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就她罷

3.就她罷

書使,大玄後宮還不曾出現過這樣一個職位。顧名思義當是侍候帝王讀書習字的職位,理應由宮婢侍女擔任。

但這次選書使不止是要從御妻中挑選,信息的透露更是隱秘。大公主派來監視的山薇表示,此次選人是根據音色、誦讀詩書的音調來挑選,十分刁鑽。

寶琢因為落水傷風,嗓音啞得不能聽,為了能選上,山薇和小樓打著烏石蘭玉珊的旗號,兩人聯手每天換著花樣給她要治嗓治咳的藥材、食物,到得臨選前幾日,才勉強恢復了七八分。

二月初三,恰是選書使那一日。

寶琢站在門口,待小樓為自己披上披風,又聽了幾句叮囑嘮叨,便要隨山薇往清輝閣處去。

她從穿越后就一直歪在閣子里不曾出來,一方面是身體條件限制,另一方面則是需要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態。因此乍然看見外面的景物,縱然是這幾日一直在窗邊流連過的,依舊不習慣。

古時的天低得彷彿近在咫尺,無論是雲還是那片蔚藍,都乾淨無一絲煙灰雜色,與她所在的時代截然不同。

「娘子?」旁邊山薇見她駐足,不由得出聲詢問。

她收回視線,偏首沖她一點頭,「走罷。」

髻側金釵的流蘇隨之晃了晃,她聽著聲兒嘆了口氣。

被人威脅的感覺可真不好受,可無論如何,這裡不是蠻荒之地,又是她夢寐以求想探索的朝代,處境也算不得最糟了吧?

清輝閣的路離她的住所有些遠,但許是大玄的宮廷建築面積大,一路上只寥寥碰見幾個人,俱是內侍宮人,站在不遠處沖她作一拜便繼續做自己的事了。

天色還早,天清霧薄,寶琢呵出一口氣,在氤氳里看見了那三層高樓。

與旁的大玄建築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高了兩層,又比普通的高樓多出不規則的美感,像是三四間房拱著一層高高的閣子尖頂,那頂端在夜晚又彷彿能觸摸到月亮似的。

又繞過兩道迴廊,才到了它的門口。這時已經有人了,三三兩兩的女人結伴,都作宮妃打扮,彼此笑鬧著,看見寶琢時好奇地探一眼,低頭私語。

寶琢數了大約有七八個人,不知道樓上和沒到的還有多少。她和山薇一前一後進去,裡面設了台階,階下有女官抱著薄子提筆在做登記。

正廳里已經站了許多人。本就有許多目光沖她看來,這時,後邊的山薇忽而向女官打了聲招呼,不等寶琢允許,就言笑晏晏的與之交談起來,顯然是相熟的。

寶琢暗道一聲瘋了,自古走後門是隱秘事,被人發現那不是現成的靶子嗎?

果然,聽得人群里傳來「撲哧」一聲笑,寶琢有強烈的預感——

有一大波攻擊正在靠近!

「哎呦呦。」那人聲如黃鸝鳥兒,很清脆的,一句嘆話轉折三個調,拖得又慢又俏皮。

寶琢尋望過去,她笑眼與之一對,張口就來,「這不是咱們烏戎的小公主嗎?怎麼,你也想來給陛下當書使呢?」

旁邊慢慢有人議論起來,「烏戎公主,是在御花園裡與陛下訴衷情的那位嗎?」

「也不知是不是,只聽說過這事,認不得是哪個。」

「既崔美人說了,恐怕就是了。嗤,以她烏戎公主的身份,又是陛下舊識,何苦和咱們一群小人物爭這個!」

說酸話的都是品級低的七八品采女御女,並不是看不慣她,只是對她們這些品級不低又有爭寵資本的人也來與她們一爭,很是抗拒。

沒等寶琢開口,崔昭媛那邊就自個兒接了上來。

「你是不敢答還是不敢應呢?有膽子跟陛下張口往昔閉口情分,這時候倒不說話了。」那崔美人瞟了眼那群人,笑容更盛,卻滿眼厭惡,「啐!還敢說與陛下舊年相識,果然蠻夷就是蠻夷,不知道禮教規矩,當著眾人面兒就敢乖張獻媚!」

她邊上的人搭腔,「可不是,還說受不住跳河去了,換做是我我也要跳,一次不成再跳一次,哪怕上吊割腕,總要死了的。不然,臉皮也別要了!」

寶琢認真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記憶,彷彿是有教過怎麼和女人對掐的,這細作的課程還挺細緻嘛,她給五星好評!

她清了清嗓子,學著那做派一壁笑,一壁走下台階來,「大玄貴女好齊全的禮教,初初見面就勸人去死,我小地方來的無甚膽識,沒見過這樣歹毒的心腸,既不敢答也不敢應。」

崔美人臉色一變。

「你敢污我大玄貴女?」

寶琢沖她笑,「怎會,我只笑你們幾個污了貴女的臉面,口德不修!」

這話說得損,對方几人憤怒之餘想張口,卻又猶豫著閉上了,只有崔美人豎著眉一副還想與她掐架的樣子。

恰這時,一直作壁上觀的侍女像是得到了指令,做出個指引的姿勢,低著眉眼說:「請諸位娘子跟著奴婢來。」

無論怎麼吵都不能耽擱了正事,侍女話一出口,眾人就齊齊閉嘴了。

往左側行是一條沒有窗戶的道,越往裡走越能發現白牆呈現出彎曲的弧度,牆上每隔幾尺便有紅木條釘在牆上,連間距都很有講究。

山薇解釋:「這座牆因弧彎像琵琶身部,被稱作琵琶壁,私下裡宮人戲稱它梨牆。陛下常叫樂師在此間奏樂,坐卧於二三樓上,聽得妙音滋味尤為不同。」

這等特殊的結構,大概就是外面牆壁不規則的原因了。

共來了二十多人,行走時拖開長長的隊伍,被侍女分隔開來,每人站立的位置都與身後的紅木融為一體。寶琢接了侍女遞來的一張紙,眼見著同行的侍女們包括山薇在內都被帶了出去。這時候已無人再說話了,氣氛陡然凝重了起來。

「諸位娘子,方才相音師已相過娘子們的音色,並根據這些音色給你們分好了位置。接下來,娘子們只需在適當時候,念出詞句即可。提醒一下,你們的所屬詞下都做了標記,千萬不要混淆讀串了詞。」

不遠處傳來清晰的女聲,客氣卻嚴厲。

寶琢想大概是基於琵琶壁的特性,站在某個特殊的位置才能造成這種「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效果。

她低頭熟悉屬於自己的詞句,薄薄一頁紙,上頭是一闋九張機。

看著這詞兒寶琢開始頭疼了。

誦讀詩詞聽起來簡單,操作起來難度還不小。既不能平平淡淡的念完,又沒法把它讀成一朵花兒,想出彩可不容易。

她曾有個做播音主持的好友,閑來無事也會給她科普主持人的技能,其中就包括詩歌朗誦。朗誦有情感須知三大要點和符號運用五個技巧,無論如何情感到位是最主要的。

可現在她只想哭著說,這個三五真的是太難了……

沒等她想好怎麼做,那邊已經下了命令,起頭第一個人開始誦讀自己那句了。

「一張機,春雷一聲動天地——」那人聲音本就高亮,嘩地一個高揚念出了震天響的效果,「天地不知誰夢泣。似夢非醒,一場美麗,紅燭無人剔。」高聲入,低聲出。

在對方的演繹下,這一句的情感顯得無比豐沛。

然而大概是那句春雷把滿場都嚇住了,即使後來的「無人剔」輕若無聲,第二個人還是半天沒反應過來,等到女官咳了聲,才如夢初醒,磕磕巴巴念了下來。

寶琢捶牆忍住了笑。

她有點喜歡這個選秀節目了。

每個人的音色都有其特點,她猜想琵琶壁的設置是為了突出眾人的音色特點,起頭的人是亮、清、高,越到後面越沉、厚、渾,一一念詞就像唱了首曲兒,格外有意趣。

輪到寶琢的時候,她按心裡琢磨了半天的抑揚頓挫念出,雖然不是特別出挑,也不算太差。可惜嗓音沒有好全,承受不住情感波動,仍有嘶啞和破音。

誰知才堪堪念完,二三樓的位置遙遙傳來一道磁性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誦讀的氛圍。

「二十四品。」他道。

琵琶壁沿道兒的美人盡皆跪了下來,鶯鶯嚦嚦地道了一聲「問陛下安」。

她們沒想到皇帝居然親自來挑人,可見對書使這一職位的人有多重視!

寶琢也跪了下來,卻對對方說的詞茫然不解。

品,是品級?

「陛下,可是喚二十四品位上的娘子,再誦一首?」女官拿捏住了意思,立刻問。

皇帝一個「嗯」字回得冷淡。

有懂琵琶的御妻早知她們的站位是按琵琶中的身部二十四品來分,立刻把目光轉向最末一位,女官也隨之說:「還請烏美人將全詞誦讀一番。」

寶琢就是再遲鈍,對「烏美人」這個稱呼各種不熟悉,也能接受到那些女人宛若實質的目光射線。

要命!

只著重標記了自己那一句的抑揚頓挫,別的看也沒看,大玄的字又和現代不同,她不讀錯就很好了,怎麼還能像剛剛一樣?

稍微停頓了兩三秒,樓上樓下房間走道里的安靜就讓她滴下了汗,拖時間絕無可能。

為今之計,只好豁出去了!

因為擔心連連破音,不敢再用朗誦的語調,習慣性就拿出了平時好友最慣用的腔調——午夜播音腔,念完了整整一首九張機。

在夜晚收聽過播音台的人都知道,因為夜裡靜謐,播音主持的聲音通常是安靜的、空靈的、寂寥的、與你談心的語調,平淡中帶一點兒笑意。通常一番話說下來,一首歌播完,你就睡著了。

所以寶琢好容易通篇無一錯字的讀完了,現場安靜了十秒,忽而傳來一聲「呵啊」的哈欠聲,立刻有人撲哧笑出來。

緊跟著,接二連三的有人忍不住笑場了。

首個笑出聲的就是崔美人,只聽黃鸝鳥兒一樣的嗓音笑說:「陛下可不要責怪大家呀,實在是烏美人念得不好,引人發笑罷了。」

她原本聲音就好,這時候更像摻了蜜一樣,當即凸顯出來。

不少人對她這一手踩人上位表示反感,漸漸停下了笑聲。

做登記的女官已經提起筆,做好準備要劃掉這位美人的名字了。

然而——

「德碌。」樓上那位的聲音磁性宛如弦樂的最後一個音色,在上空盤旋著俯衝,帶著帝王之威,彈撥在眾人耳膜旁。

「就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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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天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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