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六耳

玄奘臉色煞白，嘴角還有血漬。他忍痛將僧袍穿好，方才坐回石頭上長長地嘆了口氣：「也許貧僧真的錯了。」

錦寧一怔，撇著嘴別過頭去。

是啊，折磨別人，也折磨自己，你這是何苦呢。你不是說，他是你遇過的最得意的徒弟嗎。在這世間十世為僧，萬經佛卷爛熟於心，卻為何還要這般的一意孤行？

「從前貧僧不信佛祖所言，只覺得悟空參不破，實屬一時糊塗誤入了歧途。」小唐並沒有管錦寧的故意逃避，兀自緩緩言道：「可近來，貧僧亦迷惘了。從前一直被貧僧視為洪水猛獸之物，好似並不如貧僧所想那般罪惡滔天。貧僧甚至在那至情至性之人身上，尋得了佛祖的影子。」

錦寧聽著聽著，發現這時的小唐，好像和原來不一樣了。他所說的至情至性之人，是指西梁女國的國王嗎？

如此說來，給她挪位置叫她坐在身邊，在強盜的大網裡護著她——小唐自離開西梁女國，好似真的與原來有些不一樣了。

是在她對大聖的點點滴滴中，望見了女王的影子？

她重新將目光落在他的眉心，靜靜等著他的下言。

「若是一味抗拒，終是不得悟的吧？」小唐亦抬起頭，與錦寧四目相接。

那一瞬，錦寧似乎看到一個年輕的僧人，闔眼坐於一棵巨大的菩提樹下。暖陽、溪水，微風為他拂去肩上的落葉，天地間只剩下他均勻而有力的呼吸。

看來是奎木狼的餿主意出的太不是時候。

鏗的一聲巨響，半空中忽然有兩團十分強烈的氣海碰撞在一起。錦寧立即抬起頭，瞧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大聖握著兩根一模一樣的金箍棒，一模一樣地目眥欲裂。

一舉一動都彷彿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錦寧有信心說，在湖面看到的那個孫悟空，她一眼，就認出是假的。可這會兒，她的自信全然不見了。

未等她分辨出來，兩人周身皆是殺氣翻湧。接著，一同迸發出耀眼黃光，再次纏鬥在一起。

小唐亦蹙眉抬頭觀戰，看了許久，喃喃道：「到底哪個才是悟空？」

錦寧想了想對策，忽地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回頭對老豬老沙道：「兩位，我有辦法！這妖怪能模仿大聖，卻做不出另外一個緊箍。待會兒我瞅個空當回自己真身去，就知道哪個是真的了。到時候我大聲傳音指揮你倆，叫你們打哪個，你們就打哪個。」

「好主意啊小錦！」老豬連連伸他的小豬蹄兒，假裝他有大拇哥。接著雙手從空中抓出他的大釘耙，一臉鬥志滿滿：「取經事就夠亂了，還來個假扮大師兄的，看俺老豬怎麼收拾他！」

老沙一臉「就憑你」的表情，也無奈地幻化出兵器。

空中，兩條金箍棒相交，發出刺耳的聲響。錦寧的耳膜快被金器相撞的聲音震破。她抬起手給老豬老沙比手勢：「三、二、一——走你！」

她迅速捻決，旋身嗖的一下回了真身。

孫悟空身法太快，在雲中上下翻騰，錦寧死死抓住真身內壁，趴在地上才能瞧清戰況。在地上觀戰時並不覺得，如今近距離接觸，才發現這場戰鬥比想象得要激烈許多。殺招幻影無形，只在臨近方才閃現。此時，一陣罡風襲來，空中頓現化為刀刃的真氣。孫悟空側去躲，刀刃幾乎擦著鼻尖而過。

他順勢一棍橫掃，一道光柱立刻奔騰千里，誓要將周圍空氣撕裂點燃。

對方一個筋斗翻出幾丈，微微勾起唇角，猩紅的眸子閃著嗜血的光芒。

「你來做什麼？還不下去躲著？」孫悟空長棍斜指，打鬥的間歇，與她傳音入密：「俺老孫無暇顧你，趁現在快回去！」

「大聖你不用管我，我是來幫忙的！」錦寧不管三七二十一，對地上那兩個小唐的好徒兒大聲道：「老豬老沙，打上面那個！」

老豬小蹄兒在地上一跺，騰地蹦起老高，舉起耙子朝著那假冒的美猴王就是重重一擊。

那人提棍去擋，老沙的降魔杵又至，正是好時機。

「鬼丫頭，抓好了。」孫悟空冷哼一聲，再次提棒上去迎擊。老豬老沙十分默契地退到兩側牽扯敵人精力，好讓大聖可以捉住他的弱點一擊致命。

三道強有力的真氣步步緊逼，對方應付得開始吃力起來。

錦寧眼珠一轉，又生了壞主意。她繼續大聲傳音，故意惹怒那假冒的，道：「何方的妖孽，居然連齊天大聖都敢假冒？可惜呀可惜，你只能學他的樣貌，卻學不來半分神韻。」

那人聽后，雙眸果然暴戾許多，只攻不守，出招更加狠辣。

錦寧見他馬上要露破綻，繼續挑釁道：「莫不是你以為長得跟他一樣帥，便能跟小唐去取經？齊天大聖的胸襟抱負你一樣都沒有，又要拿什麼去修果位？」

那人嘶吼一聲，也不顧三位敵人的攻勢，提棒就要往猴頭箍上打。大聖自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高舉金箍棒，周身真氣早與棒身融匯一體。此刻，靈力傾巢而出，一棒將那人彈出好遠。

靈力直衝九霄，妖紋瀰漫，孫悟空這一棒力道極大，那人在空中穩住身形，已是破漏百出。

老豬老沙迅速跟進，一同使出殺招。

眼看那人就要落敗，錦寧在心裡忙不迭歡呼起來。卻不料老豬還沒殺到，那人便捻了個決，頓時生了三頭六臂三條鐵棒出來。

錦寧看這一招面熟，頓時驚呼：「嗯？哪吒小哥？」

「什麼哪吒？！會這招的人可有的是。」孫悟空有些無語，牙關里擠出二字：「麻煩。」

隨即，他踏雲而上，乘勝追擊。

那人的手速忽然快起許多，老豬老沙皆不是他對手，打著漸漸吃力起來。

孫悟空到了近前，便叫二人退下，獨自迎敵。

而那人只一頭兩手應戰，另外兩邊則又生變化，將兩根金箍棒頭尾相接，幻化出一根嬰兒小臂一般粗的鐵鏈。那鐵鏈上散發著滾滾黑氣，妖力甚盛。

錦寧一眨眼的功夫，鐵鏈竟連移動軌跡也沒有，幾乎在一瞬間將大聖的雙臂、軀幹捆在一起。

那人飛速念著口訣，鐵鏈越收越緊，錦寧的耳邊儘是大聖的嘶吼，那叫聲痛苦至極，似是魂魄被生生撕裂一般，聽得錦寧自腳底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懼來。

鎖鏈盤踞，發出泠泠聲響。衝天的金色光芒從大聖身上蒸騰而出，卻始終找不到一個突破口。錦寧甚至感到自己真身之下，從大聖的頭頂源源不斷地在往外流淌著熾熱的真氣。

而對面，敵人過得也並不輕鬆。紫黑妖氣自鐵鏈上繚繞蒸騰，一直蔓延到他的雙手。那人的眸子也由猩紅轉變成了黑紫。繼而，與大聖完全不同的妖紋始現。那妖紋如同蘊含著無上的妖力，猙獰而恐怖。

「哼，什麼胸襟抱負！」他奮力以體內妖力壓制大聖以避免他掙脫，嘴上亦不饒人：「空有一身本事，卻甘願給人鞍前馬後！我本以為，齊天大聖想要什麼，應是以這一身的神通自己去奪，卻為何要盲從他人，取什麼勞什子的經書？如今倒還與一器靈兒女情長起來，簡直可笑！」

錦寧見大聖忙著，只好把鬥嘴這個艱巨的任務攬到自己身上。她也故作鎮定地嗤笑一聲，道：「我以為，你若有這麼大本事，何必假扮他人？若要去取經，自己幾個跟頭翻去靈山便是了，扮成這醜樣子是為哪般？我看你是拜不得高僧、取不得真經，更沒有姑娘願意與你相處，你才在這酸不溜丟地屁話連篇。」

「哼！宵小之輩，盡逞口舌之勇！」那人被錦寧刺激得目眥欲裂，大喝一聲，一手制住鐵鏈，另一手幻化出長棒，奮力朝孫悟空打將過來。

「喝！」幾乎是在同時，孫悟空大喝一聲，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鏗鏘聲響，鐵鏈寸寸斷裂。錦寧垂眸去看，見他已肌肉暴起，幾欲撐破了身上鎧甲。面色剛毅，他以金箍棒撥開那人的攻勢，順勢一掌直逼他五臟。

一股熱浪從他掌心傾巢而出，帶著捲起的狂風朝對面那人心口重重打了過去。

敵人硬生生接下這一掌，口中只悶哼一聲，流出些許血漬，可力道從后心穿出，卻直直打在山巒上，引起大地一陣震顫。

這便是齊天大聖的神通。

周遭剎那間安靜下來。萬籟俱寂，只有孫悟空的戰袍獵獵於風中。

那人雙膝跪在雲間，以手撐住身體，後背急速起伏著——他敗了。

假冒的金箍棒一下子碎成粉末飄散空中。他的耳朵慢慢地變尖，面部亦緩緩扭曲，成了另外一種樣貌——一面三隻耳朵，黑紫色的妖紋，豎瞳，尖尖的下顎。

詭異的獼猴長相，與大聖的堅毅稜角全然不同。

嘴角的妖紋挑起，他昂起頭長笑幾聲：「哈哈哈！這便是，齊天大聖嗎？」

「你已入魔道，勝不了俺。」孫悟空揚起下巴，將金箍棒收回耳朵里：「縱是真給你一根定海神針，你也不是那塊料。」

八戒和沙僧不知哪裡變出來一根繩索，跑過來趕緊給他綁上，推推搡搡地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