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硬糖少女(2)

2.硬糖少女(2)

上午的工作已經結束,尤天黑摘掉帽子和口罩去水池邊洗手,一抬頭,就見方寶寶飄來。

對上尤天黑那張白璧無暇的臉,方寶寶微怔了下,有些出乎意料:[原來你長這樣啊……]

什麼叫她長這樣?天黑假裝沒有聽見,從柜子里取出一管護手霜,往兩隻搓得有些發紅的手上抹去。

其實,方寶寶的潛台詞是——你長的真不賴。

能讓方寶寶這麼個飛揚跋扈、無法無天的東西看著都要一愣的臉,又豈止是「真不賴」這三個字就能打發的。

其實,天黑長的很好。

在館里,就有同事私下玩笑,稱她作「館花」。

剛入行做實習生時,天黑曾遭遇過一個瘋狂的追求者。至今也不曉得對方姓名、工作等個人信息,只知道是一個熱愛寫作的詩人,某天參加朋友的葬禮,在殯儀館偶遇天黑,驚為天人,立刻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隔天,此人手捧99朵紅玫瑰出現在天黑面前,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情詩,當著一眾圍觀者的面,抑揚頓挫朗誦起來:「如果你是鮮花,我甘做牛糞,以此成為供養的料。如果你是鮮花,我甘做綠葉,以死捍衛你的美。如果你是鮮花,我甘做蜜蜂,嗡嗡`嗡嗡`嗡嗡嗡……啊!我親愛的入殮師。求你!讓我做鐵床上的屍體。求你!用手撫慰我每一寸相思的骨。求你!將我深深地深深地埋葬在你的心房……」

由此,天黑得了一個「鮮花入殮師」的戲稱。

[你得幫我。]方寶寶堵住天黑的去路。

「對不住,幫不了。」被她一口回絕。

[我都沒說是什麼事,你就知道幫不了?騙鬼嗎?]

可不就是騙鬼。天黑琢磨這姑娘不是省油的燈,就怕幫了她,自己會引火燒身。所以,乾脆將路封死。

無奈對方並不是知難而退的鬼。

眼見天黑直接穿過她,方寶寶氣的直跺腳,奈何她現在僅是一團空氣。

當再一次遭無視后,方寶寶轉了轉眼珠,另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來:[喂,你到底有沒有同情心?當我不知道?你寧願幫那些孤魂野鬼也不願幫我?難道我就不可憐?原本今天是我19歲的生日,要是我還活著……]說到最後,竟把自己也給感動了,聲淚俱下。

要是還活著當怎樣?天黑嘆了口氣:「說吧,什麼事?」

她抽了抽鼻子,立馬止住了眼淚:[下午的骨灰安放,你帶我去見一個人!]

望了眼窗欞外明晃晃的太陽,天黑有些不相信的問:「就這麼簡單?」

[幫我問他一句話。]

「什麼話?」

[等見了他我再告訴你。]

方寶寶的骨灰將被埋放在殯儀館下屬的逸園公墓。

天黑打了一把陽傘,方寶寶的靈體就隱藏在這把黑傘里。

日光對於鬼魂來說具有一定殺傷力。所以天黑猜想,這大概等同於西方傳說中的吸血鬼,多是要晝伏夜出的。

望著墓碑前哀慟默然的人群,天黑問:「找到你要見的人了嗎?」

方寶寶不答。

天黑又問了一遍:「沒有嗎?」

[噓!他來了。]

天黑抬眼,四周很安靜。

遠遠地,有人拾階而下,一步一步緩緩而來。他走的那樣漫不經心。在他身後,長長的白石甬道掩映在蒼松翠柏間。天空很藍,光陰很細碎。

他同所有人一樣,著黑色的上衣,黑色的長褲,黑色的鞋子。嚴謹而沉悶。

然而他身資挺拔,卓爾不群。

徹底到可以毀滅一切的黑色似乎就是為他而生。貼合。冷酷。出類拔萃。不向一切臣服。

所以,他又是不一樣的。他身上有一種氣質是他們所沒有的。

一如從深秋暮色中來,繁華已遠,古道荒涼。而他早已閱盡世微,留下身後不滅的風雲涌動。

「這人是誰?」天黑聽見自己這樣問。

[方金烏。]

***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天黑收回目光,「說吧,要我幫你問什麼?」

[別著急!靠你右手邊有兩棵老柏樹,你先帶我過去。]

雖然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天黑還是依了她。

那兩棵柏樹長的很是高大,鬱鬱蔥蔥的綠冠猶如一柄大傘,將晴空遮了嚴實,人站在底下十分陰涼。

天黑忽然感到自己手中的陽傘一陣晃動。

眨眼間,方寶寶的靈體就鑽了出來。

離開了黑傘的庇護,她半浮在綠蔭下。

「你到底想幹什麼?」天黑滿是狐疑的打量起她。

[這一路我思來想去,有些話與其讓別人代勞,還不如乾脆由我自己來問他的好。]

原來——竟安的是這份心!也真虧得她還為此思來想去了一路,最終目的卻是想附身。只不過,恐怕要叫她失望了。

天黑一點也不意外的看著方寶寶的靈體在飛身撲來的瞬間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給彈飛出去。

可方寶寶仍有些不信邪,她爬起來又試了一次。

[你身上戴了什麼?]她終於在天黑的脖頸間發現了端倪。

「你是說這個嗎?」天黑倒也不瞞她,微笑著由領口抽出一條編繩項鏈來,在項鏈的底部還墜有一個三角形掛件,「這是圖瑪。」

見那飾物並無特別之處,方寶冷哼了句:[一個破掛件就想阻止我?]

「這可不是一個破掛件!」天黑寶貝似的將它收回衣領里,然後慢條斯理道,「這裡頭縫著驅魔避邪的經文。」

這件圖瑪跟了她很多年,是初入殯葬行業時,帶她的老師傅親手所制。外殼為牛皮質地,採用三邊複線編織的工藝,上面繪有古老的鹿角紋飾。

以她容易招鬼的體質,若沒有圖瑪的護佑,恐怕早讓那些孤魂野鬼奪舍了去。

方寶寶橫她一眼:[經文又怎樣?]

天黑撇了撇嘴:「專門用來對付像你這樣居心叵測的小鬼。」

聽出她話中的戲謔之意,方寶寶大為惱火:[你叫誰小鬼?拜託你看清楚,我哪裡像小鬼?哪裡像小鬼?我同你一樣,是成年不能再成年的女性!]一面說著一面不著痕迹的擠了擠胸。

「你好,成年女性。」天黑一本正經,朝她揮揮手,「再見,成年女性。」眼看就要瀟洒離去。

方寶寶大喝一聲:[你給我站住!]然後,硬是擠出兩滴眼淚來,[你這個小氣的女人!我不過是想借你的身體用一下。只恨我死的太匆忙,沒來及跟朋友和家人好好道一次別……你去打聽一下就會知道,我方寶絕不是借了東西不還的人!況且,這還是我長這麼大,頭一次向別人借東西!]

天黑並不受她蠱惑:「那你事先為什麼不說?」

[因為我事先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跟你借!再說,就算我事先講了,你會同意?]

「如果你事先和我說……」天黑頓了頓,聲色俱厲,「我也不會同意!因為——人鬼殊途。」

天黑至今仍清楚記得很多年前因為自己同情心泛濫而答應讓一個胎死腹中的女鬼附身的事。

後來女鬼離體,可憐天黑卻一直高燒不退,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燒迷糊了。後來整整昏睡了三天,若不是有老師傅相救,她差點就醒不過來。

正是從那次之後,天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間,所有事物的發展都有其必須遵循的規律。

自然界的平衡法則促使宇宙整體呈一明一暗,一陰一陽。

人類在自然面前永遠都只是滄海一粟。

不管你是否願意,我們每一個人,活著的,或者死去的,都有各自需要擔負的因果與宿命。我們沿著既定的目標行走在各自的軌道上,任何試圖改變的結果終將是毀滅。

天黑苦心相勸:「如果只是傳話,我可以幫你。但是,附體的事你最好想都不要再想,我是不會同意的。歸根結底,你的**已經化做一捧骨灰,有些人就算見與不見又有什麼區別?」

[你懂什麼!]方寶寶跺了跺腳。

眼看那頭甬道上,已經下了台階的方金烏離她們越來越近,近的幾乎不剩幾步距離。

天黑不再多言。這世上的煩惱大多是人自己尋來的。

她撐起陽傘轉身離開,與迎面走來的方金烏擦肩而過。

***

不過,讓天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用來穿圖瑪的編繩居然斷了。

這都要從下班擠公交說起。因為人多,在前門刷完卡,她繞到後門上車。

車上有一個老太太,懷裡抱著買菜用的布袋。大約是剛由超市購物回來,包里塞得鼓鼓囊囊,幾副鋼絲衣架更是頂出了包口。

正是這些衣架,其中一支的掛鉤纏住了天黑脖上的編繩。

這下可好,隨著人流前推后涌,一個著急下車,一個著急上車。「嘶啦」聲,那根編繩就被硬生生扯斷。

等不到天黑去拾,已經被來往雜亂的腳步踢開,眼睜睜看著那件圖瑪掉進了路邊的排水溝里。

車門閉起,載著扼腕長嘆的她離去。

當時,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到晚間洗澡的時候,她摔了一跤,腦袋磕到牆壁。

一陣天旋地轉,她暈了過去。

可就在暈過去的瞬間,她看到了漂浮於天花板頂那團伺機而動的白色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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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入殮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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