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五分鐘后,方謹在前面開車,顧遠和遲秋一起坐在車後座,副駕駛上供著那隻價值幾十萬的愛馬仕鱷魚包。
車裡的氣氛凝重而又針鋒相對,方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前面那輛車的屁股,只聽他身後顧遠冷冷道:「遲小姐,我想有一點你可能誤會了。雖然遲阿姨是顧洋的母親,我一向也很尊重她,但婚姻這種事她並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
出乎方謹意料的是遲秋的口氣竟然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又黏又膩彷彿少女:
「顧總我想你才誤會了,姑媽她只是為你著想,她一直教育我要恪守婦道,好好順從你的意思……」
方謹握著方向盤的手差點抖了抖。
「……我不需要。」顧遠也足足消音了好幾秒,才生冷道:「你不需要順從我什麼。」
遲秋立刻問:「是因為剛才那個女人嗎?如果是的話我不會介意的,這年頭男人在外面彩旗飄飄是常事,請千萬別因為這個就誤以為我是心胸狹窄的女人!」
顧遠條件反射的瞥了眼駕駛座。
「不遲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就沒詞了,老天知道他剛才故意讓情婦出現在遲秋面前就是這個意思!
「那麼是我哪裡不好?」遲秋泫然欲泣:「是我做錯了什麼,讓顧總嫌棄我了嗎?」
這麼一個嬌花弱柳般的美人,睜著一雙淚水說來就來的大眼睛盯著你,換誰都說不出半句硬話來。
顧遠濃密的劍眉微微皺起,半晌才把不快硬生生吞了回去,擺出一副談判桌上完美無缺的、公式化的風度翩翩:「不遲小姐,您這樣的女士足以稱作大家閨秀,是我脾氣不好讓您受驚了——」
遲秋急切道:「沒關係的!我知道男人壓力大有時脾氣急躁,哪怕以後顧總天天這樣我也不會介意的!」
車廂里一片靜寂,顧遠久久地盯著她。
「我介意,」半晌他終於承認,「我對目前的狀態很滿意,就是不想結婚。」
遲秋似乎受了極大打擊,淚光盈盈看著顧遠,半晌沒作聲。
顧遠的思緒有剎那間的漂移,他想起非常相似的那一幕——那天在花園裡,方謹也是這樣皺眉看著他,眼底似乎含著一汪水,不知是錯愕、震驚、反感,還是真氣得要哭。
很少有人敢用這副臉來面對他,開什麼玩笑,顧大少一年多少萬可不是為了來看一張哭喪臉的,家裡剛剛失完火你也得給我憋出一張笑臉來。所以事後他思量過好幾次,都覺得自己當時難以形容的複雜滋味是因為乍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要哭,心裡難得的產生了一點愧疚和稀奇。
然而現在盯著遲秋,他又覺得完全不是那回事。
至少此刻面對遲秋的淚眼,他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好意思遲小姐,你是個大家閨秀,是我配不上你。」
顧遠習慣性從西裝口袋裡摸出手帕遞過去,遲秋抽抽噎噎接過來,含淚問:「您……您真的這麼認為嗎?」
顧遠誠懇道:「我確實是這麼想的,遲小姐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是我的錯。」
「那……那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
「我姑媽和顧總一直過問這件事很緊,請您去把其實是您自己不願成家的原因告知他們好嗎?」遲秋抹乾眼淚,抬頭嫣然一笑:「——這樣姑媽就不能整天來逼我了。」
顧遠:「……」
車廂里久久沒有任何聲音,方謹不安地從後視鏡里望了一眼,只見顧遠和遲秋一動不動對視,周圍空氣緊繃得彷彿下一刻就要爆炸。
「遲小姐,」半晌顧遠終於淡淡道:「我跟我父親自然有辦法交代,這就不是你能插嘴的事了。」
遲秋卻勾起嫣紅的嘴角:「嗯哼,是嗎?」
她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放音鍵,裡面傳出顧遠的聲音:
「我介意,我對目前的狀態很滿意,就是不想結婚……遲小姐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是我的錯……」
方謹呼吸一頓,下班時間路上車流驟多,他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分神抬頭向後看,這時就只聽顧遠心平氣和的問:「你故意的?」
遲秋意味深長地晃了晃手機。
下一秒只見顧遠閃電般伸出手,一把將手機從遲秋掌中拿了過來!
遲秋驟然尖叫,恰巧邊上有輛車橫里衝出來強行變道,方謹一時受驚分神,頓時猛踩剎車!
刺啦——一聲輪胎刮擦地面的尖鳴,凌志驟然停在馬路中央,後面車流頓時急踩剎車,十字路口當即響起一片刺耳的喇叭聲。
遲秋猝不及防,差點一頭撞在前座上,顧遠一把按在駕駛席靠背上才穩住身形。
身後抗議的喇叭此起彼伏,方謹也受驚不小,沙啞道:「對……對不起,我一時被嚇到了才……」
他定了定神,剛要重新踩油門,卻只聽身後車門咔噠一聲開了又關,緊接著顧遠走到前面,重重敲了敲車窗。
方謹打開車前門,只見顧遠的神情不同以往,雖然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那冷峻的線條和緊緊抿起的薄唇還是無聲顯示著他內心怒火有多旺。
「對不起顧先生,我……」
「下車。」
方謹只得出了駕駛座,剛想開後車門,就只聽顧遠冷冷道:「我叫你去副駕駛!」
「……」
方謹真的能感覺到此刻顧遠跟平常生氣時都不一樣。雖然外在表現很像,但內里更深沉濃烈的怒意是不同的。
是因為剛才差點出了事故?
方謹一聲不敢吭,走到副駕駛上打開車門,隨即看見顧遠坐到方向盤前,一把抓起那隻愛馬仕扔去了後座,緊接著砰!一聲重重把車門甩上了。
回去的這一路上顧遠再沒說一個字,方謹和遲秋也都沒吭聲。凌志徑直開到顧大少常住的那套市中心公寓前,顧遠連個招呼都沒打,直接開門下車。
方謹偷眼瞥見他面沉似水的臉色,遲疑數秒后還是忍不住追了下去:「顧……顧總!剛才是我失誤了,對不起,下次再也不會……」
「你知道那種車速下,出了事故是什麼後果嗎?」顧遠冷冰冰打斷了他:「你知道萬一連環撞,萬一我在後面受傷要送醫院急救會發生什麼後果嗎?!」
方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感到喉嚨里哽著什麼酸澀的硬塊,半晌才勉強道:「……對不起。」
顧遠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轉身直接走了。
方謹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才難過的揉了揉眼睛,轉身慢慢走回車裡。
遲秋搖下車窗,小心翼翼地盯著他,半晌輕聲說:「對不起,剛才是我的錯……」
方謹勉強笑了笑:「沒事,顧總說得對,是我開車不小心。」
他長長吁了口氣,一動不動盯著後視鏡下掛著的小擺飾。那是一塊由紅色中國結系起的精緻的出入平安符,本來是顧遠一個小情兒兢兢業業手工做的,被顧遠隨手丟給方謹了,便一直掛到現在。
遲秋趴在副駕駛上,歪頭仔細打量方謹的神色,半晌突然道:「為什麼你這麼難受?」
「被老闆罵了都很難受的啊。」
遲秋的目光順著他望向那枚小平安符,許久后似乎明白了點什麼,問:「你……你不會是喜歡那個自大狂吧?」
方謹愕然,立刻矢口否認:「不,沒有的事!其實顧總以前出過車禍所以才格外敏感一點,我能理解的,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所以才……」
遲秋微微有點憐憫的看著他,目光中有種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的情緒。
「……總之,我先送你回去吧。」方謹自己大概也覺得索然無味了,自嘲地笑道:「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遲秋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再說什麼,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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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心情低落的原因,方謹一晚上沒睡著,幾乎是睜眼到天亮的。
第二天他去公司的時候眼睛下面兩個明顯的黑眼圈,臉色蒼白憔悴,人事部徐主管經過助理辦公室門口時看見了,過了會兒心疼地送過來兩塊巧克力。
方謹道過謝,吃過巧克力感覺好了一點兒,便振奮起來去茶水間倒黑咖啡喝。
結果他剛推開走廊盡頭茶水間的玻璃門,迎面便撞見顧遠端著咖啡杯往外走。方謹怔了一下,連忙低下頭側到一邊,準備等顧遠先走出去,誰知眼角餘光卻瞥見他那雙黑色牛皮鞋在自己身邊停了下來。
方謹沒抬眼,但能感覺到顧遠的目光釘在自己頭頂上,他甚至奇異地覺得有一點點發熱。
「……」顧遠突然開口問:「你臉色怎麼了?」
方謹有些訝異,「沒什麼,只是昨晚沒睡好——」
顧遠沉默了一會,狹窄的茶水間被一種怪異而尷尬的氣氛包圍了。
「昨天是我急躁了,你別放在心上。」過了一會只聽他道,「其實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對。」
他說話時尾音帶著悠悠的味道,然而那話里的意思過了好幾秒才漸漸進到方謹腦子裡,瞬間他心臟都緊縮起來,血液快速衝擊面頰,連指尖都彷彿麻痹失去了感覺。
方謹張了張口,片刻后才勉強保持住聲音正常:「對不起,是我開車不小心……差點連累到您……」
顧遠本來想說什麼,但聽到連累這個詞表情頓時微妙了下。
「還好沒害得顧總受傷,」方謹頓了頓,低聲道:「我以後開車會很注意的。」
顧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面色有點微妙的糾結,似乎在很遲疑到底要不要開口。半晌他終於無聲地嘆了口氣,放棄般道:「你肯定誤會了我的意思,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算了,你今早有會議沒?」
方謹莫名搖頭。
顧遠簡短道:「跟我來。」緊接著也不管一頭霧水的方謹,直接穿過走廊去了秘書處,探頭對正偷偷摸摸躲在電腦後吃小籠包早餐的秘書皺眉道:「我帶方助理出去一下,幫我把早上的例會取消!」緊接著也不管秘書差點兒被哽到的表情,徑直向電梯走去。
方謹十分疑惑,只得跟著他往外走。顧遠並沒有叫司機張叔,而是自己去停車場開了那輛黑色賓士,讓方謹坐到副駕駛上,一路向市中心以外開去。
一路上街景不斷向後逝去,顧遠一言不發,似乎心情並不太好的樣子。方謹注意到行車方向漸漸向市郊開去,但顧遠又沒有開導航,大概他對要去的地方很熟悉,已經非常輕車熟路了。
外環交通順暢,行車速度很快,半個多小時后他們便到達了目的地。顧遠推門下車,方謹抬頭一看,赫然是座公墓!
顧遠來看誰,難道是他母親?
但顧遠生母大家出身,難產而亡,顧名宗當年是盛大安葬了的,怎麼也不可能在這裡啊?
顧遠大概看出了方謹的疑惑,半開玩笑道:「這裡埋著的人……嗯,是我初戀。」
方謹頓時被口水嗆住了。
顧遠尷尬自嘲地笑了笑,神情有些低落,招招手示意他跟著自己往裡走。兩人穿過前台管理處,後面是條潔白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一直通向碧草青青的山坡后,周圍是一座座灰黑色的石碑。能看出石質都還不錯,經過風吹雨打后反而顯出一種古樸和滄桑的韻味。
走了幾分鐘后,顧遠穿過草地上的碑林,停在一塊無名石碑前。
「就是這裡了。」
方謹走到他身側,只見石碑上並沒有姓名和生卒年月,就是光滑憑證的一面,只在右下角上刻著一行蒼勁的——顧遠立。
「是我親手刻的,為這個還專門去學了幾個月。」
方謹異常詫異,半晌才小心問:「這是怎麼回事?」
顧遠嘆了口氣:「你知道我十七八歲的時候,開車出過事情對吧?」
——但你不是一個人三更半夜開的車嗎,沒聽說出事時車裡還有別人啊?
顧遠看出了方謹的疑問,搖頭道:「她不是在車裡撞死的。這件事我從沒提起過,連我父親都不知道,你是除我之外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所以接下來不管聽到什麼都請你為我保密,這件事已經梗在我心裡很多年了。」
他頓了頓,道:「我是Rh陰性AB型血,繼承自我父親,是熊貓血中最罕見的那一種。而她跟我血型一樣,很多年前被人賣到我家來,就是專門等著發生意外時給我輸血的。」
方謹腦子一片空白,目光茫然盯著顧遠。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發生了幻聽。
「我只有很小的時候在顧家見過她一面,那真是個非常、非常好看的小姑娘,在台階上坐著哭,跟我說她父母沒了。後來我跑去問管家,才知道她父母欠了人很多高利貸,自殺了,被賣來我們家就是為了給我供血的。」
「其實如果事先做好準備,即便需要輸血,Rh陰性AB血也並不是就絕不能有。但意外總會發生,像我這種家庭出身註定風險更多,她就是個為了確保我的性命萬無一失,而像貨物一樣被賣進來的祭品。」
顧遠嘲諷地笑了笑。
「知道這件事以後,我就總會控制不住的猜想她怎麼樣了,每當我高興時,喜悅時,逢年過節、過生日被人圍起來慶祝時,我都會想她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她知道自己的命運嗎?她是在被犧牲、被謀殺的恐懼中一天一天熬時間嗎?她那麼漂亮的小姑娘,她怕死嗎?」
「你知道那種感覺么?就是這世上有個跟你血脈相連、命運相關的人,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你卻總想著她,總惦記著她,她就像個融入你身體里的影子,漸漸你就會覺得那種感情就像是對情人的思念一樣……」
「……後來呢?」方謹聽見自己說。
他的聲音似乎很冷靜,但只有他自己能聽出尾音帶著微微的顫慄。
「沒有後來了,後來我就出車禍了。」顧遠聲音漸漸低下去,說:「我記憶的最後一刻就是在擔架上拚命拉著醫生的手,我想說別叫她給我輸血,別救我,就讓我一人去那個世界——但我當時意識已經很混亂了,自己都不確定到底有沒有把這句話說來。」
「3000CC,」他指著自己的腕動脈,對方謹道:「手術中整整輸了3000CC血,足夠把她整個人抽干……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敢想象她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是我害死了她,我終於因為自己錯誤而活生生害死了她。」
方謹覺得自己彷彿深陷在一個荒誕不經的夢裡。
「可是……」他茫然道,「你怎麼就肯定她……真的……」
「我是在外地出的事,那個醫院根本沒有任何Rh陰性血的庫存,而且事後我跟我父親求證過。」
顧遠默然片刻,苦笑了一聲。
「我在醫院裡醒來的那一刻簡直不想活了……你知道嗎?我每一下的心跳,都是在提醒自己,有一個無辜冤死的靈魂深深附在我的身體里,我的血脈深處有她終日在哭泣。如果那天晚上我沒開車,如果我沒走那條高速路,如果我開的不是那輛前胎突然爆掉的GT2……哪怕現在後悔千萬遍,時光也不會倒溯回一切發生之前。」
「所以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了吧,方謹?不是因為我怪你,而是……我不能再出任何事了,總有別人為我的失誤而付出代價,我不想再害到任何人了。」
方謹的喉嚨彷彿被堵住一般說不出話來。
他呼吸進去的氣體,都彷彿化作了酸澀的火流,燒得胸腔都在劇烈發痛。
顧遠深吸一口氣,半晌才徐徐地、徹底地吐出來,彷彿藉此將所有揮之不去的沉重暫時從眼前撇開了。
「從那以後我就定期捐血,這些年來也一直在為血液機構做慈善,但並不因此而好受多少。當年的事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至今只告訴了你,請你也為我保守秘密。」他向方謹伸出手,誠懇道:「昨天是我反應過度了,對不起,我也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傷。」
方謹看著自己面前那伸開的手,一動不動的,感到某種酸澀的液體從內心深處緩緩滲透出來。
他手指微微顫抖的,握住了顧遠的手,隨即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顧遠似乎有點兒怔忪,但緊接著也下意識抱住了他。方謹下巴緊緊挨在顧遠肌肉結實的肩膀上,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見石碑上「顧遠立」的三個字,一筆一劃金戈鐵馬,帶著刻骨的森寒鋒利。
透過那三個字他恍惚又回到了那天滿是鮮血的走廊,急救車風一樣往手術室里推,牆上的紅燈急促閃爍,每一下都彷彿撲面而來的猙獰血光。他害怕地將自己緊緊貼在牆邊,企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顯眼,但每一個經過的人都似乎在有意無意地看他。
那一道道目光如同剜肉的刀子,彷彿隨時會撲過來把他當場按倒,強行把鮮血從他體內抽得乾乾淨淨一樣。
方謹又用力把自己往牆角里擠了擠,這時急救車呼嘯著推過他眼前,只見顧家那英俊又尊貴的大少躺在上面,全身血肉模糊,幾乎看不清五官,正竭力用最後的神智抬起手抓住醫生,嘴唇微微闔動,似乎想說什麼。
……他在說什麼呢?方謹下意識想。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緊接著車被推進急救室,下一秒手術中的紅燈便亮了起來。
顧名宗面沉如水地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緊緊盯著手術室緊閉的門。片刻后那門又開了,一個醫生匆匆走到他面前:「顧總,病人現在急需輸血,我們已經向血站緊急調用庫存了,但醫院目前沒有任何存貨——」
顧名宗問:「他剛才說什麼?」
醫生愣了一下。
「……他說,不要給我輸血。」醫生迷惑道:「他說別讓那個女孩子給我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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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園中,方謹緊緊擁抱顧遠,半晌才嘶啞道:「我聽見了的……」
那句你不知道有沒有說出口的話,其實我是聽見了的啊。
他緊緊閉上眼睛,一滴淚水滑過臉頰,無聲無息洇進了布料精良的襯衣里。
顧遠有些恍惚,他只感到風從草地上掠過,穿過一座座灰黑色的墓碑,從他臉側呼嘯而去。他所有感官都只能感受到懷裡方謹的身體,緊接著有一滴滾燙的淚水透過布料打在自己身上,不知為何一路燙到內心深處,連全身肌肉都條件反射地緊繃了起來。
……是哭了嗎?這回是真哭了嗎?
顧遠抬起手,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到方謹背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