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三生的生物鐘在早上六點叮叮作響把楚秋芷從床上喚醒,而楚奶奶有早起的習慣,五點半攥著一串檀木珠在小巷上散步。此時偌大的老屋裡只有雇傭的保姆在忙活著早點,廚房裡既有現代的天然氣爐又保留了舊式的灶台,楚秋芷繞著打量了幾圈新奇的不行。
傳承了古人的智慧,村子里的水道四通八達,從山間引來的泉水通過街道上布置的露天水渠嘩啦啦的流進了家宅,廚房角落就有一方石池,冰涼的泉水裡幾尾草魚悠閑的游著。
秋芷從劉阿姨手裡接過一碗熱氣騰騰的紅豆薏米粥,一邊吹著熱氣一邊興緻勃勃地開了口。
「阿姨,我們今天吃草魚嘛?」
「不啊,那池子里養著的魚是專門給龍神吃的,咱們中午吃那缸里的白魚。」
被叫做劉阿姨的女人不過三十來歲,樣貌雖然稱不上漂亮但也耐看,笑起來時兩顆小酒窩暖的動人,她本就生得個高,一口帶著東北味兒的普通話更是將她與當地人區分開來。
此時此刻突然聽到怪魚的名字,秋芷的動作微微一頓,她趴在一邊的木桌上,小動物一樣水靈的眼眸小心地窺著一邊微笑的女人,就像是突然發現組織暗號的地下黨員,秋芷遲疑地開了口。
「你知道祠堂里龍神的事么?」
不同於秋芷的謹慎,劉阿姨毫不設防地向她笑著,環視一周確定沒有外人之後,她放下手裡的活計,提起龍神二字時激動地兩眼發光。
「知道啊!龍神,這個家裡的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小姐你別怕……你也看得出我不是本地人吧。」
她家原本是在北方的農村,三個姐姐一個弟弟窮的揭不開鍋,十六歲那年只有小學文憑的她迫於生計踏上了前往城市的火車,本想著找份活補貼家用卻不巧遇上了人販子,買到了南邊的一個小村給一個四十歲姓李的單身漢當老婆……
從那天起她就不再是個人了,只是個生育機器、娛樂的玩具、免費的勞動力,村裡的土話她聽不懂,地區偏遠沒有錢也逃不出去。
「直到那天,我遇到了楚太太……」
楚奶奶帶著兒子去見自己的發小,帶著煙酒糖果四處發著一下成了村裡的紅人。
「好不容易看到了城裡人,於是我拼了命的求救總算引起了楚太太的注意。」
「太太可憐我,知道我無依無靠,問我想不想出去跟她走,暫時住在太太那裡。」
當時楚奶奶聯繫了那家的男人,願意出錢把劉阿姨贖走,可都做出買賣人口的事兒了,這家子那裡肯鬆口啊,連村裡的人都說著「放了這女人就破了規矩,其他男人就再討不到媳婦了」差點和楚奶奶翻臉。
「我恨的不行,想著這群人根本不是東西,全死光了才好。」
「然後也許真是老天可憐我,龍神跟我有緣分,他們也該死……」
長期辱罵她的男人突然害上了熱病,然後極有傳染性的,李家的人在那幾天接二連三發了瘟,送市裡醫院也不見好,一個接一個的慢慢生瘡發爛而死,只有劉阿姨奇迹般的幸免於難。
她一下就成了傳播瘟疫的災星,被村中人懼怕,趕緊趕出了村子。無依無靠的劉阿姨跟著楚太太平安的回到了楚宅,懷著一顆對救命恩人無限憧憬的心,她在見到怪魚的那一刻就下定了決心。
「和楚太太說的一樣,這都是龍神保佑啊!然後當我見到它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老天爺賜來的寶物!小時候聽的故事成真了!」
反正北方的那個家已經回不去了,為了給獨生子的弟弟籌備結婚的錢,大姐在外打工,二姐被嫁給了一個傻子,見到她也只會追問上哪裡野了,為什麼不給弟弟寄學費回家。
「世上不總是有太太這樣的好人的,有些人已經爛透了……雖然這村子里土話我也不怎麼聽得懂,但是只要有這楚家就夠了。」
她只要和恩人快快樂樂的在一起,守著龍神的秘密,懷著一腔熱枕便足夠了。
秋芷趴在桌上靜靜地聽著劉姨的往事,從小便在象牙塔里安心長大的孩子哪裡接受過這樣黑暗的社會教育,她臉色發白莫名地感到恐懼,等故事進行到楚太太帶著龍神懲治人渣之後,她又感到快意,情緒也隨之昂揚。
「只可惜我也不能碰到龍神,每次餵食都是楚太太親自過去的……」秋姨初來乍到時曾聽過楚太太的告誡,龍神畢竟是楚家鎮宅的靈物,好像除了楚家人其他人碰到它,同樣會生起怪病,她聽著雖心有遺憾,但同時龍神的形象進一步被神化,自秋姨心頭升起的更多的是對楚家血脈的崇敬之情。
「但小姐你可以碰它!太太說了,龍神最喜歡你了,如果可以的話,能請您給他送個早飯么?!」
她是一個十足的龍神狂熱信徒,在想到能讓心中的神明開心的事情時興奮的一把捉住了秋芷的雙手,劉阿姨的眼睛中像是有著火在燃燒,灼熱的,又是可怕的……近乎燒到了秋芷。
楚秋芷被這麼突然一出嚇得露出了幾分怯意,雖然她很快調整了心情,但一時間說出的話還是有點結巴。
「好,好哦。」
此時,秋芷的心裡五味雜陳,她聽了一個惡有惡報的好故事,但是又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違和感。
為了懲戒作為敗類的村民,龍神降下了瘟疫,膿瘡便生無人倖存……他救出被拐的婦女作為家裡的傭人,女人依舊無依無靠,語言不通,懷著對恩人無盡的崇敬,剩下的只有一個無處可去的狂熱徒,然後秘密總是被完美的保留著,楚家的威信無人可侵,連當初救人的目的都晦暗起來。
不過沒關係,世上並沒有非黑即白的事物,真相總喜歡籠著一層灰色的面紗示人。
楚秋芷也沒有想太多,她拎著劉阿姨遞來的水桶,步子輕快地向著祠堂走,麻煩難解的事情在這個青春期少女的心中,不過是風吹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