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1.第一章

正值早春時節,恭城的桃園結了新果,青青澀澀的小果子掛在樹枝上,翠盈盈的,像極了圓潤的小碧玉。地上還有未枯萎的桃花花瓣,粉白|粉白的,宛如豆蔻少女臉頰上的胭脂。

一雙棉鞋踏過花瓣,杏色綉海棠花的裙裾輕輕揚起。

是一個生得如花似玉的姑娘,兩道柳葉眉彎起,黑漆漆的瞳眸漾開一抹嬌羞。阿殷忽然停下腳步,撫平衣袖上的褶皺,隨後又輕撫烏髮上的發簪,生怕有一絲凌亂。

姜璇低笑出聲:「即便西施在世,見著阿殷姐姐,也只能自慚形穢。」

阿殷嗔她一眼,佯作惱怒地捶她一下,說:「就懂得笑話我!」

姜璇眺望遠處,只說:「是妹妹的錯,妹妹自罰在此處替姐姐把風,好讓姐姐與謝郎敘舊。」敘舊兩字話音拖得老長,頗有調侃之意。

阿殷哪會聽不出,只是此時時間緊迫,她又嗔她一眼,方提起裙裾匆匆走入桃園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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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

不遠處的青年眼睛倏然一亮,三步當兩步便行到阿殷身前,俊朗的眉目上下左右地打量著眼前的姑娘,說不出的歡喜。阿殷抿唇笑道:「傻獃子!」

謝少懷被她這麼一喚,跟著傻笑:「嗯。」

五年前第一眼見到她,他便像是著了她的魔,美人如雲,可他只想娶她。

「阿殷,我母親終於鬆口了,明日便遣媒人去殷家提親。」

阿殷聞言,不由一喜,道:「當真鬆口了?」

她家只是小門小戶,家中有點積蓄,還是當年殷家祖父行商得來的,而謝郎卻是恭城縣令嫡幼子,正所謂士農工商,她又是萬般不願做妾的,因此兩人雖情投意合,但直到阿殷長成雙十年華的大姑娘,婚事仍然遲遲未定。

謝少懷頷首,說:「等提親后,我便立馬求母親挑個好日子,迎娶你過門。我們盼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阿殷眉開眼笑,說:「瞧你猴急的。」

他握住她的手,不願鬆開。

「阿殷是少懷心中的硃砂痣,少懷哪能不急?」

兩人又說了會體己話,直到姜璇忍不住前來催促時,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謝少懷目送阿殷離去,目光痴痴,彷彿無論如何都看不夠。待阿殷消失在他的視線里后,他方惆悵地嘆了聲。

他母親之言歷歷在耳。

「……她給你灌了什麼**湯?那殷氏也不想想自己是何等身份?嫁入我們家做妾已經是抬舉了她,還妄想當正妻?兒啊,她若真想進我們謝家的門,真心想嫁給你,當妾她怎會不願?唉,別跪了,起來起來,娘怕了你……這樣吧,正妻是不可能的,但以正妻之禮迎娶過門卻也不是不行,你是我們謝家的嫡子,正妻之位自是不能給殷氏。殷氏的母親倒是明理之人,我已遣人指點了她母親。你瞧瞧,她女兒都是大姑娘了,有人娶已是上輩子燒了高香,何況還是我們這等人家。你聽娘說,等她入門后,生米煮成熟飯了,她想反悔也不成。」

他喃喃自語:「但願阿殷別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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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位於桃山。

桃山以前喚作恭山,後來被綏州上官家買下后,改了名兒,才喚作桃山。阿殷自小隨祖父出來野慣了,對這座桃山格外熟悉,知道許多小徑小道,輕車熟路地避開守園的幾位小廝,與姜璇一道下了山。

天色將黑,阿殷卻走得不快。

姜璇說:「姐姐,再不走快一些,恐怕夫人會不高興。」

阿殷仿若未聞,似是陷入沉思。

姜璇察覺到阿殷的不妥,輕聲問:「姐姐怎麼了?可是與謝郎爭吵了?」

阿殷回神,輕輕搖首,隨後苦笑一聲:「恐怕遲早也要吵了,方才謝郎字裡行間頗有躲避之意,若我猜得不差,想必我與他的婚事沒那麼簡單。」

姜璇「啊」了一聲,問:「姐姐此話何解?」

阿殷道:「謝郎為人單純,幾次與我不合皆與他母親有關,此回定是他母親與他說了什麼。這門婚事,謝郎母親不可能這麼早鬆口的。」

姜璇好一會才明白過來,驚詫地道:「姐姐的意思是謝郎母親應承這門婚事了?」

阿殷搖首:「其中必有詐,只是我卻有一疑惑,聽謝郎語氣,似是爹娘這邊已經首肯,可母親向來不願我做小的,她不可能會應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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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然全黑。

殷家人口不算少,殷祖父離世后,兩房分了家,大房人口多,置辦了一間兩進的院落,不過位置卻是極偏,磚磚瓦瓦雖破舊,但在阿殷母親秦氏的打理下,也算井井有條。

守門的老叟喚作秦翁,是秦氏的遠房親戚。

秦翁給阿殷開了門,阿殷甜甜地道了聲:「多謝秦伯。」秦翁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姜璇問阿殷:「姐姐可是要先去夫人的屋裡?」

阿殷說:「嗯,我去和母親說一聲我回來了,妹妹不必跟著我。」一頓,她又從袖袋裡摸出一個小巧的玩意,約摸有一寸大小,是個刻成猴頭模樣的核雕,她說:「送到浩哥兒屋裡,便說我今日偶然得之,然後你仔細觀察浩哥兒屋裡有什麼不一樣了。」

姜璇接到掌心裡,借著月光看清楚了猴頭核雕。

她感慨地道:「姐姐技藝愈發精湛了,外頭的都及不上姐姐的半個手指頭。」

阿殷笑說:「你若勤學苦練,亦能如此。」

說罷,阿殷擺擺手,轉身便往秦氏屋裡走去。剛進門,秦氏便嚷道:「你這死丫頭,又去哪兒野了?」

「娘,我和你提過的,昨夜夢見祖父了,今早才去給祖父上香的。」

秦氏哪會不知女兒的性子,說是給祖父上香,哪有上香到入夜才歸家?不過秦氏也不點破,嚷了句便算消氣,對阿殷招招手,說道:「過來,娘給你買了好東西。」

秦氏打開一個木匣子,裡頭有一對金簪。

「娘今日特地出去將你外祖母給的金鐲子融了,找工匠做了一對金簪,等你出嫁時正好可以戴上。阿殷,這世間也只有當娘的才會對你這麼好,你以後嫁人了可不能忘了娘。」

阿殷不動聲色地問:「娘,可是謝家那邊有動靜了?」

秦氏眉開眼笑地道:「明日是個提親的好日子。」

「娘,謝夫人真的鬆口了?」

秦氏眉頭一橫,道:「我們的阿殷萬般好,要娶你回去自然是得用正妻之禮。」秦氏合上木匣子,語重心長地道:「我瞧謝家的小郎君願意等你幾年,也是個真心,阿殷,如果一個男人真的心裡有你,其實當正妻也好,妾侍也罷,都是一樣的,不過是名分不同罷了。」

說起這個話茬,秦氏不由看向窗外。

不遠處,二姨娘陸氏的尖細嗓門不知說了什麼,惹得殷修文哈哈大笑。秦氏面色陰鬱,又說:「陸氏就是掃把星,打從她進了門,不僅僅克了你祖父,還害得你父親不思進取。你若嫁了人,以後千萬不得狐媚夫婿,定當賢良淑德,操持家業。」

提起陸氏,秦氏滿腹埋怨,一股腦地說了半個時辰,方放了阿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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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回了房。

因著父親生性風流,除了二姨娘之外,前不久又納了個三姨娘,二姨娘生有一子一女,如今萬般得寵,與大房同擠在最裡頭的院落,東邊是大房,西邊是二房。東邊有三個房間,從大到小依次分佈,阿殷的房間在最尾處。

阿殷推開門,姜璇已經回來了。

姜璇是阿殷祖父的故人之子的遺孤,從小與阿殷一塊成長,祖父離去后,秦氏本不大想養個閑人,多得阿殷遊說,秦氏才勉強答應讓姜璇留下來。

兩人感情甚好,同吃同住,比親姐妹還要親。

「可從浩哥兒屋裡發現什麼了?」

浩哥兒是阿殷的二弟,今年十歲。阿殷還有個同胞親弟,比阿殷小兩歲,自小喜歡行商,四五年前便離開了家中,出去闖蕩,每逢過年才會回家。

姜璇低聲說:「我進屋的時候,浩哥兒正在念書,書是新的,書皮上寫了壽全學堂四字。」

此話一出,阿殷登時怔住。

春寒席捲而來,她的心口似有一道細縫,冷得她渾身打顫。姜璇問:「姐姐怎地臉色如此白?」阿殷半晌才回過神,喃喃地道:「壽全學堂哪是我們這些人能進去的?」

她定定神,又道:「時候不早了,妹妹先睡吧。」

姜璇曉得阿殷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人,也不多問,給阿殷沏了一壺茶,便先鑽進被裡。阿殷喝了口茶,熱茶滑過喉嚨,落入心底,可胸腔處仍然冰涼一片。

她一直知曉母親最疼兩個弟弟,她只是個女孩兒,不能替母親在父親面前爭寵,這些她從不計較,可是她卻沒想到有朝一日,為了浩哥兒的前程,母親一聲不吭就將她的婚事給賣了。

壽全學堂是恭城最為有名的學堂,也是出了名的門檻高。

學堂的夫子都是都城永平過來的,創辦這個學堂的正是恭城的謝縣令,進者需得有聲望的人舉薦,且一年的學費足足有二十兩銀子。二十兩銀子,足夠小家小戶的半年開銷,他們家不過是小家小戶,多得祖父行商時留下的積蓄,才能維持如今的生活。

她低眉斂目。

過了許久,她從箱籠里抱出一個紅木匣子。她坐在梳妝台前,打開了匣子。

匣子里整整齊齊地擺著六把小刀——毛銼刀、平銼刀、平錐刀、圓錐刀、尖錐刀、斜刀。

這是祖父留給她最寶貴的東西,核雕的必備器具。

她低聲道:「母親,你不疼我,我只能自己疼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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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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