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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越的雨向來細碎,可是這次卻越下越大,沖刷著城外已經陳舊的血跡。
西齊的軍隊已經在錢唐城外盤桓兩日。自三月間西齊七王爺苻錚率領二十萬精兵揮師南下,一月之間勢如破竹,一日取廣陵,兩日破京口,四月初已經迫近都城。
長公主謝燦穿過長長的迴廊,火紅的裙裾迤邐,拖過潮濕的地面,在奢華的布料上拖過一道水痕。
齊國使臣在正殿之中,原本恭恭敬敬低著的頭,拱手站著,可是看到來者是一個女子,臉上的神色不禁有些鄙夷。
謝燦踏上殿中高台,在王座旁邊站定,大聲發問:「來者是何人?」
齊國使臣答道:「臣乃是大齊右二品持節都督張蒙,請求拜見越國國主。」
謝燦抬起下頜:「張大人可是奉貴國七王爺,苻錚將軍之命,勸降國主?」
齊國使臣點頭:「正是如此,望公主容稟!」他的眼睛轉了一圈,齊國派出他這個右二品持節都督前來,顯示的可是萬分的誠意,這越國國君和長公主可千萬不要那麼不識抬舉。
謝燦站在王座旁,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道:「國主現在無暇接待大人,望大人海涵。」她的目光幽幽落到了使臣的臉上,那居高臨下的態度讓使臣極為不喜。
齊國使臣皺了皺眉:「公主,貴國國主同我大將軍王之前私交甚密,大將軍斷不會虧待國主和公主,國主若是開城出降,必然依然以王侯之禮相待。」
「王侯之禮?」謝燦的聲音冷冽,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擲地有聲:「我堂堂越國的國君,怎能屈居王侯之位!應當以國君之禮相待!」
使臣抬眼看了看站在高台上的女子,她雲鬢鳳釵,眉目如畫,但眸光炯然,絲毫不似沿路所見其他越國女子溫柔如水。
他在心中暗誹,這越國皇室早就全部逃到晉安去了,闔宮上下就留下個皇子和公主,那皇子匆匆登基,還真當自己是越國真皇帝了不成?
眼前的那個小丫頭片子,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長公主的架子擺起來還真是有模有樣的。
謝燦自然不會放過越國使臣那一抹嘲笑,她冷冷道:「張大人莫要再在此浪費時間。回去告訴你們王爺,我們越國,誓死不降!」說罷拂袖欲辭。
使臣揣著袖子緩緩說道:「長公主殿下,真的不考慮一番么?如今越國已然是一座空城,貴國可還有一兵一卒抵擋我國?何況貴國太上皇在晉安已經俯首稱臣……」
謝燦猛然轉身,秀眉倒豎,怒斥道:「本宮自然知道齊國有二十萬大軍!太上皇降敵,與本宮何干?本宮只知道這越宮、這錢唐城,乃至整個越國的土地屬於我國國君!張大人莫要再多費口舌,早日回去稟報貴國王爺才是正經!」
她的聲音清冷,回蕩在整個空蕩蕩的大廳里,叫使臣耳膜發麻。
很快就是亡國奴了,還擺個什麼破架子!
使臣皺著眉頭,繼續說:「可是這錢唐城只剩下不到三千的禁衛軍,城外是我國的二十萬精兵,長公主您……」莫不是女人家不識數么?
謝燦的眉頭突然舒展,笑容綻開如同越國開得正好的杜鵑般燦爛,幾乎要晃了使臣的眼睛,可那眉眼間的嘲諷一覽無餘:「張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們開城投降,將越國廣袤土地拱手相讓?」
使臣奮力將目光從她那張奪目的容顏上挪開,低頭恭順道:「這也是為越國國君好。」北方諸城皆已經投降,錢唐城陷落是大勢所趨。「不如開城投降,還能免於傷亡……」
錚——
利劍陡然出鞘。
使臣抬起頭,他驚恐得看著謝燦從迤邐的裙裾旁抽出一柄短劍,寒光一閃,直直指向他,嚇得他趕快倒退兩步,臉色發白。方才他只注意了這位越國長公主奪人心魄的容顏,卻沒注意到她手中竟然藏著一把佩劍。
劍柄鑲著寶石,不過是王公貴族的飾物罷了,卻開了刃,冷冷地指著使臣的鼻尖。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本宮因此放你一馬,回去告訴你們王爺,就算貴國二十萬大軍攻城,我越國也誓死不降!」
使臣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卻也被謝燦這般架勢嚇得雙膝發軟,可依然記得自己的任務,繼續道:「長公主三思,若是出降……」
謝燦的目光掃了過來,似乎比手中那柄裡間還要寒涼,她語氣淡淡,但字句間的威脅極為濃重,讓人無法忽視:「不斬來使,那是君子所為,可是本宮是個女子。」
使臣瞪大了眼睛,看著謝燦手中利劍,不敢再說一句。
謝燦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張大人請回吧。」
城外齊**營,西齊七王爺苻錚端坐在中軍大帳,焦急地等待著圍城的消息。
午後,雨仍未停,帳中水氣升騰,潮得苻錚渾身難受。
「報——」傳令官進入帳內,帶來了苻錚期待已久的消息,「元帥,遣使張大人已經返回!」
「越主怎麼說?」
「越主誓死不降!前方中路劉將軍問何時發動攻城?」
苻錚頹然坐下,嘆息一聲:「烺之果然還是這般頑固性子,剛者易折!剛者易折!」他細細地撫摸著手中已經被捏得極為潮濕的軍令牌,終於下定決心,「罷了,明日天亮,發起總攻。西路副將聽令!」
左手邊一個虯須大漢應聲出列:「末將在!」
「明日你同我攜二十精兵,城破之後立刻進入皇城,務必活捉越主同長公主!」
入夜之後,長公主謝燦一層一層地換上火紅的宮裝,細細整理衣帶,然後坐到鏡前,將一頭如雲的烏髮盡數盤起,連鬢角的碎發也用頭油沾了,綴上珠翠。
後主謝昀身著一襲雲紋禮服,金線綉制的軟底靴走在綿密的地毯上無聲無息。宮中只剩下他們兩人,偌大的越宮仿若一座鬼城。
「烺之哥哥。」謝燦剛剛在唇上抹了鮮紅的口脂,從鏡中瞧見謝昀的影子,轉身對謝昀笑著呼喚,燦若春花。
謝昀走到她身邊,看她的嬌顏,亦是笑著說:「我們阿燦很美。」說著,替她冠上九鳳銜珠的公主朝冠。
謝燦看著鏡中自己,眉如遠山,唇似點絳,面容中透著一股從容貴氣。「這是自然,本宮乃是大越長公主。」她抿嘴微笑著,轉過身來,握住謝昀微涼的手,看著他的眼睛,眸子晶亮:「而烺之哥哥,則是我大越國君。」
謝昀將她的手握入掌心,平時她的手指都是略冷的,如今手心卻燙得好似握了一團火。二人攜手走向正殿。殿中熊熊燃燒著八十一支紅燭,火光將謝燦迤邐裙裾上繡的五色鳳凰襯得熠熠生輝,展翅欲翔。
謝昀扶著她登上鎏金王座,為她斟上一杯宮中佳釀。金鑲玉樽中酒液搖晃,將燭光反射到她的眸中。白日里她剛在此處激動地斥責了齊國來使,如今端坐在這裡聽著外面的雨聲,反而覺得平靜。
越國暮春的雨夜真是美啊……凄凄婉婉,像是江南十萬亡靈在低吟淺唱,謝燦彷彿從殿外淅瀝雨聲中聽到了自己的生命在緩緩流逝。
她看了一眼天色,東方既白,宮牆外已經響起金戈之聲。
西齊平統五年春,七王爺苻錚突破長江防線,前主攜后妃皇子眾人南遷晉安,匆匆傳位於後主謝昀。四月中,錢唐城破,鎮守錢唐的後主謝昀與長公主謝燦飲鴆殉國。江南原越國領土併入西齊版圖,改置揚州、會稽二郡。
人都道那日錢唐城破,苻錚突入皇城,見到的只是後主謝昀和謝燦的屍體。
但無人知曉,從那日起,七王爺苻錚府上多了一個沒有名字的侍姬。
人人都在猜測為什麼西齊的兵那麼快就能渡過江水天險,他們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易守難攻的京口能在那麼短時間內陷落。
王秀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齊軍斷了丹徒水源,沒有糧草,城中居民還能支撐幾日,可是沒有水,大家就都活不下去了。
她的父親王據沒有辦法,沿江的幾座重鎮都紛紛在短時間內陷落,根本沒辦法為丹徒提供支援,他為了城中百姓,只能開城出降,並且獻上了自己的嫡女。
齊人殘暴,丹徒是沿江諸城中唯一一座沒有慘遭屠城的城市。
謝燦定定地看著王秀,說:「拓跋側妃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件事情?」
王秀哭道:「拓跋側妃說,她看不慣謝灼作風,謝灼原先在歷城的時候,苻錚渡江消息傳來,她便在王府中大肆宣揚,說沒有她的情報,苻錚不可能那麼快攻破廣陵京口。殿下,是真的么?」
謝燦想到了晉安行宮。
六年前晉安行宮始建,越皇奢靡,為了建造晉安行宮,竟然抽調了江南幾座重鎮的軍費,其中就有廣陵、京口。她原以為廣陵、京口向來布防嚴密,抽點軍費沒有什麼,不過畢竟是拿軍費大興土木,這件事情也就只有皇族和負則建造晉安行宮的大臣知道。而知道到底哪幾座城池被抽調了軍費的,恐怕只有皇室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