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祁興華幾乎是第一時間表達了反對，他極為不贊同地說道，「老師，子亦是女孩子，不適合特殊醫師這種危險的職業。」

特殊精神醫師與普通的精神醫師完全不同。特殊精神醫師對應的專業是特殊精神治療專業，在這個專業里畢業的人不但擁有治癒取向不正常的病人的能力，還能對具有攻擊性的高指數病人進行追蹤、逮捕，要求醫師具有相當強的作戰力。

普通的精神醫師對應的是精神力治療與同調專業，工作和舊時代的普通醫生很像，幫助普通的精神力受損病人恢復精神力，或者調理人們的身體近一步提高、穩定精神力。許多愛子心切的家長就常常會在精神力評定考試前為自己的孩子請一位精神醫師，希望通過調理可以鞏固、提高精神力，而且目前精神力的提高很難用機器完成，所以說精神醫師在當今時代十分吃香。

祁興華自己作為一名特殊醫師，再清楚不過從事這個職業的艱難與危險。相比普通的待遇優渥的精神醫師，特殊醫師不但要面對高危的病人，甚至醫師內部間都極易產生碰撞與摩擦，更有人漸漸迷失了自己的方向，精神力取向嚴重惡化……例如那個人。

夏博滄桑且略有些渾濁的眼睛內閃過微微波光，「興華，我老了，但是有些事是必須有人去做的。」

祁興華心裡一痛，他深知那個人的取向惡化之後對自己的老師是多大的打擊，夏博幾乎是一夜白頭。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能容許老師將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他努力平靜地說道，「老師，做這些的人也不該是子亦，我已經是一名特殊醫師了不是么？子亦想要上的專業是精神力治療與同調。」

夏博輕輕地搖了搖頭，「興華，你暫時出去一下，我想跟小丫頭單獨聊一會兒。」

「老師！」

「哥哥，你先出去吧，沒關係的。」楚子亦輕聲安撫著祁興華，同時看向夏博，「我相信夏大師是不會強迫別人做什麼的，這也只是建議不是嗎？」

祁興華有些為難，他極不願意違抗自己老師的命令，但他也不希望楚子亦會被影響而做出錯誤的選擇。雖然祁興華不明白為什麼老師會說出這樣的話，但他知道自己老師是很執著甚至固執的人，決定的事情總是要做到，他擔心楚子亦會在夏博的高精神力引導下改變了想法。

「哥哥，你先出去吧，你不是知道我從小就不太會受人影響嗎？」楚子亦看著停在原地的祁興華安慰道，她確實從小就基本自己拿主意不受影響，甚至直到現在她都沒打算去上特殊精神治療專業，但是她很好奇夏博大師想跟她單獨聊什麼。

祁興華最終還是退出了病房，將病房的門緩緩拉上了。

楚子亦看向面前年老卻依舊帶著濃厚學究氣息的夏博，十分好奇地問道，「請問夏大師想跟我聊什麼？」

夏博大師頭髮花白，年紀大了衣著卻依舊打理得整齊、舒適，令人可以想象得到他年輕時斯文的學者形象。自從科學和醫療技術的高度發展，已經極少有人再帶鏡框眼鏡了。楚子亦原本就很奇怪為什麼祁興華會帶鏡框眼鏡，現在看到夏博才發現他也戴著舊時代的鏡框眼鏡。

他掏出眼鏡布細緻地擦了擦鏡片，又重新戴上，和藹地笑眯眯說道，「不用稱呼我夏大師，我也算不了什麼大師，我估計和小丫頭你祖父的年齡差不多，如果你願意就按爺爺輩稱呼我就可以。」

「夏爺爺，請問你想與我單獨說什麼？」

夏博挽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手錶型電子機器人，投影在半空中一組密密麻麻的數據。天藍色的小字整齊有序地排列在空中，開頭以時間為首，後面詳細地標註了地點和坐標，最後還有總時長。

楚子亦看向這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越往下看就越感心驚，因為這些資料不是別的，正是她除了睡眠休息和在校學習外的閑暇時間記錄！

這上面詳細記載了她在空閑時間曾前往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花費了多長時間，甚至包括她使用信息網路的記錄。她的臉色微微有點發白，甚至心跳也稍微快了一點，其實她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與其他人有一點點不同。

夏博似乎沒看到楚子亦略有變化的臉色，臉上依舊是慈祥的微笑，但隱隱卻透出一絲嚴肅，「因為這次神婆出逃的影響十分惡劣，所以我調用許可權查看了一些可能涉及隱私的資料。為什麼一向仇視特殊醫師的神婆會突入生活區，追擊還未學會『波動』的高中生呢？」

「查看了小丫頭你的資料之後，我雖然沒有明白這件事的原因，但發現了一些別的。小丫頭你的閑暇時間記錄相比其他人很奇怪呢，獨自出行的時間高達82%，這是一個明顯會對精神力取向造成影響的數值不是么？目前一般人的數值平均為39%，很少有這樣幾乎出門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遊玩，一個人去圖書館，一個人在公園裡發獃的舉動……」

「但是我的精神力取向很正常。」楚子亦略快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平靜地陳述道。

閑暇時間記錄是刨去了人們正常學習工作和睡眠休息之後，空餘時間消耗的記錄。大多數人的空餘時間都是以兩人以上的集體行動為主，很少孤單一人。多年來的調查研究也發現，獨自出行數值越低者，跟周圍人越合群，精神力取向也越穩定。不合群的人在長久的孤獨狀態下，更容易發生取向惡化，做出偏激的事情來。

「沒錯呢，這是最為奇怪的事情，許多高危病人被捕前都沒有如此高的數值，但是小丫頭你這麼長時間以來取向卻穩定的不得了。」夏博也面帶疑惑地撫了撫鬍子，「更奇怪的是當你被神婆的惡念『同調』時，精神力指數一度下跌到3級，取向高危，卻在現在又重新恢復到了5級，取向穩定……」

「……即使有他幫忙『同調』的作用，但是也恢復得太過異常了，正常人的取向起碼依舊處于波動狀態，也不可能恢復到原本相同的指數。」

楚子亦垂下眼瞼，輕輕道，「我很危險嗎？」

「哈哈哈哈，奇怪是有些奇怪，但是危險卻不至於。」夏博朗聲笑了起來，笑眯眯地詢問道，「你很害怕自己成為特殊病人嗎？」

「當然了，我的數值明顯跟別人不一樣吧。」

早在小學的時候，楚子亦就已經知道越是內心裡不願與他人共同行動，長久保持孤獨狀態的人，精神力指數取向越容易發生惡化。這其實十分正常，孤獨是極易滋生惡念的沃土，長久脫離群體很容易就會導致對於群體與他人的不重視。

楚子亦在學校里已經努力保持著合群，與他人共同步調了。她像大多數人一樣，努力增長精神力，保持取向穩定，積極冥想，參與集體活動，然後去上一個優秀的大學，畢業后獲得較高的公民等級。

她不喜歡自己的人生發生什麼奇怪的變化，也不想探究更深處的原因。但是當她這麼努力的時候卻事與願違，她發現自己一旦過長時間地保持與他人的相同步調，精神力指數反而增長緩慢，而且取向也開始波動。

這個時候一旦她恢復獨來獨往的習慣，調整一下自我，很快又可以恢復精神力的穩定。但這種事明顯是跟精神力指數系統所說不符的，而且與大多數人完全相反。

「我倒是覺得這是預示你能成為特殊醫師的潛質呢，你的取向一直都很穩定不是嗎？」夏博說完，又調侃般補上一句，「而且恕我直言，小丫頭你現在5級的水平，即使真的成為病人也不會是特殊病人，特殊病人怎麼也要有7級的戰鬥力吧，你還太弱啦。」

「……」

楚子亦憂愁的情緒瞬間被這句話打散，內心遭受一百點暴擊，這不就是在說：別做夢當BOSS了，你這個戰力黑化也就是個炮灰小兵。

楚子亦不解道，「可是夏大……夏爺爺，精神力指數系統不是你建立出來的嗎？這是明顯不符合規律的事情啊。」

她十分好奇為什麼夏博還可以如此風輕雲淡地笑著，似乎完全不把這些異常的數據當回事兒。

夏博笑而不答，反問道，「你為什麼想上精神力治療與同調專業啊？」

楚子亦完全沒明白他為什麼又提起這個，答道，「這是一個很好的專業不是嗎？」

「很好的專業啊，是說就業前景很好吧……你喜歡這個專業嗎？」未等楚子亦回答，夏博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他看著遠方出神，似乎在回憶著什麼，「我當時開始研究精神力的時候，其實遠沒有想過它會對這個世界產生什麼作用，純粹是因為好奇。」

「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寬廣的水面，生命就像水，擁有著精神力的人們就像浪，他們相互交流著就像浪花的波動，這是多麼有趣的事情啊。有的波浪很小，只會在水面產生細細的紋；有的波浪很大，可以將水面卷個天翻地覆。當波浪消失，水面重歸平靜，一切又都只是水，只是生命。」

夏博出神地感慨著，臉上也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浪活著，是水，浪死了，還是水。水是浪的根據，浪的歸宿，水是浪的無窮與永恆』這是我喜歡的一個舊時代的作家寫的，我不是為了什麼世界的發展而研究精神力，只是為了探究我所好奇的、所渴求的。」夏博說著，眼睛微微閃著光，似乎這位老人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

「小丫頭，難道你不會好奇嗎？還是你害怕探究這些會使取向變化，危害別人？」

「區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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