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作死不在早晚，丟命就在旦夕。
嘗過劫掠的甜頭，林克有了新的生財之道。躊躇滿志駕駛艦船，離開黑域，打算撇開行軍蟻，獨自撈一回好處。
靠近橙域邊緣，鎖定商人們慣常經過的航道，林克當即下令，開啟隱形裝置。
兩艘艦船隱蔽起來，駛入一片灰色的星雲帶。
星雲帶位於航道邊緣，由大小不同的石塊聚集而成，本是一座小型星系。在五千年前，因一顆超新星毀滅。
星系中心，恆星早已消失。
行星在災難中破碎，大部分被吞噬。沒有消失的部分，炸-裂成無數碎片，漂浮在舊日軌道上，瀰漫著死亡氣息。
受神秘力量影響，每隔千年，星系消失的地方，就會出現神秘黑洞，吞噬路過星艦。
黑洞產生和隱藏的原因，一直是個謎。
時至今日，依舊無人能破解謎團，找出答案。
多數時間，航道附近十分安靜，和其他星域一模一樣。
一旦黑洞出現，任何敢於靠近的艦船，都會被恐怖力量破碎、吸入，消失無蹤，不留半點痕迹。
每逢黑洞開啟，連接星域的這條航道，就會變成最恐怖的陷阱，阻攔所有艦船進出。
對橙域居民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天然屏障，能夠有效抵禦蟲潮。
美中不足的是，開啟間隔太長，時效太短。
黑洞每千年才會出現，卻只存在百年左右。
「今年是九百六十五年。」
螳螂喜好誇耀力量，也注重智慧。
林克所屬的大刀螂最擅長記錄，對橙域黑洞有相當研究。
據推算，還有不到四十年，黑洞就會出現。
這段時間裡，星域邊緣將變得不穩定，貿然靠近，很難保證是否會有意外發生。
正因如此，蟲潮才會在黑域爆發，而不是更好欺負的橙域。
象族體積龐大，力量驚人。雙方戰鬥起來，損失肯定不小。可比起神秘莫測的黑洞，蟲族寧可面對前者。
看得到敵人，隨時能將人吞噬的恐怖力量。
就算是最無腦的蟲族，也知道該如何選擇。
明知黑洞即將出現，星域邊緣不穩定，林克仍打定主意冒險。
原因只有一個：貪婪。
「橙域商船出現，馬上開炮轟擊，炸毀引擎后，立刻登船。」
「船上的穀物和植物，有多少搬多少。」
「船員抓捕起來，集中傳送到護衛艦。」
「動作一定要快，盡量速戰速決！」
想要返回王城，重新獲得地位，必須積累大量的財富。
林克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搶劫青域商船，行軍蟻得到好處，暫時放棄找他麻煩。
一時不代表一世。
失去族長喜人，沒有族群保護，安全根本無法保證。
行軍蟻喜怒不定，暴-力傾向十足。萬一哪天氣不順，又找上門怎麼辦？
單是揍一頓，林克能夠承受。
問題在於，行軍蟻愛好群毆，下手太黑，不是拆胳膊就是卸腿。兩月前受傷的前肢，至今都沒能恢復。
林克想要換成假肢，直接被潑滿頭冷水。
負責治療的毒舞蛾講明，假肢肯定比不上原件。外形和力量相當，靈活度卻差一截。
「不是沒有恢復的希望。想進一步治療，必須請王城的醫官幫忙。」
失去代表力量的前肢，族人會嘲笑他，妹子更會看不上他。
成為人人看不上的可憐蟲，生活還有什麼盼頭。
林克必須拚命。
「發現橙域商船！」
傷感被刺耳的聲音打斷。一隻花螳螂轉過頭，向林克彙報情況。
聞言，林克立刻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看到熟悉的灰色運輸艦，少去一截的觸角當即立起。
很顯然，這又是行軍蟻的傑作。
「大概有幾艘？」
「共有五十八艘。」花螳螂放大畫面，道，「大型艦船兩艘，中型六艘，餘下都是民用小型艦。」
「這麼多？」
林克頓感棘手。
他得到的情報，二十艘商船頂天。沒想到竟然數量翻倍。
雖然運輸艦缺少火力，多數又是民用型號，終究不是紙糊泥捏。二對五十八，火力再強，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早知道是這樣，該告訴行軍蟻。」
行軍蟻出面，大頭註定被搶走，至少能保證行動成功。
「是否通訊塔台，發起攻擊？」花螳螂問道。
「再等等。」林克道。
或許該等到交易完成，從背後下手？
搶不來貨物，搶幾艘運輸艦和船員，多少也能賣出價錢。
林克拿不定主意時，橙域運輸艦忽然停住，組成防護隊形，圍攏在一起，等待交易對象出現。
「發現空間波動。」
控制台前，花螳螂發出警報。
未等話音落下，時空通道開啟。數艘繪有棕紅色圖騰的巡航艦，出現在眾人眼前。
龐大的艦身，幾乎是貼著星雲駛過。
見狀，蟲族們倒吸一口涼氣。
「羽族？！」
「和橙域交易的是羽族！」
幾隻薄翅螳螂衝進指揮艙，揪住林克的領口，大罵道：「該死的，你讓我們來送死嗎？！」
「返航，立即返航！」
林克顧不得掙扎，大聲下達命令。
見到羽族星艦，螳螂們陷入慌亂。認出艦身上的圖騰，更是嚇得六神無主。甚者，如花螳螂一般，全身都在發抖。
別看地行羽族不被猛禽待見，遇上鴻鵠總被壓制。在蟲族認知里，這些不會飛的鳥照樣恐怖。
無法飛翔，不會潛水，獵物相對有限。
蟲族成為最好下手的目標。
荒古時代至今，死在他們手裡的蟲族，簡直不計其數。螳螂個頭大，味道又很不錯，差點被吃到滅族。
見到恐鳥的圖騰，艙內陷入混亂，恐懼油然而生。
林克扯破嗓子，也是全無作用。
事實上，他同樣在發抖。
和秦寧交易，到底隔著交易系統，不會讓他這麼害怕。現如今，活生生的恐鳥出現在面前，一來就是一大群，沒嚇破膽都是英雄。
「快走！」
花螳螂推動控制桿，試圖逃離險境。
驚慌失措中，不小心碰到藍色按鈕，關閉隱形裝置。
失去保護罩，黑色的蟲族星艦無所遁形，赫然出現在星雲之中。
見此情形，橙域商人紛紛驚呼，頓感后怕。
萬萬沒想到，自己真會被蟲族盯上！
「原來那隻獨角獸沒說錯。」
「他說時，我還不太相信……」
「回去之後，一定要向他道謝。」
潘特盯著林克，時刻準備報仇。
知道仇人的計劃后，出於善良天性，暗中向橙域商人示警。
彼此沒太多交情，橙域商人半信半疑。出於謹慎考慮，才增加運輸艦數量，加強防護。
不想，正是這一舉動救了他們。
「幸好船主小心！」
如果按照最初計劃，只開出時機艘運輸艦，等不到羽族前來，就會被蟲族伏擊。
「也算是躲過一劫。」
橙域商人心有餘悸。
然而，交易沒有完成，始終保持戒備，不敢掉以輕心。
羽族的胃口太好，七域聞名。
滅掉蟲族之後，會不會一時興起，順手把自己滅掉，吞掉所有貨物，當真不好說。
假如不是對方提出，願意用武器交易，打死橙域商人也不會冒險。
烏檀忙著搶劫林城，沒有親自前來，負責指揮的是另一隻恐鳥。發現蟲族星艦，二話不說，當即下令開炮。
「炮擊！」
在藍域憋了一肚子氣，好不容易敲定這筆交易，蟲族湊哪門子熱鬧，竟敢跑來搗亂？
轟你不商量。
五艘星艦同時開火，蟲族星艦沒來得及掉頭，就被光彈覆蓋。
刺目白光籠罩，星艦遭受重創。劇烈震-動中，自尾部開始解體。
指揮艙內，控制台爆閃火花，攢動的電流似金蛇亂舞。
爆炸聲接連不斷。
花螳螂發出一聲慘叫，向後栽倒。前肢斷裂，半邊身子已成焦黑。
大刀螳螂和綠靜螳慌亂奔逃，拚命擠入升降梯。登上二層甲板，就能搶一艘穿梭艙逃走！
林克前肢無力，擠不過同族，只能落在最後。
光彈穿透防護罩，炙熱烘烤下，頂層艙板融化斷裂，當頭砸下。
最危急時，交易器展開白光，將林克包圍，險險擋住銳利的艙板。
看到碎裂的合金，林克嚇出一身冷汗。顧不得其他，連滾帶爬沖向升降梯。
艙板接連掉落，火花爆閃。
斷裂的金屬線帶著電光，抽-打在光罩上，噼-啪作響。
憑藉交易器保護，林克哆哆嗦嗦，總算逃離指揮艙。
前往二層甲板途中，每隔幾步就能見到螳螂屍體。有的已經冰冷，有的身受重傷，只剩最後一口氣。
將求救聲拋在身後，林克快速向前。趕在能源耗盡前，搶到一艘穿梭艙，逃離即將毀滅的艦船。
三輪炮火覆蓋，黑色星艦支離破碎。
林克留了個心眼，爆炸過後，關閉引擎，任憑穿梭艙在碎片中漂浮。若不打開艙門，肯定會認為，艙內已無生命跡象。
仍在逃離的同族，則被恐鳥一一點名，全部變成綻放在宇宙中的煙花。
等到恐鳥宣洩完怒火，完成交易后離開，林克立即開動引擎，以最快速度逃往黑域。
可惜，老天註定他要倒霉。
飛出不久，就被一艘銀紫色巡航艦攔住。
艦身細長，比羽族巡航艦還長出一截。艦首布滿蛇鱗狀的花紋，令人頭皮發麻。
指揮艙內，潘特和猛七並肩站立，看到被攔住的穿梭艙，不禁冷笑。
林克啊林克，你也有今天！
「把他抓上船！」
距災難發生已有兩月，船員們始終沒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可潘特不願放棄。
「貨物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我的船員都在哪裡！」
遭到兩次炮擊，穿梭艙失去引擎動力。象鼩駕駛飛行梭，以為光束牽引，將林克抓入星艦。
猛七按住潘特肩膀，安慰道：「會找到他們的。」
潘特點點頭。
明知希望渺茫，他仍要試一試。即便能找到屍骨，也是好的。
到時，這隻該死的蟲族，就會去他該去的地方。
林克被抓第三天，秦寧完成「訓練」，準備離開主城，前往原始星。
黑鳴紅翔恰好來訪，聽聞此事，都很羨慕。
「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這些天來，黑雁們忙著練習潛水，從早到晚都在海邊。
雛鳥們熱衷於捕撈貝殼，無論的大小，只要能吃，一概都不放過。
這次來到火山口，黑鳴就帶了不少。
清空半個儲物器，海螺貝殼堆積成山。單是料理乾淨，足夠小章魚忙活好一陣。
沒有相關程序設定，圓筒機器人無從下手，蹲在牆角黯然神傷。
最終得出結論，系統需要升級，刻不容緩！
貝類收拾乾淨，架上火烤，不用太多調味料，味道就足夠鮮美。
香味飄散，吸引來兩隻小鴻鵠。
五隻雛鳥坐在新鋪的絨毯上，一邊埋頭苦吃，一邊談論星際旅行。
「星球巨變會是什麼樣，真想親眼看看。」
「你們放心，我會全部記錄下來。」
嘴裡咬著海螺肉，手裡抓著兩隻大扇貝，絲毫不影響秦寧說話。
「我會多帶記錄儀，到時大家都能看到。
「說起來，咱們就在火山口。」
白曦打開一個蟶子，長達二十厘米，直接可以下嘴啃。
星際時代，鯊魚螃蟹個頭驚人，貝類同樣在向巨無霸生長。
「這裡是死火山，不會噴發。」比起白曦，白嵐知道得更多，「我聽祖父說，荒古時代，鳳凰都住在活火山旁邊。」
「活火山？」
「好厲害！」
這樣的生活習慣，明顯超出黑雁認知。
幾隻雛鳥說得熱鬧，不知不覺，三個小時過去，貝類少去一半。
六隻藍球癱軟在地，八爪張開，累成章魚乾。
「我一直在想，那麼多好吃的烤肉，到底是哪裡來的。」黑鳴嚼著最後一塊烤螺肉，讚歎道，「原來黑域章魚這麼能幹。」
受到誇獎，小章魚頗有些不好意思。擺擺觸手，啃掉幾片貝殼，很快滿血復活。
到離開的時間，黑鳴紅翔依依不捨，一路將小夥伴送到空間站，才紅著眼圈說道：「我們會快點長大，你們一定要早點回來！」
身為孩子家長，白岩和黑旋滿頭黑線。
這場景，這畫面，怎麼看都有點不對。還是說，雛鳥的友誼大人不懂？
因為是「和平」旅行，無需開出鴻鵠旗艦。
一艘繪有鳳凰圖騰的巡航艦，三艘護衛艦和五艘運輸艦組成編隊，離開大氣層后，進入第一次空間跳躍。
三隻小鳳鳥登上二層甲板，站到透明的艙壁前，可以眺望行經的宇宙。
整個航行過程中，他們都將呆在這裡。直到抵達空間站，才會被帶入指揮艙。
將指揮權交給白岩，白珝空閑下來，獨自來到二層甲板。
對他的出現，秦寧三人都很歡迎。
「白主，為什麼要帶五艘運輸艦？」
「原始星產生巨變，觀測人員需要寸步不離。空間站的補習，全部由主城運送。」
白嵐恍然大悟。
原來時空旅行只是順帶，運送補給才是首要任務。
「不能這麼說。」
白珝靠向椅背，雙手交握，手肘撐著座椅扶手，耐心解釋道：「那裡曾是青鸞的領地，也是唯一留有青鸞遺迹的地方。帶你們來，是為讓你們知道，鳳凰的歷史和榮耀，遠比文獻中記載的更加久遠。」
「火山噴發時，不會毀掉遺迹嗎？」
秦寧的話，正是兩隻小鴻鵠想問。
「不會。」白珝輕笑道，「鳳凰五族的建築各有特色，鴻鵠可以說是最粗糙的。」
想起火山口下的木屋，人工堆砌的湖心島，秦寧不禁挑起眉尾。
這樣還叫粗糙？
「最精緻的工藝，首推青鸞。其次是鸑鷟和鵷鶵，朱雀列在第四，最後才是鴻鵠。」
「青鸞的建築多選在地下。荒古時，青鸞族群的主星被稱為石窟之城。」
「這兩顆原始星處於領土邊緣，最終能保留下來，也算是因緣巧合。」
說到這裡，白珝停住，睫毛低垂。
「羽城的原始星中，有一顆曾屬於鸑鷟。」
聲音低沉，神情中帶著回憶。深邃的眼眸似能穿透宇宙，看到遙遠的時空盡頭。
簡短的敘述中，沒有太多感□□彩。字裡行間卻帶著沉重，彷彿有化不開的悲傷。
短暫的沉默之後，一陣腳步聲打破寂靜。
「白主，王城傳來通訊。」
燕嵐和栗顏一併前來，顯然，這次通訊並不簡單。
「發來通訊的是羽皇。」
「羽皇？」
「好像是下手太重，黑鷹被揍得起不了床，議會的事情無人處理。」
任性如栗顏，乍然聞聽此事，也感到不可思議。
鷹族戰鬥力不低，抗擊打能力極強。幾天時間被揍成這樣，當真是稀罕。
歸根到底，還是鷹乾太弱吧？
如果黑鷹城主知道栗顏的想法，肯定會吐血兩升。
抗擊打能力再強，架不住一天照三餐招呼。
他能平安活到現在，沒有一命嗚呼，才是天大的奇迹！
「我離開一下。」
聽完栗顏轉述，意識到情況有些嚴重，白珝當即起身離開。
黑鷹城主需要教訓，但不能下手太重，現在就讓他死了。
有他在，林城和石城無法繼續聯合。換一任城主，事情恐會生變。即使能夠處理，白珝也不想多添一筆麻煩。
況且，背負揍死城主的罪名，羽皇八成坐不穩王位。推選新皇，自己別想繼續清閑。
等等！
走進升降梯，白珝突然皺緊眉心。
該不會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若是別人，可能性微乎其微。換成那隻角雕，再不靠譜的事都做得出來。
「白主？」
「沒事。」
搖搖頭，白珝按下控制板。
艦隊進入高曲速，駛向目的地。
白珝幾番周旋，終於打消羽皇的念頭，說服她繼續留在王城。
「議會的事情，可以交給灰鷹和金雕。鷂鷹想必也很樂意幫忙。」
屏幕中，羽皇苦著臉，道：「我會留在這裡，希望時間不會太久。」
「我保證。」白珝道，「關於黑鷹城主，陛下打算如何處理？」
「你放心，我保證不打死他。」羽皇掰掰手指，指關節咔吧作響，「最多打個半死。總之，肯定讓他活到我退位那天。」
「……好吧。」
能做出這樣的保證，算是很不容易，沒法要求太多。
航行第五日，艦隊抵達臨時空間站。
地底熔岩將要噴發，星球表面瀰漫熱氣，大陸板塊碎裂，緩慢開始移動。
海水沸騰，丈高的水柱衝天而起，掀起恐怖巨浪。
乾枯的古木成片栽倒。
枯草下燃起火星，迅速燎原。
風中傳遞著可怕的訊息，殘存的動物們聚集到一起，向陸地中心奔逃。
星球兩極，冰川自內部斷裂。
悶響聲中，熱氣噴出，彷彿鋒利的長刀，輕易斷開冰層。
沉積十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
熾熱的岩漿溢出火山口，蔓延過黑色的玄武石。縱橫交錯，匯成奔涌的赤-色-洪-流，席捲整片陸地。
巡航艦接通空間站，看到衛星傳回的畫面，秦寧腦海里只剩下兩個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