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傅這職業(5)
傅諒輕哼一聲,道:「那,你可知道我為何要生氣?」
難道不是因為我不慎射中了他嗎?我暗生疑竇,面上笑道:「還請殿下明示。」
「你身為太子少傅,侍奉東宮,卻與那二獃子過從甚密、公然摟抱,簡直……成何體統!若是教旁人看見,你讓我這太子的臉面往哪兒擱?」
二獃子……
我沒想到他竟是為了這個,啼笑皆非道:「晉王殿下只是在教……」
傅諒卻根本不給我任何辯解的機會,打斷我道:「再說,二獃子也是你能接近的人?哼,表明上風度翩翩、溫文和氣,其實一肚子壞水泛濫,你被他害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
的!你既是我的人,便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謹言慎行!」
他的人……我登時滿頭黑線,我何時竟成了他的人?
我本想同他爭辯,然,餘光掃到他手臂上那殷紅的一大片,腦補了一下我被言官圍毆致死的畫面,太陽穴用力地跳了幾下,話到唇畔終究是咽了下去,只是順著他的意好言道:「殿下說的是,微臣定當牢記在心,往後謹言慎行,絕不讓您授人話柄。眼下您玉體受傷,微臣委實不勝惶恐、惴惴難安。懇請殿下及早醫治,萬萬不可以此賭氣,待殿下傷愈,想要如何懲治微臣都可以,微臣絕無怨言。」
他傲嬌地哼了一聲,大約算是同意了。
高懸多時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我暗鬆一口氣,轉移話題道:「呃,話說回來,您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那片矮林中?」
傅諒掩口輕咳了一下,顯然有些心虛,「這個……我方才小睡起來,本想……召你議事,孰料卻看見你與二獃子這樣這樣那樣那樣,我……不過是想瞧個究竟罷了!」說著,他極快地瞥了我一眼,旋即又收回視線,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在心裡默默補了一句:只是覺得有點假。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終究是緩緩移開了。薄唇微動,彷彿還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不多時,太醫匆匆趕到,查看過傷口之後表明並無大礙,仔細處理很快便可痊癒。傅諒作青面獠牙狀威脅將太醫威脅了一番,可憐的太醫被他嚇得面無人色,兩股戰戰,再三強調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包完傷口后,便提著藥箱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小安子服侍傅諒更衣完畢,便將血衣拿下去處理。我向傅諒深深作了一揖,嘿嘿笑道:「多謝殿下庇護。」
傅諒一邊整理衣袖,一邊道:「你方才說,只要我肯治傷,想要如何懲治你都可以,是嗎?」
「是、是的……」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還以為他當真要怪罪於我,沒想到只是要我辦事,遂爽快道:「只要微臣力所能及,但憑殿下吩咐,微臣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一時半會想不到,日後想到再跟你說。放心,我不會要你赴湯蹈火,不過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辦成。」他有意無意地撫了撫傷口處,復抬將我望了望,似是笑得有幾分得意,「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既然應下,便不得反悔。」
我:「……」
怎麼又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額間青筋一陣亂跳,我全然沒有料到這貨竟會如此狡詐,不禁既無奈又憤恨。卻也拿他無可奈何,誰教我被他捉住了小辮子。
我只得答道:「微臣明白,請殿下放心,微臣絕無反悔。」
他終於滿意道:「嗯,退下吧。」
「……微臣告退。」
***
夕陽西下,月上枝頭,藏青色的天幕中繁星閃爍,燦若明珠。晚風掠過平野,攜來透骨的涼意,砭人肌膚。
突厥使臣團如期抵達秋虎原,皇上設下盛宴為他們接風洗塵。
入夜。
營地四周插滿火把,火焰隨風跳躍,明明滅滅。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篝火,熊熊烈火奮力地燃燒著,不時發出噼啪的聲響,直要將黑夜照成白晝,筵席分左右兩列,圍繞篝火而設,突厥一眾使臣在左側,幾位皇子在右側,而我則以太子少傅的身份坐在傅諒與傅惟之間。
席上,元睿與皇上把酒言歡,相約不醉無歸。
傅諒雖傷得不重,行動卻多少還是有些受影響。他好似怕被人察覺他的異樣,眼前那些珍饈佳肴他幾乎沒怎麼動,只在使臣祝酒時才舉起酒觴,動作也是不緊不慢。這種光喝酒不吃菜的狀態極容易醉,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已是雙頰泛紅,有些醺醺然了。
我不禁有些動容,為了庇護我,他也是蠻拼的。
傅諒,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啊……
酒至酣處,皇上對傅諒道:「太子,大祭司乃是皇后兄長,你的舅父,此番他不遠萬里從突厥來到大齊,是為出使,也是為探望你,你理應敬他一杯。」
傅諒卻道:「父皇,舅父的好意兒臣心領了,只是兒臣今日身體不適,方才喝了不少,此刻已是不勝酒力,不如來日再敬。」
這貨簡直……
雖然他說的倒也是實話,可皇上是在為他做人,畢竟他的太子之位多半是仰仗突厥的支持。而他卻不領情,非但駁了皇上面子,還讓元睿難堪,真真是個不知好歹。
那廂元睿本欲伸手端酒觴,聞言,那手僵在半空中,神色頗有幾分尷尬。皇上的臉上浮起一絲怒意,彷彿就要呵斥傅諒,我見勢不妙,忙起身道:「啟稟皇上,太子殿下旅途奔波,玉體抱恙,確實不能再飲,不如由微臣代殿下先敬祭司大人三杯。來日若有機會,再讓殿下與祭司大人暢飲,以陪今日失禮之罪,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皇上看了傅諒一眼,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半晌,嘆了口氣,勉為其難道:「既是如此,那便由戚愛卿代飲。太子,你且改日再喝吧。」
「多謝皇上!」
我平日里極少飲酒,酒量本就不是很好,如今一次性喝下三杯烈酒,登時感覺滿口滿鼻都是酒氣,似有一把烈火從喉頭一路燒到胃腹,燙得厲害。
見我如此豪爽,元睿呵呵笑了起來,亦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想必這位姑娘便是傳說中的齊國第一女傅,戚玉瓊戚大人吧。早就聽聞戚大人才貌雙全,乃是巾幗不讓鬚眉,今日一見,方知傳言非虛。」
聞言,我不禁甚是欣慰——原來我竟已成了傳說,也不枉我兢兢業業地被傅諒坑了這麼多年。
皇上點頭道:「戚愛卿侍奉東宮多年,忠心耿耿,克勤克儉。將太子交予她,朕也能放心。」
我謙虛地笑了笑,分別向元睿和皇上作了一揖,朗聲道:「祭司大人謬讚了。承蒙皇上錯愛,如此信任微臣,微臣不勝感激惶恐,不敢有負皇恩,所做不過是分內之事。」
元睿讚許道:「不錯,戚大人果真沒有辜負第一女傅的盛名。」
我坐下,腦袋有些發暈,遂趕緊夾菜緩解酒意。傅諒伸腳踢了我一下,我一噎,扭頭見他笑意盈盈地望著我,那神情彷彿在說:好兄弟,講義氣!
我翻了個白眼,表示懶得理他。他微微一怔,旋即將大眼睛瞪得老大,使勁看自己的胳膊。我自然知道他所指何意,皮笑肉不笑地對他扯了下嘴角。他悻悻地撇了撇嘴,縮回腳,默默地抓起盤中的羊腿啃了起來。
幼稚!我腹誹。
轉過頭時,無意間發覺傅惟正一瞬不瞬地將我望著,眸光灼亮迫人,深不見底。視線相觸,他很快便移開目光,面上是風過無痕的淡然。
我心下一刺,口中的佳肴瞬間失去了滋味,如同嚼蠟。
***
宴酣之樂尚在繼續。
酒勁慢慢上來,我開始頭暈臉熱,眼前之物似有重重疊影,遂借口更衣離席。
風轉急,涼意如水般透入體內。
夜色濃重,籠罩著遼闊的原野,顯得幽靜而寂寥。明月倒映在澄澈的湖中,被漣漪攪碎,湖面波光瀲灧。
我倚在湖邊的巨石旁歇息,夜風迎面而來,將我吹清醒了大半。
不知因為那意味不明的一瞥,還是烈酒在體內作祟,莫名的煩悶之感如潮水般襲上頭,如同百爪抓撓,急需發泄卻又無可排遣,十分不是滋味。
我附身拾起一枚石子投入湖中,只聽「咚」的一聲,漣漪一圈圈地蕩漾開去,月暈映在水中,隨波浮動不息。
恰在此時,一個陌生的聲音自背後響起,「戚大人?」
我轉身一看,來人是一名胡服裝扮的年輕男子,模樣甚是眼熟,應當是元睿帶來的獵手。他緩步走到我身邊,笑道:「戚大人何故獨自在此?有心事嗎?」
我頓覺有些好笑,道:「公子會不會想太多,本官不過是酒氣上頭,難受得緊,出來醒醒酒罷了。」話罷,將他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問道:「未知公子高姓大名?」
他拱了拱手,道:「在下元君意。」
「姓元?你是突厥王族?」
視線撞進他的眼中,我不由愣住,心下浮起一絲疑惑——他是黑瞳?
據我所知,突厥起源於西域樓蘭,故有西域血統,族人皆為藍瞳,傅諒的眼睛就不是純黑色,而是黑中帶藍。這人卻生得一雙黑亮的星目,眉宇之間亦無粗獷之氣,反倒盡顯清秀儒雅,與濃眉大眼的突厥男子截然不同,頗有幾分像南朝人。