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5)
湖邊,柳枝搖曳,戲台高築。台上,名伶依依呀呀地唱戲,台下,高朋滿座,談笑風生。傅辰與傅惟、傅邕同桌而坐,聽戲飲茶,不時有賓客上前賀壽。
緩步走過去,三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向我們看來。視線相觸,傅惟的眸中驀然浮起一絲笑意。面上微微發熱,我赧然低下頭,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
三人都喚了聲「太子殿下」。傅諒有模有樣抬手,道:「不必多禮。」
傅辰報著胳膊將我上下打量一番,道:「喲,少傅大人,稀客。」
我心中暗哂,你以為我吃飽飯沒事做,喜歡來你家?面上卻還是笑得恰到好處,道:「微臣見過晉王殿下、漢王殿下、五殿下。」說著,略一抬手,小廝將賀禮奉上,「小小賀禮,不成敬意,願殿下福壽安康,財源廣進。」
沒想到傅辰直接無視我的話,皮笑肉不笑道:「沒想到大人脫下朝服,換上女裝,竟還是嬌俏可人的美佳人,平日里倒是我眼拙了。難怪廢……哦,大哥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你,不是沒有道理。」說完,還狀似無意地瞟了傅諒一眼。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要請我來呢?難道是為了找人吵架?
傅諒頓時就不幹了,怒道:「傅辰,我告訴你,你說話給我仔細些。」
「怎麼了?我說錯了?」傅辰攤手,不咸不淡道:「大哥,我這可是在誇她。贊她美還要不高興,難道要說她奇醜無比、貌若無鹽她才滿意?」
早先我便再三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要顧全大局,千萬不能一時衝動砸他場子。但這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深吸一口氣忍住怒火,拱手道:「多謝殿下抬愛,微臣蒲柳之姿,愧不敢當。」
傅諒將我拉到身後,「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不想跟你廢話。但你若再這麼沒事故意找茬,可別怪我去父皇面前告你一狀,到時候看你這生辰還過不過了。」
傅辰眸光一變,譏嘲道:「你這廢柴還敢告狀?」
傅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笑了聲,道:「守財奴,你說什麼?我不敢?」
「我奉勸你還是管好自己吧。怎麼,木工不做了?哦,我忘了,父皇說你不務正業不許你再做,還罰你閉門思過十日,你思得如何了?這次是木工,下次是什麼?瓦匠?還是花匠?」
傅諒炸了毛,指著傅辰咬牙切齒道:「你有種再說一遍!」
眼看氣氛愈發劍拔弩張,周圍賓客皆側目而視,議論紛紛。
傅邕見勢不妙,哈哈笑著出來打圓場,「哎哎,兄弟之間多大仇啊,何必一見面就吵得面紅耳赤呢?一人少說一句,看戲就看戲嘛哈哈……」
一直靜立一旁的傅惟也好言道:「四弟,你不是最喜歡瓷器嗎?戚大人送的可是極品越窯青瓷,舉世難尋,想來是花了不少心思,你不看看嗎?」
傅辰掃一眼錦盒,冷哼一聲,不再說話,面上卻仍難掩輕蔑之色。
「玉瓊,我們走!」傅諒拉著我就要走,我看了看傅惟,他向我微微搖頭,我無奈地長嘆一口氣,道:「微臣、微臣陪太子殿下去湖邊散散心,請幾位殿下留步。」
***
傅諒一路連拖帶拽將我拉至湖邊。待四下無人,我甩開他,揉了揉微微發痛的手腕,「殿下……」
「那守財奴簡直欺人太甚,他分明就是故意調戲你,難道你不生氣嗎?咱們為什麼不走,誰要在他這破湖邊上散心?」說著,他氣鼓鼓地踢了一腳,一顆小石子落進湖中,攪碎了月光,層層漣漪蕩漾開去。
我溫聲規勸道:「生氣,微臣當然生氣,但是生氣又能如何?對於微臣來說,他是王爺,我是臣下,即便我對他有不滿,也絕不能輕易表現出來。而對於您來說,您是兄長,更是一國之儲君,今日在座皆是非富即貴,一雙雙眼睛盯著您的一舉一動,稍有不慎便會授人話柄,到時吃虧的還是您……」
傅諒打斷我道:「可分明是他調戲你在先,錯在於他,怎麼反倒成了我不對?再說,你看他那氣焰囂張的樣子,哪裡是把我當成兄長?反正我不怕,我就不信,若是告到父皇那裡,父皇還會偏袒他不成!」
「微臣並沒有說您不對,只是覺得您可以以一種更加委婉的方式來處理爭執。您明明知道漢王是在故意挑釁,您還生氣跳腳,豈不是正中他的下懷嗎?您想想,您若是一怒之下甩手走了,受人詬病的只會是您,人家只會說您斤斤計較,沒有儲君應有的風度,而不會說他任何不是。木工一事,皇上已經對您很不滿,若是今日這事再鬧大,只怕吃虧的還是您。」
傅諒仍是余怒未消,負手在湖邊走來走去,一副無比煩躁的模樣,「照你這麼說,受了欺負還只能忍氣吞聲,為了所謂的風度便要由著他去了?總說我是廢柴,他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低賤的宮女所生的孽種,整天就知道錢錢錢,會賺幾個臭錢了不起嗎!哼,滿身銅臭,我才……」
「殿下!」我喝住他,迅速環顧四周,上前兩步壓低聲音告誡他:「這話千萬說不得,若是傳到皇上耳中便麻煩了。」
他不服氣道:「為什麼說不得!難道不是事實嗎!」
我:「……」
這貨脾氣真是同茅坑板上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往常他還算得上聽我話,怎麼今天就是勸不聽呢,我是在對牛彈琴嗎!
但想到他是為了維護才與傅辰發生衝突,我便仍是耐著性子道:「是事實沒錯。就算張貴妃原本是宮婢,可是母憑子貴,皇上對漢王殿下素來青睞有加,她如今頗得皇上寵愛,連元皇后都要給她三分薄面。您這麼說她,皇上知道了作何感想?殿下,微臣一直勸您謹言慎行,您怎麼把微臣的話當成耳旁風了?」
傅諒默了默,又不高興了,「玉瓊,你為什麼一直替那守財奴說話?」
我也不高興了,「我怎麼是替他說話?我字字句句為你著想,你別好歹不分行不行?」
「你……」他擰緊劍眉,嘴巴翹得可以掛油瓶,盯我一瞬,道:「我不想跟你說話了!」語畢,重重地「哼」了一聲,甩袖揚長而去。
真是……太任性了!
我望著傅諒漸行漸遠的背影,氣得差點昏過去,心裡像是有一團邪火在燒,卻又無可發泄,便也學他氣鼓鼓地踢了一腳,結果用力過猛,不幸踢到石頭……
「哎喲!」
我瞬間疼得眼淚嘩嘩,齜牙咧嘴地抱著腳直跳。
哎,我今日到底是受到了哪路災星照料了,怎麼盡碰到些不靠譜的玩意兒!┭┮﹏┭┮
***
戌時,皇上駕到,眾人紛紛拜倒,山呼萬歲。
未幾,筵席開始。
我拖著受傷的腳,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入席坐定,一面喝茶,一面不動聲色的掃視全場。
傅諒與其他幾位皇子同坐一桌,離我並不是很遠,他時不時地瞟我一眼,然後又迅速扭頭,大約想以此表達對我的不滿……真是幼稚!我故意別過臉不看他,他氣得連灌了好幾口茶,結果不幸嗆到,登時咳得前俯後仰、撕心裂肺。
突厥使臣團也已就座,妍歌正與傅惟說話,滿面嬌羞甜美的笑意。她今日換了齊國裝扮,身著一襲嫣紅色織錦羅裙,長及曳地。墨玉般的長發挽做了碧落髻,額前步搖輕綴,盡顯雍容華貴。黛眉橫掃,肌若凝脂,顧盼流轉之間,別有一番嬌媚的風情。
半月不見,她竟越發美了。只俏生生地站在那兒,不需任何動作便能吸引在場所有人的注目。即便我是女人也很難不為之心動,更別說是男人。
不知為何,我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目光移到傅惟身上,他玉身長立,依舊是一派溫文爾雅的姿態,與妍歌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只唇畔含著一絲淺淡的笑意。
視線轉了一個大圈,竟出乎意料地沒有發現元君意的身影,我正覺奇怪,忽聽耳畔一個賤兮兮的聲音道:「戚大人。」
不祥之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我極不情願地轉過身一看,果不其然,那廂元君意大喇喇地坐在我身旁,正笑意盈盈地將我望著。
額間青筋一陣亂跳,我微笑著提醒他道:「元公子,這是文官席,你是不是坐錯地方了?」
元君意道:「我們那一桌坐不下了,族長大人准許我另找座位,我見戚大人身旁座位空著,便過來與大人搭個伴,大人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我在心裡重重地加了兩個字:才怪!
「戚大人,我送你的桉樹蜜還不錯吧?」
我攤手,「哦,太子殿下對那兩罐蜜很感興趣,所以我轉贈給他了,你去問他吧。」
「這樣也好。」他毫不在意地對我笑了笑,悠悠然端起茶盅小嘬一口,一派怡然自得。
我懶得理他,決定無視他的存在。視線落在我的耳畔,他的神色微微一變,眸中霎時掀起了狂風暴雨,沉聲問道:「戚大人,您這耳墜從何而來?」
我被他這般認真的模樣駭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耳墜,「此乃家傳。」
他劍眉微蹙,沉吟道:「你父母是南朝宋國人?」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道:「我娘是宋國人。」
「你外祖家姓何?」
「……對。」
「你外祖母姓劉,閨名君慧,對嗎?」
心下一緊,我問:「你怎麼會知道?」
元君意並沒有回答我的話,垂眸沉默了許久,彷彿在思考什麼玄妙的問題。他抬起頭,唇畔的笑意再深三分,「沒想到,原來是你啊……哎呀,真是無巧不成書。」
「什麼意思?」
他一臉高深莫測道:「大人以後會知道的。」
又來這套……此人成天神神叨叨,故弄玄虛,不知這回又在玩什麼花樣。爹娘罹難之後,傅惟為了保護我,已偷偷替我改了官籍,普天之下知道我真實身份的,除了傅惟便只有前任太傅李瑞安,元君意一個突厥人是怎麼知道的?
正當我思忖之時,卻聽元君意又問:「戚大人,請問您的外祖母如今何在?」
我臉一黑,淡淡道:「她老人家已過世多年,元公子問這個做什麼?」
他怔了怔,「抱歉,在下無意提及大人的傷心事。」
我警惕地盯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似是看出我的心思,湊近幾分輕聲道:「在下並無惡意,也絕不會將大人的身世流傳出去,請大人放心。」
我笑,「不知道元公子在說什麼。」
他抿唇笑了笑,似乎還有話要說。我猜不透他到底欲意何為,便索性低頭專心吃喝,不再搭理他,心下卻是百轉千回。饒是如此,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兩道灼熱的目光,若帶幾分審視,別有深意。
我被他盯得十分難受,如有芒刺在背。然,眾目睽睽之下,礙於顏面又不好發作,便狠狠地給了他一記眼刀。他先是一愣,旋即笑得愈發暢快,彷彿對此全然不在意。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跟這種奇葩在一起哪怕半刻也是煎熬,我只得借口更衣,起身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