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65
如果說嘉年華前面的百分之九十會讓人滿意的話,後面那段別出心裁,則是明笙給家裡面新增添的爛攤子。
Echo究竟是誰,他為什麼毫無預兆的現身,又始終不肯摘下面具?
就算在晚會沒有曝光,公司內部總有些事情人士吧?有人在後台遇到過這個神秘的歌手嗎?至少那個小蘿莉很清楚吧?
網路上的視頻、議論和截圖,簡直像倒入涼水的油鍋,炸得一塌糊塗。
原本還因驚人的熱度而狂喜的徐梓齊,在看到明蕭冷著臉出現的身影后,立刻就陷入了戰戰兢兢的頭痛中,在信息如此開放的時代,想幫那位心血來潮的太子爺瞞下這個彌天大謊,恐怕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相反,和父親面對面坐在休息室中的明笙,倒是顯得如釋重負。
他知道自己忽然去唱了兩首歌一定會產生後續的麻煩,但是結果上於公於私,無論是對徐梓齊,對家人還是對雲葵,這都是預期中最好的交代。
明光耀依然面不改色,聲音是慣有的中氣十足:「你做得不錯。」
這五個字,已經足夠小混蛋驚訝了。
因為在他的記憶里,父親從來沒有說哪怕一個字是關於自己的好。
而現在,他一下子得到了五個。
「那首歌,是以前寫給你媽媽的嗎?」明光耀問道。
明笙點頭。
「為什麼不給我聽聽?」明光耀又問。
明笙沉默半晌,回憶說:「我在家練琴,你說我不務正業,把我的吉他砸了……後來我搬出去自己住,你也沒來看過我……」
明光耀彷彿漸漸想起這些往事,深吸了口氣:「你知道為什麼嗎?」
這段日子生活變了太多,大概是雲葵相處的久了,明笙已經沒有那股非要你死我活的戾氣,他甚至開始覺得,對待親生父親,其實沒有什麼值得大為光火的,於是回答:「因為我沒有別人那麼優秀,把時間花在了閑事上。」
明光耀搖了搖頭,破天荒的講了真心話:「因為你彈的音樂,聽起來和餘音彈的一模一樣。」
已經有多久……沒有從父親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
明笙完全想不起來。
他能反覆記起,並且不斷地深深折磨著自己的場景,是母親被推進手術室時,明光耀一把將自己推開的厭惡。
再沒有什麼東西會比這更傷人了。
「爸,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但我已經不想再用那種無可救藥的方式去引起你的注意,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有多蠢,但就是不想低頭……」明笙小聲道:「其實關於媽媽,我也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但現在既然有了想照顧的人,還是決定像個男人一樣往前走,我畢業後會跟雲葵一起去英國讀書,你也眼不見心不煩吧。」
「為什麼覺得我會恨你?」明光耀淡淡地說:「等你成為丈夫,做了父親,也許才能意識到,當妻子兒女出了事情時,你唯一會恨的人,只有自己。」
明笙微怔,抬眸無聲地望向著他。
「那個時候Light一下子成為韓國最成功的娛樂公司,我全心撲在事業上,沒有抽出時間陪你們……」明光耀還從未跟旁人講過關於妻子的往事:「後來我不止一次在想,如果當時我在旁邊,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意外了。」
皺著眉頭的明笙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他沒有預料過,父親會講這些話。
「你說你錯,你錯什麼了呢,五歲的小男孩兒亂跑,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明光耀苦笑:「而我卻不肯承認現實,還把脾氣發在你的身上,比起你的檢討,我更應該承認自己是個失敗的父親吧。」
「爸……」明笙覺得眼前的事簡直可以被寫入「有生之年」系列。
「不過,你確實太不像話。」明光耀的溫情和懺悔沒有持續半分鐘,又變了臉色:「大學成績我看了,想申請好的研究所,你還差得很遠。」
小混蛋奇迹般地沒有動怒,反而覺得老爸終於恢復了正常,摸摸頭道:「我自己清楚,不急於一時。」
明光耀嘆了口氣,說:「這次本也沒有在物質上為難你的意思,看到你能自立,我也算實現了心愿,但關於你和蕭兒,我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的,Light和我的一切未來都屬於你們兩個,誰也不會多一分,誰也不會少一分。」
「那就等你和姐需要我的時候吧。」明笙如此回答,是因為他不想跟親人爭搶任何東西。
明光耀苦笑:「你終究還是不懂我的心。」
明笙眨了眨眼睛。
「蕭兒願意在Light做事,你輔佐她比任何人都叫我放心。」明光耀說:「倘若有天她還是想做個賢妻良母,你作為男人,能替她抗下重擔嗎?我覺得你放棄利益並不算勇敢,做我的兒子,要學會承擔命運。」
——
嘉年華晚會本就開到了半夜,加上等著小混蛋跟老爸談話,雲葵不知不覺便在休息室睡著了。
重獲自由的明笙看到她靠在沙發上淺眠的樣子,輕輕的撫摸了下小女警的碎發,才低聲叫道:「我回來了。」
雲葵睜開眼睛,迷茫片刻才清醒過來:「嗯?」
「外面冷。」明笙給她套上了個特意找來的厚外套,露出笑來:「走,回家。」
——
大半夜的時間本就不好打車,加上之前的出租也都被觀眾們叫走了。
風淺夜寒,兩個人在會場外面等了好半天,都沒守到路過的司機。
明笙問:「冷嗎?」
雲葵搖搖頭。
「那我們去前面看看?那有十字路口。」明笙拉住她的手。
雲葵沒有掙脫,但也沒有看完表演的興奮,她似乎滿肚子的話想說,最後卻只是問:「你唱了歌,會不會被人知道身份,上報紙什麼的?」
「也許會吧。」明笙笑了下:「但是很多話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
雲葵已從感動中平復了許多,顯得心事重重。
明笙說:「你知道嗎,今晚是這輩子,我和我爸最愉快的一次談話,許多從前想不通也講不通的事,我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
雲葵聽著聽著,腳忽然歪了下,而後狼狽的停下來:「我果然不習慣穿這麼漂亮的鞋子。」
說完就掙脫開小混蛋的手,彎腰把高跟鞋脫下,赤腳站到冰涼的馬路上。
明笙感受到她異樣的情緒,不安到:「雲葵,你怎麼了?」
謝雲葵低頭看著路面:「你為什麼還要跟我回去呢,蕭姐說,你爸爸把你的東西都還給你了,還有家唱片公司的全部股份,等你拿到畢業證書,也會轉到你名下……我不懂那些,可是……」
「你捨不得我了嗎?」明笙聽懂之後,壞壞地笑起來。
雲葵看到他得意的表情,立刻就轉身往前走。
明笙趕快拉住她的胳膊:「如果我說,我剛才都拒絕我爸了,你會怎麼想?」
雲葵不解地回頭。
「沒有錢,沒有跑車,沒有別墅,什麼都沒有的我,就只是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明笙說:「如果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闖闖未來的路,我希望同路人是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糟糕?」
聽到這話,雲葵潸然欲泣的臉又顯得茫然,而後失笑:「那樣最好,可是不可能的,你怎麼可以拋棄你姐姐?」
「在跟我爸談心之前,我真是這樣想的。」明笙說:「可就像你說的,我還有個姐姐,她過得不容易,我要保護好她。」
「我理解。」雲葵頷首:「這些道理,我從一開始就明白。」
明笙凝望著她的臉:「不過答應你的事不會有任何改變,我會和你去留學,那個唱片公司,沒你想得那麼風光……現在人們聽音樂的習慣變了,那公司已經連續虧損兩年了,我爸讓我選一條路,我就選了它,我想好好嘗嘗失敗的味道。」
「才不會……你想成功叫大家都驚訝。」謝雲葵輕輕的微笑。
「那要你陪我才行。」明笙說:「而我也會陪著你,無論是做刑警,做研究,還是做任何事,我都想要支持你,用我的所有。」
雲葵真的很害怕,隨著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小混蛋就變成從前模樣,現在聽他講這麼多關於未來的諾言,混亂的心便逐漸被安慰。
趁這個功夫,明笙把那條總是帶在身上,偷藏已久的鯨魚項鏈摸出來:「這個是我用雲中網上所有的鮮花換來的,是完全屬於我的,現在我想把它送給你。」
鯨魚頭的鑽石在路燈下閃著璀璨的光。
「以前看雜誌的時候,看到過一條特殊的鯨魚的故事,聽說普通的鯨魚唱歌都在40赫茲以下,而那隻鯨魚的頻率卻是52赫茲,這意味著,沒有同類聽的懂它在唱什麼,也沒有同類會和它在一起,太平洋那麼大,他卻擁有著一條最寂寞,最荒涼的航線。」明笙接著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那條奇怪的鯨魚,唱了七年寂寞的歌,幸好……你聽到了我的聲音,當我發現你是Sflower的那個剎那,心忽然覺得:原來我不是人世這汪洋大海中,沒有意義的存在啊。」
好不容易在晚會上止住的淚,又一次滑落雲葵的面龐。
她真的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在他面前越變越軟弱,好像一段旋律,幾句話,就能讓自己觸到軟肋,丟盔卸甲。
「我可以給你帶上嗎?」明笙問。
雲葵狼狽的用外套的袖子擦臉,倉皇點頭。
「別哭啦。」明笙小心翼翼地把鯨魚項鏈繫到她白細的脖頸上,然後撫摸過她的淚痕。
謝雲葵哽咽應聲。
明笙這才俯身吻上她濕涼的唇。
這溫柔的吻,沒讓雲葵逃避,她輕輕的扶著他的手臂,又再重獲呼吸時低下頭把通紅的臉藏到了他的懷裡。
明笙擁抱著這個姑娘,簡直沒辦法更幸福。
不知道兩個人在街邊留戀了多久,雲葵才整理好情緒,小聲說:「走吧,很晚了……」
明笙彎腰撿起地上的高跟鞋,又輕輕地把她背起來,邊往前走邊說:「你從前的人生我沒機會參與,但以後你有可能受傷的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我不要像我爸對我媽那樣,把精力花在可有可無的事情上,然後那麼輕而易舉地失去她。」
在雲葵的記憶里,他好像昨日還是個小火球脾氣的大孩子,也不知什麼時候,一夜就變成了能說會道的成年人,成長這個東西,真是奇妙而又無形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