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君無戲言
「不管給誰的,都跟我們脫不了關係。」南宮無殤臉色冷凝,眉眼漫瀉淡淡嘲諷,「我們夫妻一體,賜婚下堂?夠荒謬夠史無前例。」
「雲晞,這旨意太膈應人,丟一邊不予理會好了。」
白雲晞也不想理會,但如他所說,瞧著這麼個黃綢捲軸的玩意,她心頭實在難以舒暢。
她拿起聖旨捲成一團隨意往其中一個柜子塞進去,「你打算怎麼做?」
問了這話,她又在心裡嘆氣。這皇權至上的時代就是煩,皇帝管天管地還得管人家夫妻。
「明天我拿這聖旨進宮還他。」南宮無殤顯然早有決定,略一思索便道,「他會收回聖旨。」
白雲晞見他說得自信篤定,笑了笑,也懶得問他究竟有什麼方法。既然他不想讓她憂心,她偶爾做個沒心沒肺只知快樂的簡單小女人挺好。
「別再管那東西。」男子將她攬入懷中,額頭輕抵她臉頰,低沉嗓音透著讓人難拒的魅惑,輕輕響在耳邊,「今晚是我們的良宵吉日,豈能白白辜負。」
「還來?」少女一聲驚呼,身體卻驀地騰空。雙目觸及柔軟輕紗的帳簾,也不待她反應,他已迅速壓了下去……。
這一夜,黑幕無邊,喜房內,卻有無邊春色與這夜的黑暗形成令人回味的低吟絕唱。
第二天,南宮無殤揣著聖旨進宮時,白雲晞只記得自己似乎依稀跟他揮了揮手。
沒有前往御書房,就在勤政殿中,南宮無殤便將正在殿內處理政務的皇帝堵個正著。
行過禮,皇帝頭也不抬,只沉聲道,「你有何事來此見朕?」
「兒臣來換聖旨。」南宮無殤也不客套,直接將揣在懷裡的聖旨取出,交由內侍奉到皇帝跟前。「兒臣需要的,是一份褫奪封號貶為庶人的旨意。」
「臣娶妻休妻,純屬臣的私事。」南宮無殤站直,並不懼皇帝隱隱散發的強大怒氣。
「放肆!」皇帝終被他這種你干涉臣子家事絕對是多管閑事的態度激怒了,一拍楠木長案,聲音自有帝王駭人威嚴,「不管奪不奪封號貶不貶庶人,你都是朕的兒子,是朕的血脈。難道做老子的,還不能管管兒子的姻親?」
南宮無殤略垂首,對他的怒火仿若未見,依舊不冷不熱道,「如果陛下肯收回成命,臣自當感激你的愛護。」
換言之,就只能換來他的厭惡抵觸甚至反抗了。
皇帝閉了閉眼睛,沉著臉盯著案子,並沒有看這個兒子堅持不倔的臉。為什麼就沒有人理解一下他的難處?
一頭是非逼著他賜旨的太后,一邊是非擰著要抗旨的兒子。
「君無戲言。」良久,皇帝無奈的聲音透著幾分難抑的疲倦沉沉道。
那就是不肯收回成命的意思了!
南宮無殤心頭泛涼,幽邃眼底飛快掠過一縷無人察覺的苦澀。事情,終於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陛下可曾記得臣當年是幾月出生?」深吸口氣,心頭涼意被他強自壓了下去,問了這話,他微抬著幽深難窺的雙眸一瞬不瞬凝著案后高高在上的男人。
皇帝一怔,默然掠他一眼,微眯眼眸似瞬間劃過迷茫的回憶與懷念。
「臣當年非足月出生,母妃因此被猜疑被懷疑被打壓……,」南宮無殤吸口氣,深幽的眼眸暗芒似乎更迷濛幾分,「她因此鬱鬱寡歡過了好幾年苦日子。」
語氣一轉,陡然轉得嘲冷低諷,「陛下知不知道臣當年為何不足月就出生?」
皇帝擰眉,低斥,「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南宮無殤看得出來,這個男人並不想再提起當年舊事。但是,為了他與雲晞以後的安寧,這事他非提不可。
「臣也想讓它過去。」南宮無殤垂著眸光,低沉嗓音透著執拗的堅定,「但現在,有人顯然不想讓它成為過去。」別以為他不知道是誰千方百計阻止他與雲晞成婚,既然有人不願意讓那件事過去,不願意讓他好過,他在不能好過之前,乾脆大家都將陳年舊事抖出來抄一抄。
「陛下當年為這事處置了很多人,其中還有被認定是毒害母妃的兇嫌賢嬪。」南宮無殤微諷的瞥皇帝一眼,「但,事實上,陛下心裡就算不清楚也該懷疑過,賢嬪當年就算再怎麼妒忌母妃,在後宮憑她一人之力也做不到隻手遮天。」
「更別說,她本就是被推出來當替罪羊的無辜路人。」
皇帝皺緊眉頭,「這些事你從何得知?又如何肯定你所知的就是事實?」
南宮無殤悄悄握了握拳頭,深吸口氣才從當年聽到的激憤中慢慢平靜下來。
「因為這些,是臣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皇帝眉心跳了跳,被他沉痛的眸光逼得心頭狼狽驟起,手一擺,他別開視線,一副不願多談的態度,「無論如何,那些都已經過去,不要再多說了。」
「陛下不願意聽也行,」南宮無殤也不是非說不可,他堅持的無非就是讓皇帝收回成命別再在他夫婦二人間亂指手畫腳。「那這份聖旨?」
皇帝捏著眉心,背對著他,一臉疲倦之態,不知想到什麼,默然半天,仍生硬地堅持,「潑出去的水焉有能再收回來。」
「好,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南宮無殤一聲冷笑,怒極之餘聲音悲涼而憤然,「當年,陛下你的好妹妹臣的好姑母敏長公主妒恨母妃同為寡婦卻得帝王眷寵,於是暗中挑唆皇后說一旦母妃產下皇兒極可能危及太子地位。皇后不受利用,敏長公主忍不住暗中下手促使母妃早產,再造謠言說臣是遺腹子。幾年後,是臣無意得悉這個秘密才引導她們陰謀敗露。」
「太後為了包庇她的長女,為了不讓陛下起嫌隙,才暗中布置找了皇后不喜的賢嬪做替罪羊。」
南宮無殤的冷笑聲,一聲比一聲更冷更沉,「母妃過了幾年鬱結難抒的日子,才會在勉強誕下永嘉后,不久就撒手人寰。歸根究底,當年母妃的不幸,臣與永嘉幼年喪母的不幸,都跟敏長公主與太后脫不了關係。」
「這些年,永嘉在太后膝下長大,陛下也對永嘉疼愛有加。臣看在眼裡,已經差不多將舊事完全忘記。」他聲音陡然轉為濃濃冷嘲,「但是,她不該因為不甘因為不喜,非但沒站出來同情雲晞半句,反一而再暗使絆子要將她置於絕路才罷休。」
「臣今天既然將真相說了出來,就沒打算再繼續縱容她維護那個罪該萬死的主謀。」
南宮無殤深深看皇帝一眼,目光在綢黃捲軸凝了凝,「陛下如果非要拆散臣與白雲晞,臣只有一句話可說。」
吸口氣,他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不能同生,死亦歡。」
表明心跡之堅,也不待皇帝做出反應,略拱手就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良久,皇帝伸出手,頹然將連空氣也抓不住的手收了回來。
眼神沉痛茫然又無奈,「朕……竟然被她們聯合騙了那麼多年,朕真的錯了!」
慈和宮。
「什麼?」大殿內雕花的酸枝梨木矮榻上,太后皺著眉頭驚叫出聲,「他竟然沒讓人宣明旨?就在不久,還如了寧王的意將聖旨收回來?」
「荒唐,簡直荒唐!」太后氣得重重拍在桌上,「君無戲言,他不知道?堂堂一國之尊竟一時心軟做出朝令夕改的事,他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大嬤嬤秋憶小心翼翼覷她一眼,輕聲勸道,「太后你消消氣,陛下這麼做也許事出有因,還是先弄清楚再說吧。」
「什麼事出有因?」太后冷笑,「哀家瞧他,就是縱容寧王胡來。」
默了默,她怒道,「傳御醫,就說哀家病了。」
秋憶心下微驚,瞄她一眼,連忙應道,「是,太后。」
她知道,太后要裝病惱皇帝。皇帝仁孝,說不定到時還會改變主意。不過這次,她真不怎麼看好太后這遭裝病。
如果皇帝鐵了心要成全寧王,太后這般執拗跟皇帝對著干,除了遲早磨淡本就不深厚的母子情份外,她還真看不出什麼好處來。
兩者,她說句不中聽的,如今秦清映都變成這樣子了,太后再惱再不甘又如何?難道還能逼著寧王將秦清映娶回家去?
暗下搖頭,秋憶悄悄覷了眼太后,知道這會太后在氣頭上,無論她說什麼太后都聽不進去,也就默默無言退了出去。
接下來的事實證明,秋憶的擔心是對的。
太后鳳體抱恙的消息在後宮傳開,也傳到了皇帝耳里,但是,除了皇后率眾妃嬪前來慈和宮表了孝心外,皇帝壓根就像不知道此事一樣。
一天如此,兩天三天……,皇帝連個人都沒遣到慈和宮問候太后一聲,更別說像往常一樣顧著仁孝對太后低頭繼而允她強硬所求了。
皇帝如此冷漠的態度,終讓太后心裡有些著慌了。當然,這病還得繼續裝下去,但也不能被動等著皇帝上門來。
「秋憶,你親自到前殿將哀家生病的消息告訴陛下,看看他有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