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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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離開明渠一段距離,苻錚也已經回去了毓秀園,整個宮道上只剩下他們兩人,謝昀突然說:「我表字烺之。」

謝燦鑽在他的懷裡,輕聲道:「我知道的。」

烺,音朗,明也;昀,音雲,日光也。她早就聽母妃說過的,那個五歲就加冠去了西齊做質子的三皇兄。少年的下頜還帶著稍許的圓融,隱隱卻透出了堅毅來,皮膚雖然不及養在江南那些世族子弟白細,仔細看還能發現細嫩的青茬。可那容顏,正是君子端方,溫良如玉,正如四月暮春的暖陽。

謝昀的懷抱很穩很暖,他倆的衣服都是濕的,謝燦可以透過薄薄的布料感受到謝昀胸口肌肉的弧度,雖然知道他是兄長,可還是不自覺燒紅了臉。

謝昀離開越宮十年,卻還記得昭陽殿的方位。不多時便走到了。

王修儀還在毓秀園沒有回來,昭陽殿只有守門的幾個宮女,看見謝燦被陌生男子抱進來,嚇得慌了神。

謝昀自報家門:「本宮是三皇子,二公主受了驚嚇,去給她換件衣服。」說著便將懷中謝燦交給了大宮女。

大宮女連忙牽著謝燦往殿里去,可是謝燦一轉身拉住了謝昀:「烺之哥哥也要換一身衣服的。」

謝昀聽見謝燦這樣喚她,唇角的笑蕩漾開來,端的是面如冠玉,清朗少年。

謝燦心撲通撲通跳,不敢去看他,聽母妃說當年謝昀生母王淑儀艷冠後宮,如今看到謝昀,果真不假。她抬頭對大宮女說:「給三皇兄備薑茶,另外去尋套衣物來。」

大宮女匆匆吩咐下去,便帶著謝燦去殿內沐浴了。

等謝燦沐浴完畢出來,謝昀已經換好乾凈衣服,王修儀也不知何時回來了,兩人在殿前親密地說著話。

謝燦知道,謝昀去齊國之前,王修儀是養過他兩年的,現下他回國了,自然還是記在王修儀名下。

因為謝昀尚未娶妻,不用在宮外開府另住,王修儀早就將昭陽殿最前一間殿整理出來,留給了謝昀。

想起以後多了這樣一位兄長,謝燦心中喜不自勝。

但是那時候她以為她很快就要嫁給苻錚,和謝昀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了,那半個月對謝昀便很是殷勤。後來她中毒落水,謝灼代嫁,她留在宮中和謝昀相處的時間,突然多了起來。王修儀去世之後,更是他們兄妹兩相依為命,直至最後雙雙殉國。

她和謝昀的感情,哪裡是苻錚能比的了的?

苻錚隔著牢柱看著她,冷冷說道:「看來本王還是對你太好了些。」

謝燦頭也不抬:「是么王爺?」

苻錚早知她油鹽不進,終於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在嘆息自己計劃失敗還是旁的什麼。終於說道:「我讓人來收拾一下。」

謝燦沒有說話。

苻錚看著她的臉籠在火炬的光里,極為肅穆莊嚴。她披著頭髮,可是依然一絲不苟,油光水滑,身上的衣服沒有一絲褶皺。手指交疊放在腿上,如一把嫩蔥,彷彿可以掐出水來,纏綿病榻半月,牢中囚禁半個月,倒沒有讓她身上帶上一絲一毫的頹唐,依然保持著長公主的端莊。

他冷冷拂袖離去。

謝燦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漫長的地道之中,稍微鬆了一口氣,站起來去撿那個手爐。

已經是五月中旬,外面的天氣早就炎熱起來,可是地牢中還是那麼濕冷,彷彿江南不停下雨的三月。她的身子很弱,根本受不住,可是還是得受著。

銅質的手爐被砸了一個坑,她撿了一塊石頭將那地上尚冒著紅光的炭火撥進爐子中,又拿手巾擦了擦。

雖然被囚禁著,可是苻錚並未短缺她的物質,囚室的布置也並不像是個囚室。

她捧了手爐退回到床邊,蜷了腿縮進床里。囚室的門從外面落了鎖,沒有旁的窗戶可以看見裡面的情況,她透過牢柱盯著囚室另一側牆上掛著的鐵鏈,終於將臉埋進被子里落起淚來。

她有些後悔為什麼當初那杯毒酒不多喝一點?

或許多喝一杯,她現在就已經是亡國的厲鬼,她會帶著滿身的戾氣在這已經變成會稽王府的越宮之中遊盪,去找謝灼,卻找苻錚,找他們為越國十萬將士索命。

可是她現在還拖著殘破的身軀,被困在陰冷的牢房中,只能通過砸東西來發泄她的不滿。

苻錚怕她自殺,連給她吃飯的碗都是木質的,就怕她砸碎了拿碎瓷片割腕。

而烺之哥哥呢……那個在越宮之中唯一能溫暖她的烺之,早就天人永隔。她原本是應該在陰間陪伴他的!

不能哭。謝燦對自己說。

自醒來之後,她每天只允許自己哭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

絕對不能讓任何一個齊人看見她紅腫的眼睛。越國的長公主不懂什麼是軟弱。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又坐到鏡子前,拿黛筆細細補著妝容。

還是那張臉,眉如遠黛唇似點絳,烺之曾說她是越國最美的女子,她知道她擔得起最美這二字。

越國的長公主不懂得什麼是軟弱。

未時正,牢門再一次被打開,這一次進來的是踉踉蹌蹌的王秀。

謝燦早就整理好妝容,坐在鏡前等著。轉頭卻看見王秀紅腫的眼。

「怎麼了阿姐?」整個越宮之中,只有王秀真心待她,她的語氣也就柔軟了些。

王秀提著裝葯的籃子,跌跌撞撞走到牢柱前,扒住了兩根柱子,臉色慘白,嘴唇抖到幾乎說不出話:「謝灼……謝灼……」

她直呼前越公主的名諱。

謝燦眼神冷了下來,問她:「謝灼怎麼了?」

王秀的手伸了進去,緊緊抓著謝燦的手腕,說:「我聽從歷城來的拓跋側妃說,是謝灼出賣了……出賣了咱們的江南布防,苻錚才能那麼快渡江!」

謝燦大驚,幾乎站不穩,往後倒退了幾步,若不是撞上了床柱,差點就要跌坐在地:「你說什麼!」

王秀的眼淚如同斷線的東珠,大顆大顆往下掉落:「殿下,這不會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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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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