚起了嘴角：「古靈精怪。走了。」
秋色如約枯黃了樹葉，幾人倒是走了兩月的太平日子，步入了深秋。孫悟空把行李箱子好好整理了一下，給玄奘添了些厚實的衣服。
錦寧是個金器，對氣溫的感覺並不似凡人一般那麼明顯。玄奘瑟縮著坐在馬上趕路時，她卻一臉洋洋得意，蹦跳著享受小腳丫踩過地上枯葉時嘎吱嘎吱的感覺。
第一次認識大聖也是在深秋。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個七尺大猴兒身上，那猴兒伏在鷹愁澗旁邊洗臉，水面映出的影子那麼剛毅好看。
那時候他還故意把她往敖烈的龍牙裡頭塞，想把腦袋從緊箍里解救出來呢。現在倒好，捨不得她這個移動五行山離開了。
她美滋滋地想著，步子就慢了下來。
前方，剛在老豬手中樹枝上點了火給玄奘取暖的帥猴子停下腳步，回頭來看她：「冷嗎？冷就回真身來。」
她兩步跑上去，搖著頭道：「不冷不冷，不想回去。」
兩個人並肩，她只到他的肩膀，在一旁仍然蹦蹦跳跳地不消停。
孫悟空低下頭看她，見她笑靨如花，自己也傻乎乎地跟著高興起來。這種被他人情緒牽引的感覺，他頭一次如此淋漓盡致地體會。更可怕的是，他甘之如飴。
他的一大步，她要蹦噠兩小步，精緻的鼻子紅紅的臉，上下起伏著，亂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捉她的小手。那丫頭足下一頓，抬起頭來笑得燦爛。
他回過神，知道這是在趕路，師傅師弟們都在前頭走，於是趕緊撒手。結果手指卻被那小手反過來纏住。
心跳彷彿落了一拍，他蹙了蹙眉頭，一陣悸動后，才發現那小人兒手上冰涼冰涼的，像是快要凍住了。
他又心軟，直接將她箍在懷裡：「自己都涼透了，還說不冷。」
「誒？」錦寧挑了挑眉，眼睛又彎成了月牙：「那人家不是沒什麼太大感覺嘛——」言罷，她抬起小手在他胸前蹭了蹭，滿足道：「嗯，暖和，我就知道大聖最好啦！」
並未跟人這麼密切接觸過，猴子眯著眼睛忍著胸前的瘙癢感覺，咬牙道：「不對你好點，怎麼對得起你偷偷親俺？」
在胸前作亂的小手立刻僵在空中。
「大聖，你說什麼呢，呵呵呵。」錦寧轉著眼珠離他遠了些，嘴角的笑容也跟著僵住了。
「你看，你一露出這種表情，就是說謊被拆穿了。」孫悟空伸出右手指了指掌心，道：「以為俺老孫不知道？」
錦寧一怔，飛也似的跑到老豬身旁，跟他擠在一起：「來來來，火把借我烤烤，你大師兄太可怕了！」
八戒：「小錦，你臉紅了啊。」
錦寧：「哎呀沒有，火烤的！」
八戒：「大師兄說你一露出這種表情就是被拆穿的意思。」
錦寧：「滾開。」
小唐低頭瞧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面色卻也不似原先那般冰冷。他回頭道：「趕了大半天路，徒兒們辛苦了。這片樹林還算避風，咱們暫且休息一會兒。悟空，你去化些齋飯吧。」
「是，師傅。」孫悟空上前找了個僻靜處，掌風似刀劃下一堆樹枝，生了個火便縱身離開。
錦寧跑到火堆前頭，怕小唐坐地上涼，找出行李里的破衣服給他墊好，然後夾好了裙子，蹲在一旁哼著歌兒搖頭晃腦地烤起火來。
最近，好像特別容易高興。
老豬老沙也湊上前烤火，數落著一路走來遇到了多少妖怪，翻了多少座山，離靈山究竟還有多遠。說著說著倆人就開始感慨，知道要拜師取經前，便想著這一路是肯定走不到的。誰知一眨眼，已經走了快一半了。
玄奘盤腿坐在舊衣服上，纖細的手指靠近火苗，靜靜地聽著兩個徒弟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