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3)佳偶樂天成
炮聲由遠及近,帶著新郎的熱切和新娘的未來,轟隆隆地到了陸府的門前。
喬樂梓兢兢業業打理京都若許年,不提政績如何,卻是實打實地積下了一套好人緣兒,今兒陪同他前來迎親的人浩浩蕩蕩一大幫,簇擁著他往陸府門裡沖的時候險沒把陸家大門給擠崩了。
別看喬樂梓同志身為一市之長,娶老婆這種事也是頭一回,昨兒緊張得一宿沒睡還外帶有點兒便秘,迎親踏出家門的那一刻整個大頭就已經一片空白了,這會子完全是靠潛意識指揮自個兒,進陸府大門的時候都是被人流衝進去的。
也多虧了這股子人流卷著他,否則他根本找不著陸家的北在哪兒。一顆大頭在人流洶湧中上下起伏著,一路就沖向了陸藕的院子。
「新娘子開門啦!新郎倌兒來接你啦!」迎親眾齊聲在緊閉的院門外大喊,有那生猛的已經沖至門前上手推了,奈何裡頭早早就上了閂,總不能破門而入或是翻牆進去,只得扯著嗓子加入嘶吼大軍。
吼了幾句有志一同地停下來,等著裡頭攔門的把難題拋出來。
「新郎新郎莫著忙,結成喜對入廳堂!」門裡頭一群人尖著嗓子叫。
「新娘新娘快出題,我們不急新郎急!」門外頭一群人高聲吼回去。
門裡門外登時笑成一片,喬樂梓大頭紅成了大石榴。
笑聲過後門裡嘰嘰咕咕了一陣,似在商量誰先上,很快便響起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提聲道:「請聽上聯:金屋笙歌偕跨鳳!」
門外眾人連忙四顧,在迎親大軍里找學霸:「孟春曉!孟春曉快來對對子!」
孟春曉擠到前頭,張口就來:「下聯是:洞房花燭喜乘龍!」
「好對!」迎親眾立刻轟然叫好,「對上了對上了!快開門!」
——哪有那麼容易!
門裡又一人提聲出對:「共結絲蘿山河固!」
門外立時有人作答對:「永偕琴瑟地久長!」
門裡緊接又來:「文鸞對舞珊瑚樹!」
門外不甘示弱:「海燕雙棲玳瑁梁!」
門裡:「九畹蘭香花並蒂!」
門外:「千樹梧桐共雙棲!」
「一朝喜結千年侶!」
「百歲不移半寸心!」
「卓爾不群,百尺樓前臨吉曜!」
「然否有約,三生石上訂姻盟!」
……
喬樂梓抬袖擦了把大腦門上的汗,幸好自個兒是有備而來啊!專門挑了個學霸團來陪著迎親,否則這連藕丫頭的院門兒都進不去!這會子自己可不濟事,頭腦一片空白,什麼對子也對不上來,全指著學霸迎親團了,好在隊友們十分給力,見招拆招根本沒難度嘛,哈哈哈!
這一關沒問題了,看時間差不多就要結束了,終於可進院門嘍——
喬樂梓心裡這口氣兒還沒來得及松,就聽得院門裡又響起一道十分熟悉的、屬於年輕人的清朗聲音,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把一道上聯送入門外每一個學霸的耳中:「一陽初動,二姓克諧,慶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鳳卜。」
門外眾:「……」
卧槽。
什麼人。
要不要臉。
上聯如此屌。
是來砸場的嗎。
還讓不讓娶親了。
一會進門直接打死。
迎親眾面面相覷,喬樂梓的汗就又下來了:我說你個燕家小九爺能不能憋鬧啊!老喬我娶個老婆容易嗎啊!你上下嘴唇兒一碰崩出幾個輕巧字兒,卻把我老喬苦熬數載的鴛鴦夢給崩飛了啊啊啊!誰來收走這個小蛇精病啊啊啊!頭大有錯嗎啊啊啊!必須要受這份兒罪嗎啊啊啊!
學霸團此刻卻顧不上新郎倌,一把將喬樂梓扒拉到一邊去,一伙人圍成一團想對策。
這個對子,難,真難,非常難。
堪稱絕對。
一陽初動,取自《易·復》中「陽動而陰復靜」之語,說的便是夫妻陰陽相生相合之道。
二姓克諧,克諧一詞則取自《書·堯典》中「克諧以孝」之語。
《史記·五帝本紀》曰:「克諧」作「能和」之講,則二姓克諧意為兩姓皆能和美。
慶三多之「三多」,謂多福、多壽、多子。
具四美之「四美」,南朝謝靈運《擬魏太子邱中集詩序》有云:「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並。」
唐時王勃《滕王閣序》則云:「四美具,二難並。」即指此。
五世其昌,《左伷庄公二十二年》載:陳公子完奔齊,齊大夫懿仲欲以女妻之,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於京。」——五世其昌即謂既婚之後,五代皆極昌盛。「鳳卜」亦指此意。
這道上聯以數字串聯,引經據典,盡表祝願讚美之意,充分地展露出出聯人深厚的文學功底、學識積累和玲瓏巧思,實是令人嘆為觀止!
然而此時不是佩服稱讚的時候——喬大頭能不能按時娶到媳婦還在其次,關鍵是我們這麼多學霸湊到一起還對不上一個下聯來,這說出去可就太丟人了!將來在圈子裡這張臉還往哪兒擱啊!而且聽著出聯人的聲音貌似還十分的年輕呢,學霸團里有大有小甚至還有老,老中青三代都對不上人一少年出的對子,大家還要不要混啦?!趁早退圈或爬牆到他圈去好啦啊!
——「一陽初動,二姓克諧,慶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鳳卜。」
一群人口中念念有辭,或頭抵頭的商量,或各自捏頜沉吟,沒人顧得上今日的主角新郎倌喬樂梓在旁邊急得頭都脹大了兩圈。
眼看這一道流程被分配到的時間已經要耗到了極限,忽聽人叢中傳來一道清舒的、不急不徐的、宛若鳳吟的聲音:「六禮既成,七賢畢集,奏八音,歌九如,十全無缺羨鸞和。」
門裡門外片刻的安靜如雞后,驟然爆發出一片轟然叫好聲:「妙對!佳對!千古絕對!對得好!對得好啊!」
六禮,不用解釋,自是指婚配所行之六禮。
七賢,此借「竹林七賢」為辭,實以《蘭亭集序》中「群賢畢至,少長咸集」之句點明了眼前之盛事:不同年齡的賢德的人都匯聚於此,既捧了在場諸人一把,又贊了新郎倌喬樂梓優質的朋友圈和好人品。
八音,指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種聲音,為音律之統稱,取《書·堯典》中「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之美意。
九如,《詩·小雅·天保》有云:「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及「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壽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合計九「如」,皆為祝福讚美之語。
十全,當然就是指十全十美、完美無缺。
鸞和,取「鳳凰于飛,和鳴鏘鏘」之意。
一陽初動,二姓克諧,慶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鳳卜;
六禮既成,七賢畢集,奏八音,歌九如,十全無缺羨鸞和。
同樣是以數字串聯,極盡讚美祝福,對得工工整整、流麗完美!
轟然叫好聲中,眾人顧不得去找對出這完美下聯的是哪一位,因為院門已經被人從裡面打了開來,眾人轟叫著一擁而入,直接卷巴著起死回生的喬樂梓就沖向了陸藕秀閨的上房門外。
才剛負責在院子里堵門出對聯的眾人早便預料到對方的這股勢頭,門一開就急忙閃到一邊把路讓開,免得被這群餓狼般的迎親眾撞倒在地從臉上踏過去。
此刻俱都笑吟吟地立到一旁觀看新郎倌帶人闖最後一道關,唯燕九少爺揣著手,面無表情地慢吞吞立到院門口處向外望。
出於直覺,他認為方才對上自己所出上聯的那個人,沒有在闖進院的那伙人之中。
那麼此刻,那人應該還留在院外。
是誰呢?
院外那株老梅樹旁,立了位穿深竹月色輕袍的年輕人,岫骨雲姿,玉質鳳章。
彷彿也已料到了燕九少爺便是那出上聯的人,年輕人俊絕的臉上微揚起一抹比晨曦還更清霽的笑,略略向著這廂一抱拳,饒有興味地望著燕九少爺的眼睛,道了一句:「在下元暃。」
「……」燕九少爺面無表情地看了這人幾眼,然後慢吞吞地轉身離了院門口。
元暃。
元昶的親大哥。
皇上的大舅子。
天.朝自始以來最年輕的翰林院掌院學士。
翰林院是什麼地方?全天下最頂尖的學術精英、知識分子、才子鴻儒的集中地。
而元暃,是這集中地的掌院學士。
不是靠關係、走後門坐上的這個位子。
而是憑真本事、真學識,當仁不讓地傲立於頂峰。
燕九少爺仰起臉,望向頂上已漸清明的日色,微微地翹起了唇角。
未來,朝堂見,元暃。
……
喬樂梓快要氣哭了。
原以為最後一道關最容易過,無非就是攔門的要他做幾首催妝詩——詩是早就提前寫好了的,背得滾瓜爛熟,以防萬一他還特意多背了幾首,結果不成想那幫在裡頭攔門的丫頭片子不但要他作催妝詩,還要逼他唱曲兒!唱曲兒!唱個大頭鬼的曲兒啊!老子堂堂京都知府,眾目睽睽之下唱小曲兒,這成何體統啊!關鍵是——老子特么的五音不全啊!真要敢開口,明兒就成全城笑談了啊!
這都是武家那丫頭片子出的餿主意!別以為躲在裡邊不出聲兒他就不知道是誰在作妖!你有本事亂作妖,怎沒本事開門哪?!開門哪!開門哪!你有本事亂作妖,怎沒本事開門哪!
迎親眾眼見喬樂梓的大頭越漲越大,看著怪不落忍的,連忙搶著進入嘉賓幫幫唱環節,一時間陸藕的閨房門外鬼哭狼嚎不似人間,裡頭還夾雜著裹亂的:「燕七小姐你是不是在裡面?嫁給我吧燕七小姐!你若肯嫁,我天天給你唱小曲兒!」
負責堵門的硬漢燕七:「……」
武玥在旁邊側目她:怎麼哪兒都有你的腦殘粉啊?這裡是喬陸主場拜託七粉不要KY好嘛!
眼見著吉時要到,堵門的眾人也不敢再拖,終於開了繡戶,在一片歡呼聲中迎了激動得小眼兒含淚的新郎倌進門,迎親眾卻不能進新娘子的秀閨,就只在門外笑容滿面地候著。
陸藕沒有親兄弟,無人背她上轎,便由人在地上鋪了紅綾,一路延伸出去,直抵府門外花轎邊。
喜娘一廂唱著吉祥如意詞一廂牽起坐在床邊蓋著紅蓋頭的陸藕,把她的手交在喬樂梓寬厚的手掌里。
喬樂梓牽起這隻溫軟的小手,只覺得周身烘烘然熱成一片,滿心裡是難言的激動和無盡的溫情,小心翼翼地牽扶著他的小新娘,徐徐踏上腳下這條通向幸福未來的紅綾路。
陸藕踏出閨房門的一剎那,武玥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地落下來,房內陸藕的那些娘家女眷們更是哭成了一片。
這便去了,從此後別了自小生長之處,嫁作人婦,成了別家一員,再不能依偎娘懷,再不比千金嬌寵,再無法盡歡膝下,再難似青閨少艾,無慮無憂。
只願她千挑萬選的良人,能視她如珍,愛她如寶,疼她如心。
……
陸府門口的大花轎旁,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跑來看熱鬧的百姓。
京都父母官喬大人要娶妻了!從此後喬大人終於不再是雌雄同體的「父母」而可以堂堂正正的當「父」了!喜事!大喜事!必須過來給結束了老光棍生涯的喬大人助威吶喊!
瞧這大花轎多氣派啊,上頭綉著鳳鸞牡丹和福祿鴛鴦,周遭裝飾著四彩花燈,披著大紅花綢,轎夫們個個穿著紅衣戴著大紅花,濃眉大眼精神十足。
隨著陸府內由內至外傳來一溜的炮響,圍觀群眾們知道這是已經把新娘子接出來了,頓時放聲歡吼起來,這氣勢絲毫不亞於現場觀戰綜武。
眼瞅著陸家門內源源不斷地湧出一大群錦衣華服霞冠美飾的貴人,老百姓們眼都要晃瞎了,恍惚朦朧中就見人流中起伏著一顆標誌性的大頭,一路從門裡被衝到了門外,不知怎麼著就已經把新娘送上了花轎,又不知怎麼著大頭一顛就騎上了掛著大紅花的高頭大馬,鼓樂隊吹奏起來,迎親的隊伍功成開拔,浩浩蕩蕩地挾裹著始終處於激動到頭腦懵圈狀態中的一對新人往太平府衙行去。
花轎才一進府衙所在的巷子,炮聲便已是放得震天響,喬樂梓騎在馬上離天更近一點兒,直震得雙耳欲瞎,又不好抬手捂上,只得硬撐。
終於將花轎抬至了喬府大門前,立刻便有人端了火盆上來擺在轎邊,火盆後頭則一條接一條地擺了九條大米盛的袋子,便有儐相立到轎旁唱下轎詞。
新娘子一手抱寶瓶一手托蘋果地從轎里出來,意為富貴平安。出來了先要跨過這火盆,除邪去祟。腳下踩在米袋上,由喜娘扶著徐徐前行,她在前頭走,後頭就有人把走過的米袋拎了放置到前方,如此一袋一袋循環不已,象徵著子孫代代(袋袋),延綿不絕。
至進得二門內,滿院賓客早已等在了兩旁,歡聲笑語不絕盈耳,目送一對璧人跨入上房中堂。
當朝對於送親的規矩沒有那樣的講究,因而武玥燕七待喬樂梓前腳把陸藕接走,後腳就同著送親的隊伍跟著出了陸府,這會子也已經到了喬府,混在賓客中瞅著陸藕和喬樂梓拜堂。
拜堂的時候要牽巾,男女雙方的家庭各出一段彩緞,綰成個同心結,新郎新娘各執一端,只要一走動,就得是一個倒著行、一個正著走,更顯得小心翼翼、相敬相愛,引得外頭圍觀賓客不住地高聲起鬨。
三拜過後,新郎將新娘送入洞房,這才沒了看頭。
武玥紅著眼睛拉燕七到角落裡補妝,聲音里還帶著些許鼻腔音:「到現在我都不能相信小藕就這麼嫁了,心裡就跟被剜去了一塊似的,空落落的難受。」
「總會有這麼一天的,」燕七輕輕拍著她的背,「舊的肉被剜去了,新的肉還會長出來,讓我們期待婚後的新肉小藕吧,不會讓你失望的。」
武玥噗哧一聲帶著啞的笑出來:「怎麼什麼事被你一說都好似在談論吃食?」
「民以食為天啊,」燕七嘆,「順天者昌。」
「……夠了,幫我看看妝還花不?」武玥無語白她一眼。
「很完美。」燕七道,「走,吃喜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