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Chapter 30
於是,就這樣互換了位置。
她坐到後面去,由他來騎。
他騎車很穩,剎車、加速、轉彎、等紅燈,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顛簸,彷彿她只要負責腳踩踏板坐好就行。
她原本是將雙手隨意放置腿上的,目光平視面前寬厚挺直的脊背,晚風股入,將他後背的T恤吹出一個空空的小山包,她用食指碰了碰,那種感覺像是從他T恤里勃發出的一股力量。
她微仰頭看他後腦勺,烏黑乾淨,和過去一樣,利利落落的,很簡練。
「沈飛白。」她坐後面喊他。
風一吹,不輕不重的聲音虛虛弱弱地傳至前方,已經不那麼真切。
他脖頸微微向後動了一下,她眼尖捕捉到,伸出雙手,學他之前那樣,但比他的速度慢,掌心貼著他腰側,一寸一寸,沿他精瘦的曲線一點點摩挲著,自身後環抱住他。
她感覺到他身體一瞬間的僵直,躲在背後勾起唇角,露出得逞的笑意。
不做絲毫猶豫,左臉頰貼上他的背。
小山包因她的靠近而一咕嚕癟下去,她不由產生一種錯覺,好像是和他身體的力量抗衡,取得了勝利,壓製成功。
這種錯覺……怎麼說呢,還挺令她快慰。
摟在他腰腹的手緩慢收緊,她曲起四根指頭在他繃緊的小腹上輕撓,本就只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拿扁平的指甲摳一摳,彷彿能摳出他綳出的肌肉紋路,硬硬的,益發清晰的,伴隨呼吸不停浮動。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她眼睛看著路邊流動的商鋪,隔了這許久才把話說出來。
沈飛白緊握車把,她溫熱的鼻息一拍拍扑打他後背,她不老實的手指一下下摸他胸腹,以及,背後那兩抹異常明晰的柔軟觸感……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他用力穩住呼吸,淡淡地說:「小佑。」
「嗯?」她懶洋洋哼出一聲單音節。
沈飛白集中精力看準路況,說:「你不怕我還回去?」
機動車道車來車往,草木叢生的綠化帶外,一輛洒水車烏央烏央地經過,循環的曲調將他低沉的聲音壓蓋。
周霽佑眼珠微轉,疑惑:「沈飛白,你剛說話了?」
洒水車過去,留下一地濕潤,還回耳邊一片清明。沈飛白無一絲遲疑,說:「沒有。」
周霽佑未作懷疑,手指頭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他,漫不經心道:「你剛剛想說什麼?」
「沒什麼。」他說。
心底突生一股怪異,周霽佑斂眉:「沈飛白。」
聲音明顯一沉。他凝神細聽,她右臂上滑,蔥白的食指戳在他心臟的位置,說:「你這裡在想什麼?」
恰逢紅燈,他單腳輕跨,停在十字路口。
他沒有說話,周霽佑等了等,沒耐性,又說:「你沒話說的時候心裡都在想什麼?」
他看著前面的紅燈指示牌,稍稍一怔,低語:「沒想什麼。」
「沒想什麼是想什麼?」周霽佑問得很溜,等於是在他話剛落音的下一秒就脫口而出,她好像知道他會如何回答。
30、29、28、27……
指示牌上顯示的倒計時不會因為他心跳微微的停滯而加快遞減速度,旁邊騎著黑色電動車的年輕男人偏頭瞅了他一眼,也許認識他,也許只是出於好奇,沒過兩秒,又再一次看過來。
「想我們。」他眸光不可見地轉為深邃。
周霽佑被他遲緩的回答弄得有點懵,她不耐煩故意欺負他的時候得不到回應,也不喜歡有回應的時候反倒更琢磨不透他。
他沒有用那種眼神看她,也沒有說那種令她心亂如麻的話,可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她覺得她又一次處於劣勢,彷彿他們之間連接了一根隱蔽而穩固的線,他在前輕輕一扯,她的心就會不受控制地受他牽引。
她沉默著,在小電驢忽然又開動的一刻,臉頰退開,直直盯他後背,問:「想我們什麼?」
「想我們……」他聲音緩而低,鬧哄哄的街頭險些聽不清,「是不是能像這樣一直走下去。」
周霽佑豎直耳朵,費力辨聽,聽清了。
她扣在他腰間的手有一點點的鬆懈,突然,他單手過來牢牢按住,手掌寬大修長,將她兩隻手一併包裹。周霽佑想把手抽出來,用了點勁,沒抽動。
她開口刺他:「秀車技呢,你別摔死我。」
他不為所動:「就這樣,挺好。」
她心口倏地一跳:「……什麼挺好?」
沈飛白默然一瞬,低聲:「就這樣,別動。」
周霽佑明白了,啞然。她根本沒打算動,就只是摟他的力道鬆了松,而已。
心房像是一下子變得柔軟,她沒辦法如同他對自己那樣好,可也沒辦法毫無轉圜餘地地推開他。
「我不動。」她只動指甲,在他小腹上掐兩下,硬邦邦,掐也掐不出名堂,「你把手給我放回去。」
「好。」他似乎笑了笑,笑聲極輕,宛若幻聽。
周霽佑幾不可聞地深吸氣,心底深處快速醞釀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情緒。好像……好像他們本該如此,和諧明簡地相處。
***
抵達畫室所在的寫字樓,沈飛白沒提去電腦城看主板的事,跟隨她走進電梯。
碰巧遇到學生和學生家長,周霽佑本想損他一句,有人在場,只簡單地遞去一記玩味的眼神,一字未吭。
沈飛白接收到,目光悄然轉向一邊。
學生家長洞察力精準,笑著說:「周老師,男朋友?」
電梯四周的鋼板宛如光滑的落地鏡,周霽佑留心觀察面前的鋼板,也許被他發現了,他緩緩微低下頭。
電梯內燈光昏黃,他一低頭,更看不見他表情。
周霽佑有點賭氣,懷著「他想聽什麼就偏不如他願」的壞心思,搖頭:「不是。我表哥,非要跟過來看看我上課的地方。」
女家長將女兒垂落胸前的馬尾辮理到腦後,不疑有他:「哥哥關心妹妹,應該的。」
周霽佑微微笑,沒吱聲,脖子一轉,想瞧瞧他反應。哪知,他早就抬眼凝望過來,她猝不及防地,就撞見他幽黑不明的眼波,靜謐且耐人尋味。
她眉梢抬半分,眼神淡淡在問:有事?
他眼骨微動,輕微得無從察覺,很快,他眼睛轉回去,沒看她了。
高高的個子,沉默的姿態,怎麼看都像一根無趣的竹竿。但周霽佑知道,不是的,他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響,他只是太會隱藏情緒,他不想讓她看見,她就絕對看不到。
可她偏偏就想看見呢?
周霽佑抿了抿唇,怎麼辦,她不斷想欺負他,根本抑制不住。
***
該堂課,周霽佑上的依然是油畫初級課程。由於學生的年齡段在八歲至十三歲之間,為了使課堂氣氛更具生動活潑,簡筆畫多以卡通形象為主。
教室四周,與門並排的一面牆上開了一扇內窗,面積足夠大,可供五六個學生家長共同旁觀。
周霽佑不喜歡上課被監視,她自己倒無所謂,但學生則容易受影響。她沒想到的是,當那扇窗前有一天出現了沈飛白,她的注意力同樣也會被輕易分散。
她在教室里走到哪兒,他的目光就無聲追隨到哪兒,似一束無法忽視的光柱,隔著玻璃窗,時時刻刻籠罩她周身。
糾正好一個孩子拿筆的姿勢,她在窗外所有家長的注視下目不斜視地行至門前,打開門,跨一步出來,杵在門邊,招手:「你過來。」
從她開門,門外的五個家長都扭頭定定地看著她。
其中一個奶奶輩的家長問:「老師,什麼事兒啊?」
周霽佑抱歉地說:「沒事。」她筆直瞄準沈飛白,語氣一變,轉為煩躁,「你過來。」
沈飛白在那位奶奶開口說話前就已上前邁出半步,她第二聲一發出,他聚攏所有人的視線,自窗邊走向她,眼神淺淺地帶著疑問。
踮腳湊他耳邊,音調壓低,她不想被家長聽見:「你怎麼還不走?」
畫室冷氣充足,環境所致,她說話的吐息格外燙,噴他耳廓上,一陣酥|癢。但心卻頓時微沉,他偏眸看她:「我等你下課。」
他沒有刻意降低分貝,學生家長一個個都聽見了,不滿她中途跑出來,個別人神情已然不悅。
周霽佑全部目睹,不好再與他啰嗦,貼他耳邊,強調:「你愛等就等,我只有一個要求,別站在教室外。」
她退後,剛要進教室,沈飛白喊住她:「我也有要求。」
「……」
她一頓,詫異回頭。
他低眸看著她,眼底聚焦一抹不可察的沉鬱,神色認真,透出一點嚴肅:「我答應你的要求,你也要答應我,下課後,時間由我安排。」
她警惕:「你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他伸手,「車鑰匙給我。」
她不動作,只無聲看他。
「我去樓下快充,不會把你車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