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下山

這是市郊的一座廟。雖算不上煙火絡繹不絕，但碰上清明這日子，過來上香拜祭的也不少。

一名香客恭恭敬敬地上完香后，正準備離去，忽而從角落裡竄出個少女來，精緻的眉眼，粉色布衫，熱情地問：「施主，買吃食嗎？」

香客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有些害怕地加快了腳步，趕緊離開，在這寺廟裡遇見個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只讓人下意識覺得恐怖！該不會是女鬼吧？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怎麼又遇見一個膽小的啊……」少女嘟噥著，意興闌珊地挎著自己的小竹籃回到後院。

「明凈，吃早飯了。」院中，一個眉目清雋的和尚喚道。

「好的，師父！」少女答應著，收了板凳，飛也似地奔向廚房！

「怎麼還是這麼莽撞。」和尚皺了皺眉，卻掩不住眼角的笑意，「今年你就十八啦，按照山下的規矩，給你下了碗長壽麵。」

「長壽麵！」少女看了一眼碗，又歡呼：「還有青菜！謝謝師父！」

和尚點了點頭，笑道：「吃吧。」

少女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開始大口吃面，明明是一碗極其樸素，極其清湯寡水的素麵，居然也給她吃得香甜。

快要吃完的時候，少女抬起頭，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看向和尚：「還有一碗，師父吃啊！」

和尚搖了搖頭，看著她快要吃完了碗中的面，才斟酌著開口：「明凈，今天是你的十八歲生日，也算是成人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這青燈古佛，實在不適合你一個年輕女孩子，你還是下山看看吧。」

少女愣了愣，眼中流露出小動物般受傷的神色：「師父你要趕我走？！」

和尚神色有些不忍，但還是堅持著，平靜道：「滾滾紅塵，也當是歷練你了。三年之後，你要是還想回來，師父隨時在山上等你。」

少女有些悵然地點了點頭：「好吧……我聽師父的。」

和尚點了點頭，起身：「為師幫你收拾行李，送你下山。」

……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就如同做夢一般。

少女怔怔地坐在客車上，想。

她在山上生活了十八年，從一出生，就一直在那裡。這麼多年，雖然也常常聽香客們說山下的世界，但卻從未去過。

他們說，那裡魑魅魍魎，萬事皆要小心。

他們說，在山裡尋得了片刻的寧靜，卻還是不得不面對那熱鬧的喧囂。

山下，是什麼樣子呢？

「人心隔肚皮，莫要輕信他人。逢人勿稱法號，你的名字叫夏之萱。」

師父這麼叮囑她，還給了她一張紙，，上面有一個號碼，師父說，如果有什麼疑問，可以打電話聯繫他。

——山下的人，真的有那麼壞嗎？

——可是除了今天早上這個膽小被嚇到的，別的香客都對她很和善啊！

剛剛得了個「夏之萱」名字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把紙收好，踏上了這個距離不過幾公里，卻對她十分陌生的城市。

春風料峭，寒意未融。

她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一陣香味，來自附近的牛肉麵館。

夏之萱意動，掏出兩塊錢，對服務員道：「來碗面！」

服務員有些尷尬地說道：「小姐，我們店的最低消費是十塊……」

……

夏之萱摸了摸鼻子，奇怪了，師父當時說的是兩元啊。

她沒有再多加計較，點了碗最便宜的素麵，抄起筷子就吃起來。

——山下的面真好吃！裡面的油好香好香！

她在吃面，有人卻在表演吃面。

片場里，妝容精緻的女明星正拿著一碗泡麵，優雅地細嚼慢咽，用甜膩的聲音念道：「XX牌泡麵，給你帶來初戀般的感覺。」

「卡！」一聲叫停，她還沒來得及陶醉於自己精彩的表演之中，就被劈頭蓋臉砸來的咆哮聲給嚇愣了——

「我剛才的話你是當耳旁風了嗎？我喊你來是讓你演初戀的，不是讓你來演綠茶的！」

不遠處，導演拿著劇本激動地咆哮得唾沫橫飛！

女明星也不是沒脾氣的，她最近正當紅，也算是各個片場的寵兒了，平日導演都對她客客氣氣的，哪有像現在這樣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時刻！就連贊助商都得捧著她呢，這老頭兒又算是老幾！

「您老還是另請高明吧，我就不奉陪了！」女明星頭一扭，蹬著高跟鞋，帶著三兩小助理，挎著新款的包包，傲氣地昂起脖子走了！

「你……你倒是有能耐！」那大叔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哆嗦著嘴唇，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不錯，這個滿臉油光的，剛才像是瘋狗一般咆哮，現在如同犀利哥一般抽煙的中年大叔，正是號稱圈內文藝片的締造者——顧律明大導演。

可周所眾知，文藝片那就算是口碑再好，也是有賠本的份兒，了不起沖沖獎掙點兒熱度。這不，這家土豪廠家，機智地抓住了顧大導演的軟肋，拍胸脯保證：只要顧大導演出山，這個泡麵廣告隨便他怎麼拍！一線明星隨便請！全球哪兒拍都行，只要效果好就成！

顧大叔本來拒絕的，可是轉念一想，這泡麵就算是一無是處，只要資金充足，演員給力，他也可以把這拍成藝術品啊！而且到時候多台轉播，他的作品那不就是聲名遠揚，再也不用但心小眾了么？

於是顧導演很爽快地點了頭，同意了！

誰曉得現在是這情形！

那個女明星，一線是一線了，可是那都是什麼演技？不，說她演技那都是抬舉人了，那簡直就是從頭到尾都在裝純賣嗲，當觀眾是傻的不是！

顧律明又吸了兩口煙，冷靜一下，安慰自己：現在圈子裡就是這個現狀，演員比導演還大爺，一個個演技不過關不說，還特么高貴冷艷出場費高！

他給自己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設。心情才總算是平靜了一點兒。想了半天，大爺似的揮了揮手，喊來了他的助理小趙：「現在這個樣子，我也不想用什麼小花大花了，你就去給我找個新人吧，要素顏顯得清純的那種，吃相一定要好看，不能太作，要吃得香的同時保持優雅，哦，對了，別太胖！這不是唐朝，不流行豐滿美！」

顧大導演還在絮絮叨叨地念著他的要求，小趙都快要哭了。這幾個條件特么都是自相矛盾的吧？哪個火星人會又吃得香又長得瘦啊？就算是身材好吃不胖，那還得素顏清純！這特么說的不是人，是鬼吧！

可是，這是他的老闆，他脾氣暴躁的上司……

小趙苦著臉：「好的，顧導，我去找找，不過您別報太大希望……」

顧大導演點點頭，非常善解人意地說：「那你去吧，三天之內，要是找不到的話，你這個月獎金扣了就是了。」

小趙：！！！！！！

簡直欲哭無淚！

可憐的助理小趙收拾東西，走出了片場，陽光充沛，天氣晴好，他的心裡卻亂糟糟的。

是誰說大導演的助理前途一片光明的？是誰鬼扯什麼助理只要跟導演搞好關係，端端茶，倒倒水，就可以接導演的班出任CEO贏取白富美走向人生新巔峰的？！

騙子！都是騙子！

這麼短的期限，要是找到了那才真是見了鬼了啊！

話說回來……他該從哪裡下手？是去電影學院安排個面試？現在想當明星的大學生不要太多，上次他看得都快臉盲了，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難不成真要去再來一次大海撈針？

小趙嘆了口氣，有些沮喪地撓了撓腦袋，準備先臨街解決一下自己的溫飽問題，那句話不是說了么，肚子飽了才有力氣思考啊。

他信步走進一家麵館，正準備隨便點點兒什麼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在他偏右的地方，有一個長發如瀑的女孩在吃面——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一個路人都感覺得到，妹子對食物極其強烈的熱情！她扎著的頭髮從側面溜出一點兒，垂下來，順著陽光，透出她白皙通透的耳垂和狹長的睫毛。

千萬不要是背影殺！千萬不要見光死！

小趙心裡大聲祈禱，在女孩吃碗面，放下筷子，抬起頭的那一刻，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怎麼形容呢？

明眸皓齒，唇紅齒白，總而言之，就是那種非常典型的清純型妹子，看到的第一眼，只會想得到棉花糖，氧氣。

就是她了，清爽又乾淨，正是廣告中男主念念不忘的初戀形象！小趙心裡暗暗告訴自己！

確定了人選，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他翻出包里的名片與證明資料，調整了一下表情，努力使得自己顯得親切一些，清了清嗓子，咳嗽一聲，成功地讓女孩抬頭注意到他。

「這位小姐，」小趙微笑道，「我們劇組最近在拍一個短片，我看您的形象挺符合的，不知您願不願意參加下我們的面試呢？這裡是我們的證明資料，我可以保證我們劇組是真實可靠的。」

他客客氣氣地遞上了證明，自己並沒有把話說得太滿，劇組也模糊化了，畢竟，形象符合了，演技是否過關，或者是否合龜毛的顧導演的意，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小趙為自己的機智默默點了個贊！

然而，女孩看著他手中的證明，皺了皺眉，並沒有接。

小趙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尷尬，他有點兒楞神，自己做了種種假設，卻沒有猜到這一著！還有不想當明星的女孩子？難不成是什麼名門貴族，不願意拋頭露面？可是這女孩這打扮，在這個小餐館里吃飯，看起來也不像啊！

「拍戲，是怎麼拍的？你們會給我工錢嗎？」女孩兒歪著頭，如同好奇寶寶般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