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番外五 三生所愛
盛夏已過,初秋的天氣正是涼爽。
汽車行駛在盤山公路上,微風吹過,兩側山林傳來樹木花草的清香。樊歆看著宜人的風景,忍不住拿相機拍了幾張。
照片拍好后,手指習慣性向屏幕上后拉,翻出了相機里其他的照片。
一張張照片幾乎都是一顆顆可愛的小腦袋,一個比一個像慕春寅,最像的當屬老三,不僅臉像,還有那傲嬌跟騷包的神態舉止,簡直是慕春寅的縮小版,讓人感嘆當真是基因強大!
她笑了笑,撫著照片里孩子們與老公的臉,微笑感嘆光陰如梭。
結婚六七年,她生了一排小蘿蔔頭,此後便一直處於半息影狀態,有製作極好的戲就去拍,沒有便在家陪一家老小。
當然,除了家庭與事業外,公益事業她也從未止步,比如在貧困山區建了不少希望小學,這次她來M市的偏遠山區就是考察一下環境,再建幾所希望小學。因為這事,一周前她離了家,蘿蔔頭們就丟給了慕春寅,約莫著家裡現在每天都在上演「爸爸回來了」的熱鬧話題。
照片一張張往後翻,除了家裡大小蘿蔔頭與自家男人帥帥的面孔,另一張面孔蹦了出來,還是利落的短髮,還是漢子式的大笑,只是不再穿著朋克風的衣服與馬丁靴,換上了通勤簡約的小西裝。
莫婉婉。
歲月匆匆一過,莫婉婉說起來可是一群人中改變最大的那一個。三年前莫老爺子突然身患重病,莫氏的擔子就落到了唯一的繼承人莫婉婉身上。許是終於理解出了這些年老爹的不易,又許是明白了這樣龐大又沉重的企業責任,莫婉婉斂去了從前的嘻嘻哈哈瘋瘋癲癲,漸漸成長起來。這不,不僅過去的朋克風打扮都少了,曾經彪悍張揚也變成了風風火火雷厲風行。原先樊歆反正還擔心她無法適應身份改變與商道生涯,還總想著讓自家男人幫幫她,沒想到在莫老爺子與一幫老臣的輔佐下,莫婉婉居然也穩住了莫氏江山,這點倒是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不過也有讓人煩惱的,那就是莫女王的終身大事,眼瞅著女王今年都奔四的人了,別說婚姻,連段戀愛都沒有,可把莫老爺子愁的!為此還專門托樊歆去勸過自家女兒,樊歆受不住莫老爺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去了,結果話還沒說完,莫婉婉笑了笑說:「你問問頭條帝,如果不是跟你結婚,換個人他願不願意?」
這話一落樊歆也就明了,莫婉婉這人看似不羈洒脫,可感情卻恰巧相反,不是自己喜歡的,絕不將就。
只是她喜歡的那個人……唉,也是一言難盡。
看她為難,莫婉婉反倒還安慰她:「難過啥啊,一個人自由自在也不是挺好的嗎?再說了,我現在有兒有女,還怕沒人跟我養老送終?!」
樊歆更不知如何作答——這有兒有女指的就是她的幾個蘿蔔頭,莫婉婉把他們收了都做乾兒子乾女兒,只要有空就去慕家,大包小包全是蘿蔔頭們的禮物……
「到了,樊姐!」助理的一聲清輕呼,喚回了樊歆的思緒。
樊歆下了車,來到要去考察的地方,接著當地的村長來了,帶著她走著彎彎扭扭的山路看學校。
其實這個村原本是有學校的,但因為貧困落後,不論是學校配套還是師資力量都遠遠落後,再加上財政補貼不足,校舍歪了倒了沒錢修補,漸漸成了危房,也就不敢再當學校了,學生們只能去遙遠的山頭,走上十來里路,翻山越嶺去別的鄉讀書。
村長一面介紹著,一面指著另外山坡上新建好的幾套嶄新樓房,高興地說:「這次還真是多謝你們了,不辭辛苦的幫我們做好事!學校做起來后,學生們都樂壞了,喜歡到一個個每天放學都捨不得走!」
樊歆順著村長的手指看著那嶄新的樓房,微怔。
她這次是來考察的,計劃都沒確定,怎麼學校已經建好了?她正納悶,身邊的助理也疑惑出聲:「張校長,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們只是剛剛到這,還沒談建學校的事呢!」
「啊?不是你們?」老校長也愣了,「前幾個月有人找到了我們,說是你們星光愛心機構的呀,來了沒幾天就確定了這事,很快就做好了學校,不僅校園大小設施,老師校職工等人員配套,甚至學生的配套校服書包文具……都一起弄好了呢!」
見樊歆一行人更是雲里霧裡的模樣,他往學校大門一指,「我沒說錯,你仔細看,是星光希望小學啊,你們不就是這個機構的嗎?我還以為你們是一起的,他們負責做,你負責來驗收。」
樊歆聽到這更是蒙了,星光愛心機構的確是她創辦的,但這個學校卻真不是她做的,莫非有人打著她的名號做好事?這也太奇怪了!
想了想,她往學校走去。
……
此時已是晌午,學生們吃過了飯正在午睡,學校里安安靜靜的。
老校長帶著樊歆幾人圍了學校一周后繞到了後面的小樹林,樹蔭掩映里依稀露出一個孩子與一個大人的背影,似乎是某個頑皮的孩子不肯睡覺,非要纏著大人一起玩。
老校長指指林里的大人,道:「哪,就是這個先生來找我的,學校也是他找人蓋的,蓋好了后他還在這呆了幾天,不過聽說也要走了,我還以為跟你們是一路的。」
他在絮絮叨叨什麼,樊歆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蔥鬱的樹木里,她的目光久久凝視在那個背影之上。
從枝葉縫隙中斑駁漏下陽光里,那一襲薄荷色襯衣深色西褲,還有他筆直的背脊,背對著她撫琴的姿勢,似乎永遠不會改變。
溫淺。
時間如流水匆匆,這麼多年了,她已經不記得多久沒再見到他。
自跟慕春寅結婚以後,她便已決心與曾經的他相忘於江湖,而他大概也是尊重她,在她婚後第二年,他將榮光總部遷到了遙遠的T市,自此便再無往來。而他一貫又是低調的性子,即便這些年他開疆拓土,他也很少上新聞。
或許從某一方面講,溫雅是對的,起碼她的眼光沒有錯,雖然她當年不惜性命斬斷了溫淺的兒女私情,但最終果然成就了榮光的復興輝煌——這些年在溫淺的帶領下,榮光集團的板塊擴張到極致,某些領域甚至以碾壓之姿傲視全國。
但即便如此,他反而比從前更低調,私生活更是從不對媒體曝光,所以這些年他過得如何,樊歆幾乎不知情,而少數知情人士——比如莫婉婉,也為了不打擾她現在幸福又平靜的生活,再不提他。
樊歆也從不問,知道他過的好,平平安安在世界某個地方,她就夠了。
而那些曾撕心裂肺愛過的往事,隨著時間推移,在兒女們相繼出生的忙碌與充實中,曾經漸漸沉澱為回憶深處的光影,不刻意,她不會再想起。
如果說非要在這分開的幾年找出一點漣漪或者交集,應該是在六年前。
那年她剛生完慕家老大,孩子呱呱墜地的那天,來探望的親友同仁將醫院長廊堵的水泄不通。眼看著她婆婆一個人招待不來,慕春寅只能在陪產後戀戀不捨的暫時離開病房,去外面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而她在屋裡床上,聽著外面絡繹不絕的賀喜聲、抱孩子看孩子的嘖嘖稱讚聲,還有他老公不住對人訴說著身為人父的喜悅聲,只覺得渾身洋溢著滿滿的幸福,末了就在這幸福中倦極地睡去。
但迷迷糊糊中,她總覺得窗外有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溫柔、綿長,又帶著按捺不住的歡喜,像是在外守候多時,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很想睜開眼看看那人是誰,但是剛分娩完畢,她身體疲憊至極,最後無力地沉沉睡去。
醒來時后全家都候在一旁,細心地照顧她。然而,在某個慕春寅離開的瞬間,小金上前輕輕跟她說了一句話。
「剛才……溫先生來了。」
那一瞬她微怔,原來剛才那個窗外靜靜守候的人,就是溫淺。
小金接著說,「我問他要不要進來看看,他搖頭走了,臨走時把這個給我,說是給你的賀禮。」她說著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了樊歆。
樊歆打開一看,正是多年前溫淺在拍賣會上拍的那個天價藍鑽,彼時他將這顆稀世藍鑽命名為「Star」。
後來那顆藍鑽就被她收了起來,放在家裡,再沒有用過。
就像她曾對他的那顆心,放在深深的回憶,也沒再動過。
卻不想,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在這偏僻的山區,她竟又遇見了他,更讓她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一直在默默支持著她的公益事業。
一時心下複雜難言,她便就那麼站在小樹林外,看著樹林里的男人。
孩子還在纏著他,但也許不是纏,而是在學琴——是的,兩人面前擺了一架鋼琴,孩子一面彈,他一面看,時不時擺正他的手糾正他的姿勢。
「這孩子是誰啊?」樊歆身邊助理壓低聲音問。
樊歆搖頭。其實她也好奇。
五六年沒見了,她不知道溫淺過得如何,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孩子。而面前這個小男孩,頂多三歲左右,穿著乾淨的襯衣背帶褲,小臉乾淨又清秀,並不像山村裡的孩子——莫非,是溫淺的?
其實想想也沒什麼,她嫁給慕春寅七年,孩子都生了一串,老大都快上學前班了,這七年裡溫淺低調的找個女人結婚,生個娃再正常不過。況且他還是堂堂的榮光掌權者,連個繼承人都沒有,未來這麼大的企業該以何為繼?
但想是這麼想,她仍是好奇,想確定這個孩子是不是溫淺的。
彷彿是說什麼來什麼,下一刻那孩子中斷了學琴的動作,仰頭對溫淺說:「爸爸,我渴了。」
溫淺看著孩子,目光平和又溫柔,也是在那一霎,他彷彿意識到林子外來了人,但他並沒有轉頭,似乎以為只是普通的過路人,他的目光仍落在孩子臉上,摸摸孩子的頭說:「渴了就去屋裡找媽媽。」
「哦!好!」孩子高興地從溫淺的膝蓋上蹦了下來,一面跑一面沖屋裡大喊:「媽媽!媽媽,蕭蕭要喝水……」
學校的後院果然走出一個年輕女人,隔得遠了,樊歆看不清她的面容,她起先看著孩子皺了皺眉,隨後將目光落在溫淺身上,溫淺背對著樊歆,樊歆看不到他的臉,但溫淺似乎輕輕比了個姿勢,那女人立刻笑了起來,牽起孩子的手往屋裡走,邊走邊說:「說了多少次了,中午你爸爸在那裡譜曲子,你不要去打擾……」
「可是我想爸爸陪我嘛……他總是好忙……」
母子兩絮絮叨叨就這樣進了屋,樹林外的樊歆也輕輕轉身離開。
颯颯的林風經過,她唇角彎起一抹笑。
看他如今有了家庭與孩子,擁有了尋常人的天倫之樂,再不必對著夜半清冷的月光將一杯杯冰水下肚,她為他感到高興。
.
秋日的陽光溫柔地傾撒在山林,樊歆一行人漸漸越行越遠。
而山坡的學校后,年輕的女人走了出來,端著鄉下常見的搪瓷杯,走到了樹林里,向著鋼琴前彈奏的男人說:「天有點熱,喝點水吧。」
溫淺接過水,慢慢抿了一口,然後向女人說:「方老師,剛才謝謝了。」
女人撥了撥劉海,清秀的臉表示她的年紀還很輕,她略顯羞赧的笑了,說:「我該謝謝您才對,蕭蕭不懂事,被我收養了后,我讓他喊我姨他非不聽,現在看到你喜歡你,又亂喊你爸爸……給您帶來麻煩不好意思,其實他還小,並不懂爸爸媽媽的意思……」
溫淺輕壓下巴,沒再說話。
方老師也沒走,站在溫淺身後看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問:「剛才那個她……就是您天天彈得那首歌里的女主角?」
溫淺沒有回答,只是遙遙看著樹林旁的那條小路——方才,樊歆就是從那條路離開的。
最終他將目光收了回去,雙手壓上鋼琴,黑白流暢的琴鍵,他修長的指尖已然開始拂動。琴音如叮咚的流水,盤盈在秋風漸涼的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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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邊,樊歆搭上了返程的車——既然這裡的希望小學已經做好,那麼,她便馬不停蹄奔向下一個點,繼續公益之行。
盤山路路況不好,車子走得格外慢,再次經過那所溫淺建造的希望小學時,樊歆身旁的助理忽然道:「樊姐,你有沒有聽到音樂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唱歌!」
樊歆豎起耳朵,琴聲如泉水淙淙,還真傳進了她的耳朵,一道傳來的,還有曾聽過的一首歌。
「假如,傾盡一生痴迷,
歲月能否讓我如意?
曾看過的花開,遇到的春季,踏過的小溪,
十指相扣的甜蜜,耳鬢廝磨的佳期,
永不會別離。
.
琴弦無法停止,彈奏那首等你。
琴弦停了,我在下曲等你。
花兒謝了,我在春天等你。
風雨來了,我在港灣等你。
生命盡了,我在來生等你。
.
三生所愛,三生所系。
縱不能相守,亦無需哭泣。
下個輪迴再尋你。
而這一世,這一世。
我是金岳霖,你是林微因……」
……
歌聲隨著琴音緩緩流淌,即便刮過樹葉的風將歌聲吹得支離破散,樊歆仍是一字不漏全聽清了。
是的,這熟悉的歌,這熟悉的曲,甚至不需要人唱,她便已爛熟於心。
它叫《三生所愛》。是某個人為她做的曲。
當旋律出來時,樊歆喉中猛地一哽。那些年她深埋在歲月里的片段,如浪潮席捲翻湧而出。
演唱會舞台上,那個人曾用無數螢火蟲,以及載滿鮮花的熱氣球向她表白。
巴黎法國的街頭,瓢潑大雨中他曾將雨傘蓋在她的頭上,哪怕自己一身濕透。
湖心島一事後,他曾不顧家族反對,也要千里奔波尋找她,在那間花田小屋,他用真心治癒她的傷痕與陰影。他曾在花海單膝下跪,向著蒼茫大地與綿延花海虔誠替她戴上戒指。
他們也曾有過十指緊扣信誓旦旦,也曾陪伴著彼此勾勒未來美好,耳鬢廝磨想要一生一世。他甚至為她不惜與家族決裂,放棄擁有的一切榮光,甘願成為天底下最普通的男人,陪她過最細水長流的生活……他更曾幾次為她出生入死,哪怕自己鮮血淋漓,也要護她周全……
那些年,世人都說她深愛他,但他又何嘗不是深愛著她?或許他的愛,不比慕春寅少。
只是強大的命運,終究拆分了彼此。
夕陽漸漸滑下,樊歆扭過頭去,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輕快地擦了下眼角。一旁助理眼尖,在後視鏡看到她眼中有水光一閃,湊過去想遞張紙巾,沒想到樊歆卻將手機掏了出來,打開了手機相冊,一張張翻看照片。
照片上還是那些大小蘿蔔頭,還有慕總裁騷包的臉,樊歆靜靜看著,不發一言。
小助理便也沒再打擾。或許,不是每個人都能釋懷往事,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徹底遺忘過去的愛戀。
但無論如何,再難過再不舍,人還是要向前看。
未來更重要。
……
車子慢慢遠去了,而那天,小樹林的歌聲還在隨著琴聲不眠不休。
最後幾句散落在晚霞漫天中,像風的嘆息,綿長悠揚,又像是誓言,擲地有聲。
「三生所愛,三生所系。
縱不能相守,亦無需哭泣。
下個輪迴再尋你。
而這一世,這一世。
我是金岳霖,你是林微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