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04
每逢節假日,早教機構反倒最為忙碌。周末全天的課表排得滿滿當當,超級寶貝的雙休日固定在每周一和周二。
周二晚上六點,周霽佑準時出現在兜兜奶奶口頭提到的那家西餐廳。
才剛一推開最外面的玻璃門進去,就見沈飛白身著一件黑色羊毛呢大衣,雙手插在兜內,背靠身後的大理石前台,微微低著頭。
看樣子,站在那裡有一陣兒了。
彷彿有所感應,他抬起頭,筆直地看過來。
周霽佑神色平淡,從容不迫地一步步走近。
她明顯特意打扮過,白圍巾,淺藍色大衣,修身的黑色小腿皮褲,亮棕色馬丁靴。深栗色的長發自然披散,頭頂的髮絲在餐廳橙黃的燈光照耀下,蓬蓬軟軟。
她立定在他半米開外,抿了抿唇,笑得玩味:「替我把關?」
離得近了,沈飛白看清她精緻的妝容,眸底迅速湧上幾分沉鬱,眼瞼微垂,算是默認。
周霽佑淡笑一聲,無所謂地說:「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隨你吧。」
沈飛白沒吭聲,也沒抬眸,就那麼微微垂著眼。
侍應生看了看沈飛白這張廣為人知的熟面孔,之前便猜到他在等人,只是不太明白為何非得在門口等。此刻見他等的人到了,迎上來問:「您好,請問幾位?」
周霽佑扭頭回應:「兩位,我打個電話問一下,可能已經訂好座位了。」
「好的,您請便。」
周霽佑打開通訊錄,尋找對方號碼,結果無意間看見X那一列里,一個與所有備註都不搭調的名字:小白鴿。
指腹點進去,還是過去那個號,沒變。
她想起那天沈飛白解鎖后,用她的手機撥通他自己的號碼,之後又搗鼓兩下,似乎是替她存上了。
小白鴿……
她舌尖默默含著這三個字,抬眼看他。
他還是那副不溫不火的冷然姿態,垂眸看著地面,臉色板板的,像放進微波爐控制不好火候的麵糊,拿出來硬得像磚。
周霽佑微微思忖,在想,是否應該重新倒一碗麵糊,改用可控性良好的電烤箱。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烤一烤他,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電話很快接通,對方的聲音略顯粗啞,口氣倒和善,說話也不拖泥帶水,開門見山地將桌號報給她。
周霽佑收了線,上翹的嘴角還未壓下,一抬頭,對上沈飛白直直的目光。
他一雙墨黑的眼睛,深沉如夜海。
周霽佑想了想,說:「待會你坐遠點兒,別跟我一桌。」
他目光陡然間又沉了沉。
周霽佑心口一撞,淡淡撇開眼,轉身對一旁等候的侍應生說:「17號桌,麻煩帶路。」
兜兜奶奶的表侄子是一位戴眼鏡的律師,身高樣貌都還好,畢竟周霽佑氣質過人,模樣出眾,對方外在條件太差,兜兜奶奶也不太好意思當媒人從中介紹。
兩人有禮有貌地握了下手,周霽佑把圍巾和大衣脫掉,撫了撫衣擺,入座。
等餐的工夫,對方與她閑聊開來。
劉澤,33歲,北京人,父母都已退休,獨自有套房產,位於東三環南路。
他說到小區的地理位置,多少有點驕傲的意思融在隻言片語里。
在北京這樣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三環以內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他覺得,像周霽佑這樣的外地美女,應該會給自己加分的。
「我聽表嬸說,周小姐老家在南湘,又在紐約待過五年,可我怎麼覺得,你有點兒像混血,說話的口音還帶著點兒京片子。」因為感冒的緣故,劉澤的聲音始終略微沙啞。
周霽佑攪拌手裡的熱咖啡,眼角輕輕瞥向17號桌對面,沈飛白背脊挺拔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映在眼裡。
眸光微動,她看著咖啡被自己攪出的那一圈漩渦,輕輕笑了笑,避重就輕:「我小時候生活在北京,後來升大學又考回來了。」
「哦?」劉澤問,「哪所大學?」
「央美。」
「你會畫畫?」劉澤想要藉此稱讚。
「以前會。」
「……」讚美之詞咽回肚裡去了。
好歹每天都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聊得多了,劉澤或多或少地感覺出,周霽佑雖客客氣氣的,但言辭之間並不熱絡。
她話不多,笑容也清淡。微微一笑,卻很美。那種美,像晨曉薄霧中的雲霞,若隱若現,半遮半掩,格外勾人。
劉澤心坎酥|麻麻的癢,看著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絲男人的欲|望。
沈飛白坐在周霽佑同一條水平線上,微一側目就能瞥見劉澤視|奸她的隱晦目光。
他心裡仿若燒著一把火,往裡再添點油,就能騰空竄開。
劉澤手肘撐桌,擋住嘴型,壓低嗓音對正慢條斯理切牛排的周霽佑說:「知道我們旁邊坐著誰嗎?」
周霽佑手一頓,順著他眼神的指示輕瞟了眼隔壁,配合他低聲問:「誰?」
劉澤扯起嘴角,說:「新聞聯播主持人,沈飛白。」
周霽佑挑了下眉,作為基本反應。
劉澤當她在驚訝,又往下降了降分貝,沙啞的聲線更粗了:「他老是朝我這邊看,我估計,是一個人吃飯太寂寞,羨慕我有美女作陪。」
他有意調節氣氛,奈何這句玩笑話對於周霽佑而言一點都不好笑,配上他粗噶的嗓音,周霽佑感到有些不舒坦,不著痕迹地撫了下耳朵。
前來相親是一件非常錯誤的做法,她以為短短兩個小時可以忍受得了,可結果證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終於熬到結賬,事已至此,做戲就要做足,她沒有拒絕劉澤驅車送她回家。
她靠坐在副駕,偏頭看著窗外流動的街景,漸漸感到疲憊。
劉澤在一旁說什麼,她都沒有心情再去應付,過了會,劉澤閉上嘴,也和她一樣不發一言。
後視鏡里,一輛純黑的大眾輝騰始終保持不變的車距緊隨其後。
臨近小區門口,周霽佑讓劉澤靠邊停車。
劉澤一愣:「不送你進去?」
周霽佑婉拒:「不用了,謝謝。」
劉澤臉色不是很好看,踩剎車停下,扭頭看著周霽佑解安全帶,說:「周小姐,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咱就挑明了說吧,你對我感覺如何?」
直白點也好,周霽佑微怔后,說:「劉先生,您人挺好的。不過,我們不合適。」
劉澤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咬在嘴裡,低頭打了火,搖開車窗;然後,回頭,透過車尾的后風擋玻璃看後面那輛輝騰。
「你和沈飛白認識?」
他面向周霽佑吐出一口煙,風把煙圈吹散在周霽佑面前,她神色平靜,眼神微涼,看著前窗玻璃,沒應聲。
劉澤哼笑一聲,盯著她側臉,兀自往下說:「在餐廳的時候他在我們後面結賬,到了停車場,我無意間看他進了那輛車。我又不是神探,哪能直覺那麼准。主要這款車型太有意思了,不懂車的人一看是大眾都會先入為主地以為是輛經濟車,誰會想到人家是低調奢華有內涵。我一朋友就曾經鬧出過笑話,拿寶馬320去嘲笑大眾輝騰,為這個,我對這車印象特深。他這麼一路跟著,我不可能察覺不到。」
劉澤轉過身去,背靠座椅深吸一口,再慢慢吐出。
寒風不斷湧入車內,煙霧被吹得七零八散。
他在薄薄的霧靄里眯了眯眼:「你走吧,我也覺得跟你不合適。」
最後一句無論他是自己找台階下還是出於真心,都與周霽佑無關。
至於「再見」,她覺得還是不要再見,打開門,沉默下車。
劉澤手裡夾著煙,猛踩油門,疾馳而去。
周霽佑站在路邊,望向後面那輛緩緩駛來的大眾輝騰,車前大燈有些刺眼,她抬手擋了擋,眨眼間,車就已經停在自己面前。
副駕的車門從裡面打開,沈飛白探身過來又慢慢坐回去,靜謐的眸光正對她:「上車。」
漆黑的眉眼隱在昏暗的車廂里,有些模糊不清。
電烤箱是時候關閉了,再烤下去,她自己也備受折磨。
周霽佑沉默坐進車裡,隨意環顧了一下這輛劉澤口中低調奢華有內涵的車型。她不是很懂汽車,在她眼裡,其實和劉澤那輛並無特殊分別。
沈飛白打了下方向盤,駛入小區大門。
「指路。」
周霽佑沒什麼精神地閉了閉眼:「徑直往前開吧,轉彎我會告訴你。」
沈飛白側眸看她一眼:「困了?」
「還好。」她聲音有些低迷,過了會,提示,「前面右轉。」
到公寓樓下,車停下來。
周霽佑開門下去,一隻腳剛接觸地面,沈飛白坐在車裡,聽不出情緒地問:「不請我上去坐坐?」
周霽佑頓了下,沒有理會,跨出另一條腿,雙腳踏地。
她一手扶著車門,慢慢往前推,推到一半,停住,把頭伸進車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功捕捉到沈飛白晦暗不明的神色。
「不是要上去坐坐嗎,你怎麼不動?」
沈飛白:「……」
周霽佑承認,她的確挺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