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競爭
每天還是上班下班,一晃小半個月過去,葉青上班滿三個月,最終的工作安排就要在今天決定。
一大早葉青就起晚了,匆匆洗漱換好衣服,一路小跑到礦廠委,結果還是遲到。
「小葉,小葉,呲,呲呲!」任大姐站在門口拎著兩暖壺開水,沖葉青擠眉弄眼。
「我說你去給大家打開水啦,快進去,今天開大會!」
葉青接過暖瓶沖她挑起大拇指,真仗義!
會議室烏泱泱坐著百十來號人,葉青淡定走進去,把暖水壺放到桌上。
「大家靜一靜,靜靜!」蔣書記開始發言。
「今天的會議是討論關於高衛國和葉青兩位同志的工作安排問題,三個月學習考察已經結束,大家對兩位同志的工作表現有什麼意見,請踴躍發言!」
「我先說!」工會一枝花,大麗麗姑娘頭一個站了起來。
「高衛國同志為了給國家節約糧食燒掉自己的糧票,他高風亮節,我支持高衛國同志!」
李玉坤站起來:「葉同志給礦上的劉師傅捐過十斤糧票,我支持葉同志。」
「高同志燒掉的可是三十五斤!」大麗情緒激動。
李玉坤白了她一眼:「我說大麗,選舉投票要得就是公平,你能支持高衛國,我就不能支持葉青?」
牛大姐也說:「葉同志以前幫廠里義務捎帶過零件,我的票給葉青。」
工會女同志多,尤其是中年老大姐,平時看高衛國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女婿似得。葉青在她們眼裡就是個愛漂亮愛打扮的小妖精,怎麼看都不順眼。
大家熱烈討論好半天,工會四十幾個人,除了李玉坤牛大姐外只有五個把票投給葉青,高衛國三十多票。
看著黑板上票數,高衛國得意瞟了葉青一眼。
葉青紋絲未動,穩如泰山。
下面是工人代表開始發言,車間的礦場的礦井的,都是老人新人搭配,挺公平。
「我反對葉青,她這個人高傲狂妄目中無人,自私自利沒有親情!」葉向紅站了起來。
葉青看著她好笑,也不說話。
蔣書記皺眉:「你要是支持高衛國就投他的票,和工作無關的事少說。」
「怎麼無關?這說明她人品不好,人品不好的人怎麼能留在廠委?」葉向紅一直等著今天報複葉青,一雪前恥。
車間劉師傅皺眉看葉向紅,也站起來:「葉同志以實際行動關心車間工人,上月我家斷了頓,葉同志捐了十斤糧票給我,我支持葉同志。」
「師傅,這是廠委選舉,不能私人感情用事!你這叫公私不分!」葉向紅半點都不給她師傅面子。
「你……你!」劉師傅是老實人,被他帶的徒弟當面訓斥,氣的說不出話來。
工友們趕緊勸他別激動,別再犯了胃病。劉師傅捂著腹部擺了擺手,平復下心情無奈的想,葉向紅這個徒弟還非得他好好帶不可。最好多帶個三五年,帶到他退休為止,他不說出徒她葉向紅就別想轉成正式工!
高衛國信心滿滿,之前他下車間做過動員,慷慨激昂的演說差點把自己都感動哭了,他就不信葉青能收買幾個!
果然,六十多個車間工人代表投票,五十二票投給了高衛國。
接下來是礦場臨時工和礦井代表。
「俺和葉同志都住在小洋樓,她這人愛吃喝愛打扮就是不愛勞動,也不知道節約,經常下館子不說,還老做新衣裳,俺覺得她沒有工人階級的樸實美。」
葉青驚訝地抬頭打量發言的這位,一身打補丁的黑色肥大罩衫,兩根麻花辮,低著頭羞答答地站在那裡。
原來是小蘭姑娘,這麼一大篇話真是難為她了。
鄭大春剛要站起來就看見葉向蘭沖自己使眼色,又猶猶豫豫坐下。
兩邊都是鄰居,大麗和小蘭都反對葉青,自己要是站出來說話不就把那兩家得罪了嗎?反正是不記名投票,待會兒自己悄悄把票投給葉妹子就是了。
王大壯笑呵呵地站起來:「我說小蘭姑娘,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大傢伙都一塊堆住著,誰不知道誰啊?前陣子你找你娘要布票做新衣裳,你娘不同意你不是還哭過一回嗎?葉同志又沒一堆弟弟妹妹要養活,人家穿的漂亮怎麼啦?關你啥事啊?要說下館子吃飯,咱們礦上的單身漢誰不是發了工資就往國營飯店跑?這也叫不樸素?」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小蘭姑娘眼圈都紅了,縮在後面直擦眼淚。
高衛國看的一陣心疼,他喜歡礦場那些臨時工姑娘仰慕他的眼神,尤其這個小蘭,含羞帶俏的像朵花似得。
可惜就是不太識字,家庭負擔也太重,否則娶回家去,還不整天當自己大爺般伺候?高衛國沉浸在小蘭姑娘給自己揉腰捶背打洗腳水的幻想中不能自拔,眼神越發的憐惜……
四十多個礦場代表,葉青十二票,剩下的都是高衛國的。
終於都投完選票,廠委辦的人開始統計票數。
葉青只有區區二十七票,高衛國高達一百二十五票!
蔣書記站起來宣布競選結果。
「大家熱烈歡迎葉青同志加入廠委辦!」
「嘩……」
牛大姐劉師傅帶頭站起來鼓掌,接下來掌聲一片。
高衛國臉上一片茫然,那神情就像噎到似得。
葉青半點都沒意外,任大姐早就跟她說過,車間,工會,礦場的意見僅供參考,每個部門意見集中起來算一票,這都是老規矩了。
廠委辦十六個人,人手一票,一票算一票,全投給了葉青,他們可不想隔三差五的就要燒糧票發揚風格。
葉青笑眯眯地看著高衛國,心說自家的菩薩你不燒香,整天跑外面念什麼經啊?
正式任命后,葉同志成了葉幹事。
工會的老大姐們總算沒失望,高衛國去了她們那裡。
葉青高高興興的回到家,拉著賈工和田婆婆下館子慶賀。
「哎哎,豬頭肉!醬豬尾巴也給我切一盤,炒雞蛋,燒茄子,今天還有洋蔥啊?炒個羊肝吧,還要……」
「行啦,行啦!葉啊,夠吃啦!」賈工攔住興緻勃勃的葉青。
最後一樣都沒少要,葉青還從挎包里掏出一瓶大千山白酒,還是在北澤的省城買的呢。上次送了公安局的人幾瓶,這麼久了才有機會自己喝。
「咱們慶祝小葉正式在廠委工作,乾杯。」田婆婆笑眯眯的舉杯。
「乾杯!」
「乾杯!」
「小葉,正式加入廠委了,你得趕緊申請入黨,以後提干用得著。」賈工說。
葉青自然知道這規矩,以前上大學時候沒打算考公員就沒入,不過她知道現在申請可沒這麼簡單。
「賈工,我以前跟著養父到處遷居,學校沒讀幾天,大部分在家自學,當年的老師我連姓名都不記得了,沒辦法寫履歷咋辦?」
申請表上的履歷要填寫就讀學校地址和證明人,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不管你以前是學生還是農民或者工人,總要有個來歷出處。
葉青的前二十年是不存在的,何況這時期審查要嚴格得多,白紙黑字的東西她可不敢隨便亂寫。
賈工沉思一下:「你把申請表要來,剩下的別管了!」
葉青連忙舉杯:「敬賈工!」
賈工酒量淺,只喝了一小杯就說什麼也不肯再喝,一斤白酒就田婆婆和葉青兩個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個精光。
酒足飯飽,葉青腳下飄飄然,有些醉了。
回到房間鎖上門,坐在梳妝台前看鏡子里自己兩頰紅暈。
「今天好高興啊!」
空蕩蕩的屋子迴音都沒有。
葉青迫不及待需要有人和自己分享,田婆婆和賈工還不夠。
拿出信紙,葉青打算寫信。
寫給誰呢?李隊長?老吳?不對不對,不是要和他們說。
徐公安?
如今生活似乎和前世協調到同一個頻率,戶口有了,住房工作都解決了,剩下就差個男朋友了,「家」可不只是房子。
窗台上翻出徐友亮那封「求職信」,葉青又笑了好半天,攤開信紙,模仿他的措辭開始寫信。
「本人今年二十二歲,祖籍不詳,父母不詳。今天榮任新南二礦廠委幹事,工資三十六塊六,糧食三十五斤,存款……還剩八毛錢。不吃青椒,愛穿新衣裳,不喜歡幹家務,愛吃涮羊肉……正在申請加入光榮的……」
迷迷糊糊寫完裝好,葉青倒在床上昏睡過去。
轉天被鬧鈴聲驚醒,酒勁兒全過去了,葉青一看時間,糟糕!又要遲到了!
慌慌忙忙洗漱完,剛要出門就看見梳妝台貼好油票的信封,葉青下意識抓了拿在手裡,匆匆鎖上門噔噔下樓。
「葉妹子,你也起晚了啊?」李玉坤邊跑邊編辮子,雙手上下翻飛,手腕上的橡皮筋左繞右繞纏上,立馬收拾利落。
「是啊,是啊,快著點,我今兒可是頭一天正式在廠委上班!」葉青連喘代說。
「那你先走!信給我,我幫你寄出去。」
「哎!好同志!拿著!」葉青想都沒想,手裡的東西塞給李玉坤,自己一路小跑衝到礦區。
廠委辦的二層小樓靜悄悄的,跟平時沒什麼兩樣。
「呲呲……」任大姐使眼色:「哎呀,小葉,礦場那邊上次分配的肥皂使用情況如何啊?你了解清楚了嗎?」
「咳咳……」葉青穩住神,乾咳兩聲道:「工友普遍反映還是不夠!」
蔣書記嘆氣:「不夠也沒辦法,咱們市裡現在二十塊工資才配一張工業券,短期沒辦法解決。」
管生產的孟礦廠放下茶缸搖頭:「聽說首都現在的工業券還有零點一分和零點五分的,也不是只咱們一家困難。」
管安全的周礦長也嘆氣:「我家二小子一直沒絨衣,我老婆今年好不容易攢夠了布票說要給他置辦一件,結果,又收工業券了!絨衣絨褲一身要八張工業券,我去哪兒給他淘換啊?這不?脫了棉襖就是罩衫,耍單呢!」
葉青見大家誰都沒關注自己遲到,瞬間放下心,悄不聲地溜到自己座位。
高衛國離開,葉青覺得整間辦公室的空氣都清新了!
中午去食堂吃飯,和李玉坤王大壯他們湊了一桌。
「葉妹子,你的信我寄走了。」李玉坤嚼著菜糰子說。
「信?」葉青犯迷糊。
「是啊,你早晨交給我的那封啊!」
「哦!我糊塗了,謝謝,謝謝!」葉青汗顏,昨晚那封信她都寫什麼了?
「你們快看,四車間小花葉向紅!」王大壯突然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