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氏窩在火塘旁,向著窗戶方向,低頭認真的穿針走線做鞋子,廚房的朝向不太好,也就窗戶那塊光線好點。尤其今個沒出太陽,只是陰沉沉的天氣,更顯幾分暗淡。
葉漢貴扛著鋤頭走了進來,一臉的垂頭喪氣,沒吭聲,悶悶的把鋤頭擱角落裡,端起尚余些許溫熱的開水,咕嚕咕嚕喝了兩口。
蘇氏抬頭瞄了他一眼,也沒說話,繼續埋頭做著鞋子,心裡卻冷哼了下,不用問都知道,定是在那哥們跟前吃憋了。
解了渴,葉漢貴坐到了火塘旁,看了看媳婦,想起她早晨的話,有些訕訕然。「地里的活都拾掇妥當,下午咱們去趟鎮里?」
「這會還有點時辰,你上老屋看看,柴禾好像不夠。」蘇氏沒搭理他的話。誰家日子不緊巴?那哥倆既不出糧食又不出錢,想的美!都怨老三,要不是他在中間搗鬼,去年老二雖不太爽快,可該給的到底還是給了,今年老三成了親,搬出來自個過著,這倆倒是湊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要是讓他倆得了逞,往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蘇氏琢磨著,這事還得由爹出面才行,孩他爹不願意說,那就由著她來說,不說旁的,也得為著小冬兒想想,她還那麼小,總得給她攢點東西。
在葉家並沒有長子養老的說法,因為分家時,兄弟幾個都是一樣的,一碗水端的整齊。分出去的小倆口,每年得給爹娘四百文錢,以及兩擔糧食,逢年過節沒有要求,全看孝心如何,平日里也是一樣,有心就多顧著點。
葉漢貴連忙起了身。「我上老屋看看去。」
蘇氏瞅了眼丈夫匆匆離開的身影,撇了撇嘴,繼續忙著針線活。倆小叔子是吃准了自家大哥的性子,也吃准了公公的性子,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行事。這回他們卻是打錯算盤了,倘若沒有小冬兒,只怕這事也就這樣了,有了小冬兒就不同了些,也該讓他們嘗嘗苦頭,跟條白眼狼似的,也不怕被村裡人笑話,沒臉沒皮的東西。
葉漢貴剛走到老屋院前,就見沈郎中的小徒弟,背著個小竹蔞,慢條斯理的往這邊走來,他停下步子,和氣的說著話。「阿元來看暖冬呢?」
沈元抬頭看著葉漢貴,很有禮貌的喊道。「葉大哥。」抿嘴淺笑著回道。「在山裡採藥時,撿了些野粟子,送來給暖冬嘗嘗。」
緊閉的屋門,忽的被打開,小小的暖冬手扶著門框,探出腦袋往外瞧,看見沈元時,眼睛頓時就亮了。「大哥。阿元哥哥。」
「爹。」青山扯著嗓子嚷嚷,吭哧吭哧的就想獨自翻過高高的門檻衝進爹的懷裡。
身後的葉永宏眼明手快的抱起弟弟,過了門檻才放下他,虎著臉,很認真的喝斥著。「娘說了,你再弄髒衣服,就要打你屁屁,讓你不聽話。」右手還高高的揚起,裝著要打他的模樣。
小青山這會滿心滿眼都是院門口的爹爹,整個人扭的特厲害,半點沒把哥哥看在眼裡,響響亮亮的喊著。「爹爹爹爹爹爹爹。」
憋了一肚子鬱氣的葉漢貴,看到小兒子對自己的熱情后,整個人都顯明朗了,大步走了過去,一把將小兒子舉過頭頂。
「舉高高,舉高高。」小青山咯咯咯的笑啊笑,樂成了一個小瘋子。
沈元走到門口,彎腰,把小小的暖冬抱放到了高高的門檻上站著,倆人就一樣高了。他看著跟前的暖冬,眼裡透著溫暖的笑,像陽光,燦爛的明亮的。他取下小竹簍,從裡頭掏出野粟子。「吃粟子,甜甜的。」又拿了把給旁邊的葉永宏。
暖冬手裡握著野粟子,有些涼,她咧著嘴笑,眼睛亮晶晶的,身子向前傾著,像是要倒向地上般。沈元張開臂膀,將人攬在了懷裡。「暖冬調皮了。」
老葉頭走過來說了句。「別佇在門口。」火塘旁擺了一圈小凳子,不多不少正好六把。
沈元給暖冬和青山剝著粟子,老葉頭認真細緻的編竹蔞子,葉漢貴帶著大兒子去山裡撿柴禾。火塘里添了兩根柴,噼哩啪啦的作響,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炭灰氣味,是種溫熱的觸感,還有,野粟子的香味。
暖冬把好半響才剝好的野粟子,遞到了老葉頭的跟前,軟糯糯的說著。「爹爹吃。」
「暖冬吃。」老葉頭樂呵呵的笑著,幽幽沉沉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的倒影著他的小閨女,在他的心裡也是這般,滿噹噹的全是小閨女。「慢慢吃。」
暖冬又把粟子遞給了身旁的沈元。「阿元哥哥吃。」
「暖冬也吃。」沈元把手裡剝好的粟子給了暖冬,接過她手裡的粟子,咬了口,對著暖冬笑,那一笑,猶如撥雲見日,小小少年風采初現,似春風拂面。
未時末,葉漢貴夫妻倆自鎮里回來,攢的雞蛋蘑菇干,黃豆綠豆紅豆等雜糧,換了六百多文,置辦好日常用品,給小冬兒添了件襖子棉褲,又買了點肥肉五花肉,還有點豬下水,給孩子們買了包山楂飴糖打牙祭,精打細算著來,錢還是不耐花,到家時僅余了一百四十文。
接了個短工活,葉漢貴在家裡整頓著工具,順便把肥肉熬成豬油,清洗豬下水,蘇氏拎著衣物鞋子,山楂飴糖去了老屋。
老屋廚房裡靜悄悄的,老葉頭慢吞吞的編著竹篾,葉永宏笨拙的幫著剖成條的薄竹片,火塘旁寬大的躺椅里,暖冬和青山蓋著厚厚的褥子睡的正香。
「爹。」蘇氏輕輕喊了聲。「這是給暖冬的衣裳和鞋子,過冬時正好穿。」
老葉頭停了手裡的活,起身拍落身上的竹屑,洗了把手,從兒媳手裡拿出衣裳鞋子,細細的看了番,眼裡露出滿意的神色,點著頭直說。「厚實,暖和,細緻,顏色也亮,花了多少錢?」
「沒多少。」蘇氏樂呵呵的笑著。「這是做大哥大嫂的給暖冬的心意。」說著,她掏出山楂飴糖,打開油紙包,拿了兩個給大兒子。「永宏你回家給你爹幫把手,這會屋裡事比較多。」
「弟弟和姑姑呢?」葉永宏學著爺爺的樣兒,拍落身上的竹屑,洗了手才接過娘給的山楂飴糖。
蘇氏邊把油紙包重新包好邊說著。「我在這邊呢,你且先去著,忙完了再過來。」
「好。」葉永宏吃著酸酸甜甜的飴糖,飛快的衝出了屋。
把兒子支開了,蘇氏開始說正事,怕吵著兩個孩子,聲音刻意放輕了不少,慢聲細語的說道。「爹,二弟和三弟越來越不像樣了,孩他爹過去問他們每年孝敬一事,那哥倆同個鼻子出氣,把漢貴給嗆回來了。」
「這事做的就有點上不了檯面,也忒不厚道了些。」就算在公公跟前,蘇氏說話一樣直白。「不說這是祖輩傳下來的規矩,單輪一點,爹娘的養育恩,他們就不該這樣!從小到大是短他們喝還是短他們吃了?前腳剛成親後腳就不要父母了,他們不要臉,我們還得在這裡過一輩子,可丟不起這臉。」
「再者。」蘇氏頓了頓,把目光落到了睡著的暖冬身上,語氣都變了,顯的有點壓抑。「爹,你得為小冬兒想想,她才這麼一點大,往後日子長著呢,怎麼著也要給她攢份體面吧。葉家的規矩,分家后每年四百文,兩擔糧食,這是大夥都知曉的事,這是當兒子的理應給的孝敬。」
蘇氏見公公的面色有些陰沉,心裡鬆了口氣,這算是說到點子上了。「爹我就擔心,放任著二弟三弟這樣行事,於咱們葉家的臉面有污,俗話說百善孝為先,連孝道都能扔的人家,那樣的人家能出什麼好孩子?往後家裡幾個小的,怕都不好說人家呢。」
「我知道了。」老葉頭沉沉的應了句,把衣裳仔細疊好,鞋子擱在上頭,放到了躺椅里,看著小閨女稚嫩的臉,白白凈凈的眉目,多像老伴呀,他突然想,他得活久一點,還得再活個二十年,看到小閨女嫁了好人家,他才能放心,老伴在天有靈,可得保佑他,這把老骨頭挺一挺,再穩一穩,二十年沒有,十六年也行。
傍晚蘇氏做了香噴噴的梅乾菜扣肉,一分為二,讓丈夫端了碗送到老屋裡。
葉漢貴離開的時候,老葉頭忽的喊住他,說了句。「明年春上我想養點雞養點鴨,讓你媳婦幫著張羅點幼崽。」買不起,養還是養的起,小閨女正長著身子要吃,他想活久點也得吃好點。
葉漢貴回了家,把這事跟媳婦說了說,訥悶的嘀咕。「爹又不懂這些,怎麼想起養雞養鴨了?」
「這又不難。」蘇氏回了句。心想莫不是她今天的話把公公給刺激了?也好,反正離的近,到時她費點心顧著點也就沒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