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咫尺
在這陽春五月,萬物生命的開始,額娘去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那個曾經那麼疼我的人,就這樣帶著一絲牽挂不舍的走了。額娘走時嘴邊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應該是快要見到先帝了吧,那個讓她付出了一生,就算離去也曾讓她悲不自勝的男人,眼下他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世間已經沒有任何阻礙可以分開他們了!
「福兒,你都跪了一整天了,回去歇息一會吧。」一件披風應聲落下,回頭對上皇后疼惜的神情,我默默的搖搖頭,轉過臉看著幾步以外的胤禛,蒼白的臉上滿是彷徨無依。
今日大喪,至始至終胤禛沒有掉一滴眼淚,但他乾澀的眸子里卻透著無盡的哀傷,原來人在悲痛欲絕的時候,反而宣洩不出那發自內心的痛楚,只能讓它在胸腔里一潮接著一潮泛濫,倍受煎熬。
「福晉,奴婢扶您回去歇一會吧。」見我不依,香兒也上來勸道。我目不轉睛的看著胤禛,依舊搖搖頭。
「你們兩個過來,和香兒一起把熹福晉給我扶回去!」皇后沖牆邊一招手,應聲走過來兩個宮女,不由分說便將我駕了起來,這才發覺兩腿早已酸軟,卻依舊不願離開。
「姐姐!」
「今天天晚了,你先回去給我好好休息,明天再來給額娘守靈!」無奈之下,我拖軟綿綿的身子不情願的往外蹭,不時回頭望著胤禛疲憊的身影。
「胤禛……」
一不留神,這個讓我日思夜念的名字竟從心裡涌了出來。胤禛微微一顫,回頭看向我,這是近一個多月以來他看我的第一眼,察覺到他眸子里一閃而過的疼惜,我悄悄的在心下告訴自己足夠了!『欣然的牽了牽嘴角,轉身任她們將我扶出了寧壽宮。
夜幕悄然降臨,搖拽的燭光下,我出神的看著那支鳳凰釵,從頭到尾細細打量,心裡仔細的琢磨著。額娘臨終的託付無論如何我都要替她辦到!可額娘逝世的悲傷,再加上連日以來的勞碌,我已是身心憔悴,無力再想,腦子裡混混沌沌亂的好似一鍋糨糊。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眼下我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了,乾脆點就用最直接的吧!想到這,起身從柜子里拿出個錦盒,裡面靜靜的躺著康熙生前賜給我的那個白玉鐲子。這些年了,我一直沒有勇氣將它帶上!將這釵細細的包好,一起放到了錦盒中收好。
起身來到窗前,遠處養心殿的燈火已經亮了,胤禛應該回去了吧!深吸了口氣,叫了香兒一起,朝著那座我一直鼓不起勇氣前去的宮殿走去。
「熹福晉吉祥。」
「起來吧,皇上在嗎?」
「在,奴才給您通報一聲。」
「不用通報了!」打斷了小德子的話,推開門直接邁了進去。
「熹福晉到!」通報聲響起時,我已然站在了養心殿內。案子上那抹憂傷疲憊的身影猛然間抬頭看向我,又迅速別開了頭,只是無論他怎樣掩飾,那紅紅的眼眶早已泄了他的底。
「胤禛……」我緩緩的走向他,心微微顫抖著。
「找朕有什麼事?」
他沒有看我,冷冷一句問話如同悶棍瞬間敲醒了我的腦袋。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收住腳步,半蹲下身子,恭恭敬敬道「皇上吉祥,臣妾給皇上請安!」
「額娘臨終前要你答應什麼?」出乎意料,胤禛沒有讓我起身。
再狠狠的在心裡笑上幾聲,依舊平靜著聲音道「回皇上的話,太後娘娘臨終前交代臣妾一件事,要臣妾幫她老人家達成遺願!」
「什麼遺願?」胤禛依舊沒有喚我起身;我努力保持著這個半蹲狀態的姿勢,心下嘲諷了自己一萬次之後,便開始後悔為什麼進來的時候不幹脆跪下,就不用像現在這般難受!
「回皇上的話,太後娘娘希望皇上能放了十四爺。」
片刻的沉默,胤禛依舊沒說話,空氣里靜的出奇,本就有些寒的夜裡我卻已是滿頭煎熬的汗水,偶爾從門縫裡溜進來的一絲冷風吹過,我不禁寒戰連連,酸麻到已經沒了知覺的腿越發的有些站不太穩了。本可以起身不屑的冷哼一聲,然後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去,但是額娘的遺願可不能隨便拿來賭氣!為了額娘的在天之靈,這點犧牲先忍了吧!
我咬著嘴唇,搖搖晃晃的努力保持著平衡。突然一雙靴子立在我前面,抬頭對上他烏黑的眸子,那裡參雜著太多的東西,看的我有些心酸,下意識的垂下眼。手指輕輕抬起我的臉,心疼的幫我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我強忍著怒氣想拉下他的手,卻不成想打破了身體的平衡,直直的朝地面倒了下去。我緊閉著眼睛,正準備承受五臟具裂的痛苦,卻被他一把抱到了懷裡。
「你怎麼了?」蹲的太久,膝蓋根本就伸不直,疼的錐心,身子不自覺的往下出溜。我疼的齜牙咧嘴說不出話來,緊咬著唇瓣,額頭上又是一層冷汗。
「怎麼了?」他將我抱到坐椅上,疑惑的看著我。我心下酸的很,低頭不語,只是一味的揉著膝蓋。
「太醫!」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那微涼的觸感瞬間讓我心安不少,看著他焦急的神情,微微一笑「不用了,沒事的。」
胤禛蹲在我面前,不確定的眼神在我身上遊盪,這張熟悉的面孔曾多少次縈繞在我的夢裡,曾陪我走過多少個孤寂的黑夜。狠狠咬了下嘴唇,生生的把眼眶裡涌動的熱潮憋了回去,掩飾性的吸了口氣道「額娘的……」
「我會處理的!」在確定我沒什麼大礙后,他站起身,背對著我,淡淡的回了一句。
「小德子。」
「奴才在,皇上有什麼吩咐?」
「送熹福晉回去。」
「是。」小德子惶恐的瞄了我一眼,忙上前來道「熹福晉,奴才送您回去吧。」
我苦笑著搖搖頭,抬起胳膊任他扶著我,強撐著膝蓋上刀割般的痛覺,一步步蹭到門口,手扶上門框,略微偏著頭道「請皇上務必記得額娘臨終前的吩咐。」是吩咐,不是遺願!說完,邁出了養心殿的門檻。在門帘子放下的一剎那,我終於支撐不住的倒了下去,香兒趕緊過來和小德子一起扶住了我。
「福晉,您怎麼了?」
我吸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想必是膝蓋中風了吧。」
「那奴才給您抬個軟轎來吧?」
「不用了。」忙拉住小德子。康熙喪期時,宜太妃稱病坐軟轎去見胤禛,結果被好一頓訓斥,況且眼下又是額娘的大喪,坐軟轎也著實的不太敬重。笑了笑道「公公不介意的話,就送我一段吧。」
「福晉這是哪的話,這是奴才應該的。」說著和香兒一起扶著我慢慢的向後宮走著。
夜風襲襲撫過臉頰,微微一個寒戰,香兒心疼的幫我拉緊了風衣,忽的收住腳步「福晉,這大冷天的,您怎麼一頭是汗?」
「福晉,要不先歇會兒吧?」
「沒事,走吧。」我平靜道。從養心殿出來,我臉上就一直掛著抹淺淺的笑,是發自心底的笑,是哀楚?是迷茫?還是彷徨?我已經分不清了,嘴裡泛著點點血腥味道,世間百味齊聚心頭,無歇止的不停涌動。
「福晉,奴才說句不該說的話,畢竟皇上現在已經不是四爺了,您這樣下去哪成啊!」小德子小心的扶著我,輕聲勸到。
「這就是後宮女人的命運,任誰也逃脫不掉!」我不怨他,只恨命盤運數已定;我不認命,但是卻逃脫不掉命運的安排!
「福晉,您這是何苦呢?哎!」小德子長嘆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
是啊,何苦呢?二十年的夫妻了,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我知道他心裡有一根刺,日夜折磨著他不好受,但他可曾想過他在我心裡留下的又是怎樣深的一道疤?他的猶疑,如同鐵鞭一般恨恨的將我抽到體無完膚;他的否定,如同鈍鋸一般將我的五臟割到血肉模糊,殘缺不全。摔倒了可以再爬起來,受傷了可以再醫治,心痛了可以等時間去慢慢稀釋,但獨獨留下了傷疤,就會成為一個永恆的烙印,就算將身心一點一點重新拼湊起來,但是裂痕仍在,面對他的也不過是個支離破碎的我。
我不計較曾付出多少,不在乎他能給我什麼承諾,只要能相互扶持的一直走下去就好。無論道路多麼坎坷,無論環境多麼惡劣,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好,只要他願意相信我!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