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第182章(正文完結)
第182章
裴宣對謝國章和柳氏的評價,言昭華覺得相當中肯,因為她也是這麼覺得的,謝國章想要斗贏柳氏只怕下輩子都不可能,而從前有柳氏在他身邊,他還不至於走的太偏,如今柳氏走了,謝國章自己本身能力有很大的問題,不走偏是不可能的,他真的是對柳氏一點都不信任,但凡有一點點的信任,柳氏帶著大房的人集體離開,他難道一點都不想知道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馬車踢踏著回到了長寧候府,王福全和龔如泉等人全都被押入了天牢,範文超主審,聽說王福全在獄中,還想對龔如泉多加照顧,到處求人不要傷害自己的兒子,似乎有點瘋魔的癥狀。
裴宣扶著言昭華在長寧候府門前下馬車,堰伯迎了上來,對言昭華和裴宣行禮:
「大小姐,世子,侯爺回來了,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一個人去了書房,就連和他說三小姐的事情,他都沒有出來。」
言昭華和裴宣對視一眼,交換了個『果然生氣了』的眼神,言昭華咬了咬唇,裴宣就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後主動承擔了責任,說道:
「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我去看看,放心吧。」
說完就徑直掀袍子跨過了門檻,言昭華暗自祈禱裴宣能夠說服言修。轉而對一旁的堰伯問道:「寧姐兒怎麼樣了?」
堰伯回道:「回大小姐,三小姐已經醒過來了,傷口大夫上了葯,只是……傷痕太深,估計是要留疤的。」
言昭寧臉上的傷口的確很深,言昭華是當場看見的,那時候就知道一定會留疤,如今聽堰伯說了,言昭華並沒有太多意外,嘆了口氣:
「唉,我去看看她。她情緒怎麼樣?」
要是以往,言昭寧受了傷,一定會大吵大鬧,逼著言修去看她才罷休,可堰伯接下來的話卻讓言昭華感覺到意外,只聽堰伯說:
「三小姐不哭不鬧讓大夫給她上藥,上好了葯之後就睡了過去,這會兒醒了,倒是跟丫鬟要了一碗桂花蓮子粥。」
言昭華來到了言昭寧所在的翩然居,進入了房內,看見臉上纏著白布,規規矩矩躺靠在榻上的言昭寧,言昭華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因為言昭寧對自己向來沒有好感,這個時候她正敏感,自己過去,要是引起她的激動,牽了傷口就不好了。
言昭寧也看見了在屏風外徘徊的言昭華,主動喊她:「大姐,你來了?」
言昭華雖然失蹤了一會兒,但言昭寧並不知道,言昭華聽見她喊自己,才小心走了進去,言昭寧看著言昭華小心翼翼的樣子,不覺勾了勾嘴角,卻因為牽動了傷口,發出嘶嘶聲,言昭華趕緊上前探望,緊張的說道;
「沒事兒吧,別笑了,回頭傷口又裂了。」
言昭寧溫順的點了點頭,拍了拍自己身旁床沿的空處,讓言昭華坐下,然後說道:「大姐,譚家那邊怎麼樣了?他們沒有再為難你和爹爹吧。」
「沒有!譚家沒有再為難我們,你這丫頭太傻了,就算你不這麼做,譚家也不敢把咱們言家怎麼樣,他們不佔理兒,你說你這是何苦呢。」
言昭華是真的沒有想到言昭寧會突然做出這樣的傻事來,對她嘆息道。
言昭寧幽幽的說道:「我這是不想過了,不瞞大姐說,從前我只覺得外面的人比家裡的人值得信任,一直與你為難,與你作對,我娘在世的時候,總是跟我說,我和你是不一樣的,雖然你是言家的嫡長女,可我才是爹爹和娘最愛的孩子,你不過是個喪母嫡女,我一直都瞧不起你,對你也不好,直到我娘死了,我就發現,我的優越感沒有了,我變得和你一樣,成了一個喪母的嫡女,我害怕爹爹變心,害怕你超過我,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能原諒我嗎,大姐。」
沒想到言昭寧會突然和自己說這些,言昭華也是頗有感慨的,牽過她的手,說道:「說什麼傻話,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我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沒有在太太去世之後,將你帶在身邊一起長大,我一直也想著,既然你不親近我,那我也不要親近你,致使我們姐妹感情生分。」
言昭寧搖頭:「不怪大姐,憑我從前的性格,就算大姐對我好,將我帶在身邊,我也不會服大姐的管教,可能會做出更加傷害大姐的事情。」
言昭寧的悔悟讓言昭華覺得很感動,眼眶有點發紅,對言昭寧問道:
「不管從前誰對不起誰,咱們今後都要把日子過好了,譚家那邊,我已經讓堰伯清理了你的東西,全都帶回來了,本來是想順便就替你要了休書回來的,可是我想了想,還是等你醒來之後問你一下,再做決定吧,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不想回譚家生活了嗎?」
「不想了。」言昭寧心情平和的說道:「從我毀容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了,譚孝之不值得我為他犧牲,譚家更是烏煙瘴氣,我承認我從前嫁進他們家的時候,的確動過歪心思,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明搶壓迫,耿氏是個狐狸,對我沒有任何仁慈的心,我在她手上只有被吃干抹盡,壓榨的份,譚孝之也是無情,他根本不是因為對我有愛才娶我的,他昨天喝醉了酒,跟我說了實話,他說是會娶我完全就是因為想拉攏外祖,壓制爹爹,我實在是太傻了,當初不明白你和爹爹為什麼那樣反對我嫁去譚家,我一直以為,你們反對,是因為瞧不起我的不檢點,根本沒有往這方面去想,辜負了你們的好意,我真是該死。」
言昭寧的這番話,讓言昭寧覺得她真是長大了,只可惜,她長大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大到必須用一輩子去彌補。
「大姐,我想跟譚孝之和離,可正如你說的,譚孝之自己在皇上面前誇了口,他會同意跟我和離嗎?」言昭寧非常擔心這個問題,要是譚家不配合,還要讓她再回譚家的話,她寧可死掉。
言昭華給了言昭寧一個肯定的回答:「當然!只要你願意,我就有法子讓他們答應和離。譚家自己理虧,不敢跟咱們對簿公堂的,要是真的牽連起來,只怕不會是只有和咱們言家的事情,他們不敢的。」
這件事情,倒不是言昭華胡說八道安慰言昭寧的,而是她確實有法子讓譚家放手,耿氏不敢把事情鬧到皇後娘娘那裡去,只要言昭華堅持上書,耿氏必然會來阻止,到時候就能談條件了,而言昭寧對她們來說已經沒什麼用,再加上她自毀容貌,態度堅決的償還了譚孝之,耿氏更加沒有理由留她了,所以,只要言昭寧願意,就可以不用再回譚家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了。
得到了言昭華的這句話,言昭寧才放心,點點頭,似乎有點倦意,言昭華扶著她躺下,蓋好了被子,說道:
「你這身子原本就已經不好了,這回一定要聽大夫的話,好好養著,知道嗎?」
言昭華生怕言昭寧再像上回小產時那樣,為了怕被言修送去廟裡,就不肯好好養傷,弄得身子虛耗太多,時常生病。
言昭寧閉上眼睛,點點頭,幽幽說道:「放心吧,這回我一定好好養傷,這就是我的命,傷好了之後,我會……」
最後幾個字言昭寧沒有說出口,就沉沉睡了過去,看來是真的累了,言昭華看著她臉上包著的白布,虛弱的樣子讓言昭華彷彿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當時她被謝氏害的纏綿病榻,重活一世,沒有了謝氏阻撓,她終於活出了自己的生活,寧姐兒被謝氏保護的太好,以至於謝氏走了之後,她沒了主心骨,沒了今後的方向,做出了很多錯事,她對言昭華的傷害全都因為害怕和嫉妒,待龔氏那樣冷漠無情,原因也是因為龔氏對她無情,明知道譚家是個什麼樣的龍潭虎穴,明知道寧姐兒並不善於周旋,她卻還用一個空心的畫餅,誘導著寧姐兒嫁去譚家,言昭華有理由相信,龔氏就是想藉由言昭寧和譚家的婚事,進一步在貴圈之中站穩腳跟,是想踩著寧姐兒繼續往上爬的,不料,卻在爬的途中,被言昭華和裴宣找到了她的致命穴位,以至於讓她潦草的被謝國章殺死,寧姐兒與她並無真正的親情,所以她不可能對龔氏有多少感情,冷漠也許是必然的。
言昭華走出房門外,正好遇見了言修和裴宣從迴廊走來,言修兩鬢有了白髮,裴宣則意氣風發,這兩個男人,是言昭華這一世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他們從迴廊穿行,陽光撒在他們身上,金光點點,彷彿帶著歲月的沉澱,真實而又平靜美好。
言修走到言昭華面前,居高臨下睨視著她好一會兒,看的言昭華都有點不好意思,不住往裴宣看,想知道裴宣到底有沒有說服言修,只聽言修冷冷哼了一聲,說道:
「你們倆的帳我先記著,可沒有原諒你們啊,成親之後一年之內,我就要抱到外孫,否則的話,哼!看我怎麼收拾你們兩個小兔崽子!」
言昭華臉猛地漲紅,言修拂袖從她身邊經過,入了房內去看言昭寧去了,裴宣走過來牽住言昭華的手,兩人一同去了園子里,言昭華對裴宣問道:
「你跟我爹說了什麼呀?他幹嘛跟我說那個呀?」
裴宣恬不知恥:「只有用這種承諾的方式才能緩解你爹的怒火呀,不就是個孩子嘛,咱們成親之後努力一些,你爹要幾個,咱們就生幾個,到時候外孫滿堂,我看他還怎麼跟我們生氣!」
言昭華竟無言以對,兩人來到涼亭之中,言昭華讓裴宣坐下,裴宣坐下的時候,背部碰到了亭子柱,忽然眉頭一皺,哎喲了一聲,言昭華緊張的看著他:「怎麼了?剛才救我的時候受傷了嗎?」
說完就往裴宣背後看去,並沒有發現什麼刀傷,倒是背後的衣服上沾著一點木頭屑屑,言昭華伸手把木頭屑屑拿起來看來看,送到裴宣面前問道:「這什麼呀?」
裴宣無奈攤手:「唉,我岳父的氣性兒還挺大,要不給他打兩下,他才不高興聽我在那兒忽悠呢。」
「我爹打的?」言昭華驚訝的不行,當場就要看裴宣的傷,給裴宣阻止了:「別看了別看了,沒傷著筋骨,就是皮外傷,不是我說啊,你家那個家法藤條上夾著木板子,打著可真疼。」
自家的家法藤條什麼樣兒,言昭華當然知道了,心疼的說:「唉,我爹可真捨得打你,我都捨不得呢。」
一句話,把裴宣的心都給暖了起來,伸手環住了言昭華,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無賴兮兮的說道:「你為什麼捨不得?跟我說說。」
言昭華伸手指抵住了裴宣不住拱過來的額頭,想要掙扎開,卻被按住了腰動彈不得,只好掙扎著羞赧道:「說什麼呀!哎呀你放開,這花園裡呢,讓人瞧見多不好意思。」
「我不放,你不告訴我,我說什麼也不放。」
「你放不放?」言昭華下達最後警告,裴宣果斷搖頭,言昭華也不再和他客氣,伸手就去探裴宣的腋下,裴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娘子撓他痒痒,當場就想跑,言昭華追了過去,兩人在院子里打鬧,園子里花開正茂,而兩人年華正少,昭華正好,正是人間好時節。
尾聲
最近京城裡發生了好幾件大事,長寧候府三小姐和威武候府世子成親不過三四日,就和離回家。
過了一個多月之後,定國公府和威武候府相繼出事被捕,定國公謝國章與威武候譚城賣官弊爵,被刑部和吏部掌握了確實證據,告到了御前,皇上大為震怒光火,當即命大理寺徹查審理此事。
定國公謝國章直到被捕之前,還在溫柔香里做夢,柳氏的離去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待和柳氏的財產完全分割之後,他感覺自己獨自佔領了定國公府,帶著讓柳氏後悔的臆想,成天沉浸在溫柔鄉里,手中也有餘錢,全是和譚城合謀撈到的,定國公揮金如土,奢靡成風,可這樣的『好日子』還沒過多久,就被現實里的一記驚雷劈的皮開肉綻。
他帶著宿醉被大理寺的官差鎖上了鐐銬牽出定國公府大門,府里上下哭鬧不已,定國公府當即就被查抄貼封,謝國章雲里霧裡,在人群中,看見了面無表情的柳氏,柳氏目光深沉冷漠,讓謝國章飄飄而起還未降落的魂魄,一下子從天際回到了體內,他被柳氏那目光看的背脊發涼,至此才明白,柳氏決意和謝家一刀兩斷的真實含義。
謝國章想咆哮,想指著柳氏罵她沒良心,罵她連自己的丈夫都算計,可僅剩的良知讓謝國章終究是沒把那些難聽的話罵出口,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意識到柳氏對自己的絕望,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定國公和威武候賣官弊卷,收受賄賂,贓款高達五百萬兩,情節極其嚴重,經由大理寺審理之後,上報御前,皇帝對兩府失望至極,按照他們的罪行,就算是滿門抄斬亦不為過,但皇上仁慈,念及兩府先祖功績,免去死刑,改為闔府流放西北。
言昭華扶著柳氏,不時觀察著柳氏的神情,生怕她後悔受到打擊,但柳氏比言昭華想象中更堅強,在看見謝國章被鎖出謝家大門的時候,柳氏連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就那麼平靜的看著,在這一刻,言昭華似乎能理解到柳氏作為一個女人,最深沉的絕望。
在這樣的世道中,一個倚靠丈夫生存的女人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可見那個讓女人賴以生存的丈夫到底有多讓這個女人失望,那種看不到盡頭的失望,無關富貴貧窮,那是一個人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方向,迷茫而生的。柳氏沒有像普通女人一樣被絕望打倒,因為她有子女牽絆,她不能被打倒,她要為子女創造一個平安的未來。
「舅舅什麼時候回來?」
言昭華扶著柳氏上車之後,對柳氏這樣問道,柳氏目不斜視,不再去管定國公府門前的混亂,對言昭華回道:
「就在這個月底了。」
謝淵打了勝仗回來,那些柳氏從定國公府失去的榮耀多少就能回來一些,言修和裴宣聯名作保推薦,謝淵被封個三等侯爵應該不成問題。
十幾天後,出城的官道上兩輛青蓬馬車緩緩駛出,走到城外五里亭處,馬車停下,言昭寧和言昭華全都走下馬車,兩人都戴著帷帽,雙手牽住,言昭華對言昭寧問道:
「一定要去嗎?」
言昭寧肯定的點頭:「嗯,一定要去,這是我的宿命,當初在發生那件事的時候,我就該聽從爹爹的話去家廟中渡過,要是我那時能醒悟,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這些錯事。現在我的容貌毀了,但是我的心卻平靜了,我想廟裡應該是我最好的歸宿。」
言昭華嘆息一聲:「你不必如此。爹爹當時與你說那些,全都是氣話,當不得真。你如今去了,倒叫爹爹和我如何捨得。」
言昭寧笑出了聲,開朗精神的對言昭華說道:
「姐姐,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你從前比我看得開,怎的現在就看不開了呢,咱們姐妹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面了,就算我從今往後出家,但我本家還是你的妹妹,只不過,你與裴世子成親之日,我只怕不能在場了,那樣的場合,從今往後,都已經不適合我了。你放心吧,等我安頓好之後,我會回來看你們的,只是到那時,我可能已經是方外之人,回來就要跟你們化緣了呢。」
言昭華被言昭寧的話給說的笑著紅了眼睛,言昭寧透著帷帽,看著言昭華哀傷的臉,不由得牽動嘴角,鼓起勇氣,張開雙臂,主動與這個她恨了一輩子的人抱在了一起,這一刻,兩姐妹的心總算是靠在了一起,一切的恩怨情仇,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了。
言昭寧最終還是坐上了去宛平的馬車,她和言修深談后做出了這個決定,言修百般挽留,可言昭寧去意已決。
言昭華站在棧道一側,看著言昭寧的馬車漸漸消失,心中五味陳雜,有很多話要說,卻又好像這虛無縹緲的風一般,能感受狂風,卻很難將之抓住,描畫出來。
生活還在繼續,永遠不會因為一個人而做停留,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法,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言昭華不知道這一世的一切,是不是上天對虧欠她上一世的彌補,若是彌補,那麼她希望言昭寧也能得到這個機會,重來一世,看清世態,辨別人心,過出自己希望的一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